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咳疾又犯了?”
陆之珩起身上前一步,欠身作揖,“儿臣无碍,只是听丞相此言有些不忍。”
丞相稍稍收敛了气焰,“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端信伯是我大靖的忠臣,为此一战受伤良多。孤看过阵前奏报,去岁九月,南阳敌将伤端信伯肩背,伤口极深,长近半尺。十月左臂中箭,腊月右肩负伤,今年二月临归朝前又遭伏击,左腿划伤。虽如此,端信伯每每养伤不过修养数日,伤未好全又返阵前拼杀……”
说着,陆之珩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悲悯,“伯爷为我大靖已经流了太多鲜血,怎能再让他痛失骨血?”
听太子这番真切的言辞,殿上官员无不动容。
戚明松已然老泪纵横。
“臣惭愧,拜谢太子殿下关怀。”
徐为珉只觉得太子这话逼得他无地自容,抿着嘴半晌没说话。
皇帝动了动手指,尚宝立即奉上茶水。皇帝饮了一口润过嗓子才缓缓目视群臣,沉声说道:“诸位的忠心朕已知晓,以宗室女代公主和亲之事史前已有发生,但南阳国使臣已经到了长安城,无论选谁家女子总会传出风声……还需从长计议啊。”
方才争辩不休的朝廷安静了下来,只有呼“陛下圣明”的声音。
这时林育贤跨步出列朝皇帝躬身一拜,两声道:“臣有一计,愿为陛下分忧。”
“请讲。”林育贤是林贵妃的父亲,皇帝还算给他面子。
林育贤道:“陛下,臣听闻冯太嫔膝下尚有一位公主,年过二八,不曾婚配。”
此言一出,殿上隐隐约约传抽气声。皇帝盯着他,良久无言。
宫中确实有这么一位公主。
先帝临终前,冯太嫔传出有孕,先帝为此很是欣喜,病情还好转了几日。只是阳寿天命早有定数,先帝终究没等到小公主降生之日。
冯太嫔孕中悲绝,又为先帝丧事辛劳,不幸早产了。公主生下来白白净净很是可爱,深得太妃们宠爱,但就是不哭闹。
太医看过之后却说,公主是先天哑症,恐怕今后也发不出声音了。
这样的公主留在京中尚且怕遇人不淑被欺负,更何况是远嫁到那样的地方?
众多官员面上都浮现出怜悯悲切的神情。
皇帝回忆良久才想起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哑巴公主,不得不说林育贤这主意十分巧妙,放眼京中哪家公子都不乐意尚个哑巴公主,若是叫她替平昭和亲南阳国,既解了朝廷之忧,又了结了公主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
议政结束,群臣告退。
文官三三两两结伴离去,董彻朝徐为珉的背影假啐了一口唾沫,接着抽到了戚明松的身边。
“明松,实在抱歉,我方才险些害了你啊。”
戚明松摆摆手道:“我都明白,董兄本意是为陛下分忧,无需道歉。”
“要我说徐为珉就是怕得罪了那些王公宗亲,发起疯来见人就咬,陛下圣明英断,岂会听他胡言乱语……”董彻愤然说道。稍解了恶气,又伸手搭上戚明松的肩膀,小声探问:“对了明松,方才在德政殿上,太子殿下怎么会替你说话?”
戚明松神情一滞,很快又作憨笑说:“或许是太子殿□□恤臣工吧,董兄倒是提醒我了,我该去东宫向太子谢恩。”
“你与太子当真没有私交?”董彻一脸狐疑。
戚明松抹了把汗,诚恳地说:“董兄,当今天子正值壮年,前朝党争祸乱朝政种种血案犹在眼下,我岂敢私交太子啊?”
董彻眯起眼睛深深看了他一会,才放松下语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过是这么一说,无需紧张,无需紧张。”
二人走下殿前石阶,在宫门口相互道了别。戚明松恭恭敬敬目送董彻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才回头看一眼德政殿的方向——
一个太监匆匆向他跑来。
“戚大人!戚大人留步!”
戚明松停在原处没动,看着太监跑近了才颔首示意,“汪公公,可是太子殿下有吩咐?”
汪富海哈着腰回道:“请戚大人稍等,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同大人说。”
戚明松朝他来的方向望去,陆之珩就在远处,只是走得慢一些。他生怕这几步台阶让太子受累,于是往回走了几步迎上去。
“臣拜见太子殿下。”
“伯爷无需多礼。”
戚明松真心实意向他俯身一拜,“臣拜谢太子殿下出言解围,若非殿□□恤老臣,只怕臣与小女难免骨肉分离之苦。”
陆之珩笑道:“伯爷言重了,父皇向来仁德,即便孤不曾进言,他老人家也绝不会让功臣寒心。”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状的锦盒,递给戚明松。
戚明松一怔,双手接下锦盒:“殿下,这是?”
陆之珩道:“孤上回去你府上,一时不慎咳疾犯了,到底没跟戚姑娘说上一声抱歉,也不知戚姑娘会不会厌我怕我……这盒中是宝华阁所制的白玉簪子,劳烦伯爷替我送给戚姑娘,仅表心意。”
作者有话说:
董彻看戚明松: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戚明松看戚铃兰: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戚铃兰看戚明松: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所以戚明松真的已经投太子了么,感觉不太像啊?更多的像是忠君?】
【读者看他们各位:你们跟太子是怎么回事?】
【"更不明白朝廷的难言之隐平昭公主无言良久"给作者大大捉个虫~难言之隐和平昭公主之间少了标点符号】
【撒花撒花撒花】
【
-完-
第14章
◎玉簪◎
得益于当初追求俞氏的经验,戚明松对男女之间送礼的事略有研究。
男子赠簪,是喜欢这女子想和她结发为夫妻的意思。想到这一层,刚接下的锦盒突然有点烫手。
戚明松慎重犹豫了一下,将锦盒双手奉还:“太子殿下言重,臣属实惶恐。玉簪贵重,臣不敢收。”
陆之珩轻笑道:“是给你女儿又不是给你的,伯爷道什么不敢。你只管送到她手里,她若是不喜欢不肯收,那另当别论。”
戚明松虽是爽朗直率的性子,却也听得出太子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肯收,权当不喜欢。
谁敢说不喜欢太子送的礼物?说好听是礼物,其实跟赏赐没差,容不得挑挑拣拣。
越是明白其中深意,戚明松越觉得头疼。
政治立场暂且不谈,就说戚铃兰是他和临蕴唯一的女儿,他怎么舍得让她嫁进宫墙内?那红砖绿瓦看似尊贵,实则有苦难言。
长安城中,伯府嫡女这样的出身无论嫁谁都是金尊玉贵的,在婆家受了委屈身后还有娘家撑腰。可一旦进了宫城之内,管她是侯府爱女还是伯府千金,身后娘家鞭长也莫及。
太子殿下好端端的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就看上铃兰了呢?
陆之珩见戚明松面有忧愁,又重复了一遍道:“还请伯爷替我将玉簪送给戚姑娘。”
“臣……遵旨。”
戚明松推辞不了太子的‘心意’,只得带着锦盒回到端信伯府。
“将军回来了?”赵氏面含笑意上前,“正巧厨房炖的鸡汤马上就好了,将军换身常服准备用膳吧”
“嗯。”戚明松的声音饱含疲惫。
赵氏挽着戚明松的手进了卧房,常服早就备好了,是他素来喜欢的鸦青色圆领袍。
她将戚明松身上的官服脱下来挂在一旁衣架上,再将圆领袍披上身绕到他身前准备系扣,纤纤玉手刚抬起来就被戚明松按下了去。
他嫌赵氏动作太慢,自己系上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我自己来吧。”
赵氏眼中流露一丝惶恐,随即垂下眼眸去整理官服的袖口和领子。打理了一圈,从袖中摸出了一方锦盒。她微微愣了一下,回头去看戚明松,心下涌起许多猜测和期许,一时暗喜。
“将军,这锦盒装的是什么?”
她以为将军会笑着说:送给你。
怎料戚明松挑眉扫了一眼,忽然伸手接了过去,表情骤然严肃。
“这是太子殿下赏给铃兰的玉簪,我险些忘了。”
这下赵氏读懂了他的严肃,也跟着蹙了眉头,“太子殿下为何……他莫不是有意娶铃兰做太子妃?”
戚明松不答,收好锦盒大步离开卧房。
赵氏匆忙跟了上去,着急地问:“将军,若是太子殿下真有此意,那云家那边该如何?妾室昨日才同敬文侯夫人一起喝过茶,敬文侯夫人还说有空两家见上一面……”
那就要看太子殿下意在铃兰还是戚氏女了。
戚明松心里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路沉默到了前厅门口,才道:“见了再说吧,敬文侯与太子的联系总比咱们紧密,咱们操什么心。”
午膳后戚明松叫人传戚铃兰去了趟书房,将太子送的玉簪递了过去。
戚铃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打开锦盒瞧了一眼。玉簪色泽通透,雕刻的兰花精致小巧,不愧是宝华阁的工匠倾力雕成。
可她心里生不出半点欢喜,反倒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前世陆之珩那样甜言蜜语哄着她,说要送她宝华阁的首饰,到最后不了了之。今生不过两面之缘,携着太子‘心意’的玉簪就到手了。
究竟是前世的陆之珩没有用心,还是今生的太子更善于做戏?
戚明松看得出来女儿接了玉簪并无喜色,无奈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如果太子殿下对你的情意不假,你愿意嫁他吗?”
“什么情意?”戚铃兰握簪的手不自觉攥紧几分。
戚明松道:“男子赠簪,是想娶你为妻啊。”
“他一厢情愿,我凭什么就要嫁他?只因他是太子就能强取豪夺强娶臣女吗?”戚铃兰说着话眼睛红了一圈。
她并不想哭的,她从来不是说两句话就掉眼泪的娇弱性子。只是身体逃避了她的控制,这些年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不满、还有积攒的怨念与苦楚,似乎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惹得人鼻尖泛酸眼眶莹润。
戚铃兰意识到了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忙捏着袖子向上擦去。
戚明松将她这反应都看在眼里,本就对女人的眼泪手足无措,何况眼前黯然垂泪的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顿时慌了神。
“铃兰你先别哭啊,这只是猜想……你若是不喜欢太子,为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嫁过去,京中好男儿何其多,你且放心大胆地选!”
“若是太子殿下去求陛下赐婚,圣旨命我嫁给他,我该如何是好?”戚铃兰压下泪意,声音听起来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