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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鸿光一直在等陶萄的电话,可是一天天过去,他电话没等到,倒是等到了陶萄病倒的消息。
在医院里醒来,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陶萄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而手一扯,不小心动了一下,陶萄便看到还挂在自己脑袋上方的吊瓶。
江恒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过来问:“怎么样?好点了没?”
他看起来表情很担心:“你怎么让自己站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就算拿不到改编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江恒越说越生气,然而陶萄一句话便让他没了脾气。
她的声音不似平日里那么好听,有些沙哑,刺拉拉的。
“改编权的事情怎么样了,景文康松口了么?”
她第一句不是说自己没事,而是问这个。
这是江恒第一次见到陶萄固执的样子,之前拍摄的时候,不管是拍摄过程中也好,还是拍摄完成之后的宣传也好,在他看来,陶萄总是游刃有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得到某个东西,拼尽了全力也要拿到,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在陶萄身上,这种状态并非是所谓的从神坛上跳了了下来,反而让江恒感到一种他没见过的生气。
她并不是万能的,可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会一意孤行,仿佛不知疲惫。
哪怕病倒了,江恒也能从她那双眼里看出坚持。
江恒深吸了一口气,看他这副做派,陶萄以为景文康又拒绝了,她心里有些失望,却也盘算着下次要怎么和景文康谈。
可江恒做足了样子,却给了陶萄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我说让我转告你,他愿意试试。”
那一刻,内心仿佛有成百上千颗小气泡被齐齐扎破,陶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似要飞扬起来了。
她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堪称灿烂的笑容。
“真的?”
“真的!”江恒斩钉截铁。
“那……这院没白住。”
从陶萄的声音里,江恒好似听出了一股劲。
——他描述不出来。
“不过,江恒,你说的是个好消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也不太合适。”
“我以为我又失败了一次。”
江恒:“感情还是我的错?”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算你真的拿到了这个改编权,如果落下了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陶萄听到这话没有多大的触动,只道:“人的一辈子本来就不长,人是很脆弱的东西。”
她口渴了,便说:“江恒,你给我倒杯水。”
江恒认命的听她使唤,陶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算哪天死了,人也没办法预料,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恐怕也只会遗憾,还有些想做的事事情没做完。”
“除此以外,人世间的确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江恒听着这话,回头时表情错愕到了极点。
“你怎么会有这种轻生的想法呢。”
杯子里的水也还没有倒满,显然是半途停下来的。
江恒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乃至于表情错愕得让陶萄也感觉到几分错愕。
“本来就是如此啊。”
“人的生命本来就是很脆弱的存在。”
陶萄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说得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江恒感觉她并非在开玩笑,而是她真的这样觉得。
江恒:“这一点确实没错,可是你说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陶萄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歪着脑袋问江恒:“不是么?”
江恒:“为什么会不值得留恋。”
“你留恋什么?”陶萄反问。
江恒:“我的家人。”
夏家人不算是她的家人。
而陶予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这辈子没有重蹈覆辙,就算没有她,陶予也能过得很好。
“我的事业。”
如果她的人一旦毁灭了,那么她的事业永远存在,但不会继续,而事业本就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她总是要死的。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风景我没有看过。”
可是这世界上的风景一辈子也看不完。
江恒一双桃花眼看向陶萄,带着几分深沉:“以及我喜欢的人。”
那更简单啦,她没有。
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陶萄没有将活着看得太重,也没有将死看得意外。
她会为了0745的任务而好好活着,在任务完成之后也不会着急寻死,但是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她想她也不会抵抗的。
不是觉得很累,而是知道这必然会到来。
如果有一天她老了,死了,拿不动相机,上不了网……
想想是很可怕,但是陶萄觉得自己能够平静地接受它。
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这么早。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可是真的死了,好像也没怎么样。
陶萄这么想。
她这么看着江恒,一双狐狸眼漆黑而平静,莫名就让江恒心脏跳动了一下。
江恒走过去把杯子递给陶萄。
陶萄的手纤细苍白,看起来有种很孱弱的感觉。
江恒也不知道是因为陶萄这种态度感到生气还是怎么样,他说了句:“你先坐着,我等下就回来。”
陶萄喝了口水,点了点头,江恒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江恒便撞到了一个人。
“光哥?你怎么在这。”
江恒的声音有些诧异。
幸鸿光朝他看了一眼,“你哥带我过来,打你电话没接,就去问一声了。”江恒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
“刚刚陶萄没醒,我就设置了免打扰模式,没听到摄影,你来是?”
“跟着你哥过来的,顺便探望探望病人呗。”
江恒也不知道幸鸿光站在门口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和陶萄的话。
“醒了么?”幸鸿光一句话打消了江恒的疑虑。江恒点点头:“醒了。”
幸鸿光语气还是平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那我等你哥来,我进去看看她。”
要是他一个人进去,江恒肯定会皱眉,但是听到他和江储一起进去,江恒多看了幸鸿光两眼,没再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才点了点头,在病房斜对面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储很快就跟着护士问过来了,看到幸鸿光站在这里,表情有点诧异。
“你还真找到了。”
江储坐在椅子上,看了江储和幸鸿光一眼,见他们进去,他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不打算跟着一起进去。
陶萄才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水,刚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门外便传来了响动声。
她抬眼看去,正好与推门而入的幸鸿光视线相撞。
陶萄将手一点点缩回被子里。
病房里阳光太好,上午时分,大片大片温暖的光线从窗户的玻璃里透进来,有半边打在了陶萄盖着的被子上,陶萄看到幸鸿光的那一刻,便莫名想到了他在墙头剪梨花的样子。
那个时候太阳也是这么好。
他说什么来着?
“我叫幸鸿光,鸿光是‘书剑醉烟艇,鸿光醉绮窗’的鸿光。”
陶萄眯着眼睛看他,只觉得有些刺眼。
他站在阳光里,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衣领上有一圈艳红色的细边,下身是灰色的西装裤。
穿的单薄,也就看得出肌肉骨骼的轮廓。
陶萄第一次觉得有人从头到脚都挑不出错误来的。
“陶萄,好点了没?”
后面进来的江储声音带着几分关切。
陶萄声音还是有点哑:“好点了,昨天就是淋了点雨,发了高烧,不小心在人家家里晕过去了。”
“昨天那么冷,还在外面淋雨?”
这次说话的不是江储,而是幸鸿光了。
他的话听在陶萄的耳朵里,很是好听,也听不出太多的责备来,就像是邻家哥哥的关心。
江储朝他瞥了一眼,眼神古怪。
“还撑了把伞。”
幸鸿光道:“早知道下雨,自己也要带把伞去。”
“……没看天气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