卫韫玉勒紧缰绳,愈加快的往赣江下游而去。
今夜昏黑安静,月光被乌云遮蔽。卫韫玉只能沿着江岸不断的往前。
乌云蔽日之下,天际忽然传来雷鸣,大雨瓢泼而至。
雨水帘幕中,卫韫玉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无数的刀光剑影。
“殿下在江水里!”
远处祁陨手下的暗卫望见马上的卫韫玉,遥遥冲她喊道。
随护祁陨的九个暗卫,皆立在江岸之上,死死护住身后的江水,他们与祁湮派来的那批暗卫殊死搏斗,地上杂落着一把把折断弓弦的弯弓。
想来是这些恐祁湮手下的暗卫继续往江水中射箭,故此近身肉搏,拼着身上落下数道箭伤,断了他们弓箭。
卫韫玉翻身下马,趁着两方暗卫打的难舍难分,疾步往江水中走去。
赣江水中,祁陨倒在血色江水上。
卫韫玉掌心紧攥,顾不得其它,当即便跳入水中,将祁陨托在身上,往江对岸游去。
夜色昏暗中,厮杀的暗卫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姑娘,托起昏倒的祁陨背在身上,游过冰冷的江水。
“快,拦下她,不能让她带九殿下走!”祁湮派来的暗卫中那统领同左右喊道。
“守好了江岸,不能让他们过江!”护卫祁陨的暗卫捂着肩头血洞,咬牙吩咐道。
两道声音皆落在卫韫玉耳畔,她背着祁陨游过江水,左手指尖扣在江岸的砖石上,右手紧拉着身上祁陨,咬牙从江水中爬了出来。
冷雨不断浇在她脸上身上,江水的冰寒也瘆人入骨,卫韫玉动的牙齿打颤,握着祁陨的右手,却始终紧攥,分毫未松。
她背着他爬出江水,一刻不敢回头,疾步往前跑去。
寒夜冷雨,刀光剑影,在她身前身后,卫韫玉什么顾不得,她只知道,不能让祁陨死在这里。
她跑了好久好久,不敢稍有停歇,耳畔祁陨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卫韫玉不得不停下来。
祁陨肩头的血洞不断渗出鲜血,卫韫玉的背脊被他的血水染透。
她瞧着他身上血洞,指腹不断颤着,眼眶不断蓄泪,硬撑着不敢落下。
“祁陨,祁陨,你醒一醒啊,醒一醒啊。”卫韫玉喊祁陨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哽咽哭嗓。
昏迷中的祁陨迷迷糊糊似乎听见卫韫玉在喊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也记得交待十七带走她,可是眼下,她怎么又在他身边?祁陨昏迷中满是不安。
他怕她此时在身处险境的自己身边慌乱无措,怕她并没有被送到安全的地方,怕自己失去意识无法护她安好。
昏迷中的祁陨眉心紧拧,卫韫玉捂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在他耳畔一遍遍低声唤他:“祁陨,你不能死,不能死。”
对,他不能死。昏迷中的祁陨也一遍遍在心中对自己说。
强烈的求生之念,撑着祁陨熬过重伤昏迷,醒了过来。
他在卫韫玉怀中掀开眼帘,抬手抚过卫韫玉惊惶的眉眼。
卫韫玉低首瞧着苏醒的他,强撑着不敢落下的泪珠,在此刻噼啪砸在他脸上。
“好了,乖,别哭了。”他抬手抹去她眼尾湿意,也遮住她眸中惊惶。
泪水和着雨水在这个寒夜里淌着,卫韫玉攥着祁陨手腕,咬唇压抑哭音。
雨水声遮掩脚步音,有人悄步走近了卫韫玉带着祁陨藏身的草丛中,
一道话音在雨水中落入卫韫玉和祁陨耳畔:“统领,雨水太大,将血迹洗去了,没了血迹咱们如何追九殿下等人?”
“一寸寸往前搜,那么多个大活人从江水里爬出来还带着伤,不可能跑太远的。”被换做统领的那人回道。
“九殿下身边那几个暗卫可真是难缠,十个人竟生生拦住了将我们二十余人拉在江对岸分毫也过不来,若不是咱们两个一直在江这边,只怕也要被拦下。”这人低语道。
“别说了,快找人吧,好在九殿下重伤在身,身边不过跟着个女子,找到了杀了他两人便是。”这位统领是和十七同一批在暗卫营里的人,赣江码头打起来时,他便意识到九殿下身边的十个护卫,应是先帝在暗卫营中选出的顶尖暗卫。
他们此行在赣江码头的只有二十余人,借着火油箭矢的优势能将祁陨的人围在江水上,可若是近身搏斗,这二十余人,并非暗卫营中的精锐,便是人数上占优势,却没有十足的胜算。
祁陨和那十个暗卫此前被他们用带火的箭矢围在赣江水上,船只毁于一旦,他们孤立于江水之下,无法抗住一轮又一轮的乱箭,十七在江水上看到的那具暗卫尸体,便是在那时死在了江水上。
其余诸人,虽未曾丧命,却大都被箭矢所伤。
眼瞧着是抗不过一轮轮带着火油的乱箭,祁陨等人遁入江水之中,带伤往顺着江水流向,往赣江下游游去。
因着他们身上都有伤,江水之上难免会染上血红,祁湮留下的暗卫所带的火油箭矢无法准确的射入江水中的他们,便顺着那江水的血迹,一直追到了此地。
初时他们没有马匹,因此祁陨等人在水中借着水流及时甩开了他们一程。
后来这些人在中游处找了马匹来,又接着紧追到了这儿。这位统领便是从中游处带着一个暗卫和其余的暗卫兵分了两道,自对岸追来。
此前在赣江码头时,乱箭皆是射向的祁陨,纵使暗卫护着,却还是中了一箭。
祁陨身上旧伤刚愈,这一箭破开了他刚刚愈合不久的旧伤,血洞极大,沿途在江水中不断失血,伤口被江水泡的发白。
他扛不住了,晕倒在江水中,祁湮的人便是在这时追了上来。
暗卫上岸同他们厮杀,死死护着身后的祁陨。
那两人脚步越逼越近,已是虚弱至极的祁陨,指尖抚过腰间长剑,指腹在剑鞘上磨过,逼着自己清醒。
她抬首望进卫韫玉眼眸,眼中带着恳求,唇畔无声轻动,同她说:“快走。”
直到现在,祁陨想的也是让卫韫玉先走,他来应对余下的这两个暗卫。
卫韫玉低眸,读懂了他唇畔轻语眸中意味。
她握着祁陨手腕的手微颤,抿紧了唇。
下一瞬,长剑自剑鞘中拔出。
而握剑的人,却不是祁陨。
卫韫玉握着祁陨的那柄昔日战场杀敌的故剑,脚步极快杀到那两名暗卫身后,一剑刺穿其中一人胸膛。
鲜血自那日背后喷涌而出,染在卫韫玉脸庞。
那人愣愣的看着她,瞧见她满是厉色血意的眉眼,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眼前人的身份。
“你……卫……”他话还未尽便倒了下去,另一个暗卫反应过来,当即杀向卫韫玉。
祁陨的长剑重极,卫韫玉此前从未握着这样重的剑,可此刻她手中执剑,眉眼冷厉,一身女子衣裳,手中却是血腥重剑,宛如厉鬼修罗。
有那么一瞬间,那暗卫甚至辨不清卫韫玉,以为雨幕中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祁陨。
晃了晃,方才确定眼前的人是个女子,而非九殿下。
“你是何人?你可知要杀九殿下的,是当朝陛下!”暗卫在雨幕中冲她喊道。
卫韫玉执剑冷笑,声音和着瓢泼雨水响起。
“我是谁?卫韫玉。”
卫韫玉?卫国公世子、当即陛下已逝的先皇后卫韫玉?
那暗卫在听的她自报姓名卫韫玉时,愣了瞬。
就是这一瞬,便被卫韫玉一剑穿心。
昔日卫世子长剑如虹,何等的英姿飒爽。
今时今日的卫韫玉,比之从前,分毫不弱。
卫韫玉眼看着身前的暗卫断了气,方将长剑抽出。剑刃滴血,被雨水来回洗刷。
她低眸瞧着被雨水晕开的血迹,恍惚间忆起,自己这双手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杀人染血了。
正当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祁陨的喊声。
“卫韫玉,小心。”
话音刚落,祁陨便迅速到了卫韫玉身后,紧紧将她护在心口前。
下一瞬,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在卫韫玉耳畔响起。
卫韫玉愣愣侧首,只见一只箭矢射穿了祁陨肩胛骨。
此前被她一剑砍在身后倒下的暗卫,爬了起来,握着弯弓冲她射来一箭,直冲她后心口。
可这一箭,并未落在卫韫玉身上,祁陨替她挡了下来。
“抱歉,卫韫玉,我、我还是将你牵扯了进来。”他望着她的眸光尽是水意,一边说着话,口齿间的血不断往外淌。
一句话落,便倒在了卫韫玉身侧。
生死不知。
“祁陨!”卫韫玉嗓音凄裂,却唤不醒地上的祁陨。
她握剑抬首,望向那苟延残喘的暗卫,眼眸如视死物。
那暗卫握着弓箭,仍强撑着将箭矢射向卫韫玉,箭矢擦着她眼尾,削下她发梢,甚至是同样射穿她肩胛骨,却始终未将她步伐拦下半分。
卫韫玉挥剑挡下一箭又一箭,最终,手握祁陨长剑,抵在这暗卫颈间。
一剑枭首。
足下血水蔓蔓,卫韫玉眸带厌色,踏过这漫漫血水,到祁陨倒下的地方。
她将他背起,手中拎着他的长剑,走在寒夜冷雨中,一刻也不曾回头。
第39章
暴雨之后的江南冬夜,满地泥泞。
卫韫玉背着祁陨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到赣江下游水系的一处村落。村落里有间无人的破败茅屋,只够遮身。
一手推开残破的茅屋门,卫韫玉背着祁陨踏了进去。
一场冬雨之后,天实在太寒了,卫韫玉自己尚能咬牙抗下,可她怕重伤之后的祁陨,熬不过这个冬夜。
茅屋破败,床榻上也没有被傉,只有一堆杂乱的干草。
祁陨鼻息甚弱,卫韫玉将他放在干草上,抬手探他脉搏。
还好,祁陨伤的虽重,脉搏却并未像卫韫玉预想的那般虚弱,眼下鼻息弱,大抵是因着伤口失血过多的缘故。
卫韫玉身上并无止血之物,只得在祁陨身上翻找。
寻遍祁陨全身,却知道了一瓶“玉肌膏”。
这是什么?瞧着名字也不像伤药,倒像是女子用养颜之物。
卫韫玉面带疑色打开来看,只见这瓶“玉肌膏”只剩了个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