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十分重要,关于中毒一事她得与祖母见面聊。
眼下倒有一个机会,九月十九日是祖父的冥诞,也是祖父祖母成亲的日子,每年这日祖母会雷打不动去寺里给祖父办一场法事。
她可以在这一日出王府与祖母见上一面,最好是能带上胡大夫前往替祖母诊治。
但此行要能成,须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萧承渊不闹幺蛾子,不阻止她出门,二是胡大夫能按期归来。
想了想,裴时语并未在信中约定见面。
若是和祖母提了,她没去成,反而容易惹祖母担心,等到了那日,她径直去找祖母便成。
春晓拿着信去找余鑫后,裴时语拿起裴老夫人写的信,又读了一遍,看着祖母熟悉的字迹,裴时语方才一直绷紧的唇角慢慢舒展开,心底暖融融的,仿佛有东西在支撑着。
这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必须找到在背后毒害祖母之人。
裴时语收起信件,准备同上次收到的放在一起。
想了想,忍不住又拿出上次的信读了一回,读着读着,唇角忍不住扬起,这一次的信比上次工整了许多,许是喝了安大夫的药,祖母的眼疾好了许多。
裴时语仔细对比了一番,的确是的,许是上次视线不太好的缘故,字迹间个别地方有墨晕染的痕迹,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处处都很工整。
离九月十九日还有三天,她不能什么也不做。
裴时语决心去找一趟元大夫。
照安大夫与萧承渊的意思,萧承渊以前也中过这种毒,即便元大夫不能解这毒,定然也是对这种毒极其了解的。
裴时语的信送出去后,很快便到了萧承渊手里,出乎他意料的,裴时语这回没有详细写他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没有说他吃几幅汤药,面色是否苍白之类的,仅用了一句好多了带过。
这与他想的一致,如此作答便能保有很大的余地。
念头一动,萧承渊突然很想见一见她,她是如何想的。
裴时语收到萧承渊要找她的消息时,正打算去找元大夫,但她也准备与萧承渊商量一下九月十九出门之事,得了消息后没太推辞便去了。
一进门,便对上萧承渊一双带着探究的眼。
眼下并非用膳的时辰,裴时语不知他又想闹哪一出,移开视线,淡淡开口:“不知王爷唤妾身过来所谓何事?”
萧承渊的身子往椅背靠了靠,薄唇轻启,决心先试探她:“你可知裴老夫人中的是哪种毒?”
这一点裴时语自然向安大夫打听过,这是一种□□,但是毒药安大夫没有见过的,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此事事关祖母的健康,萧承渊此前又中过这毒,裴时语不想因为此事与他赌气,接口道:“妾身不知,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裴时语说这话时,萧承渊一直默默地打量这她,结合初次听到老夫人中毒的反应来看,她是真的不知此毒的毒性。
萧承渊不由得替她叹口气,她前世兢兢业业替封氏传了那么就消息,最终难逃一死,她先是不知她自己的胭脂里有毒,甚至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封氏或许压根就没有太过重视她。
萧承渊的眼底滑过一丝丝怜悯,徐徐开口:“此毒中有一种重要成分,名为引魂硝,只生长于梁国太医院的药圃里,真是用来治疗头风的佳品,经有心人调制之后,便是能多人性命的慢性毒.药。”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没有从裴时语的身上离开后。
裴时语虽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但从萧承渊描述的来看,这东西理应十分罕见,忍不住问:“梁国太医院的东西为何会成为毒害我祖母的毒药?”
萧承渊冷峻的面庞上浮出薄薄的惊讶之色,意味深长地问了句:“你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
裴时语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且还故意卖关子,冷冰冰道:“我若知道,还需要问王爷吗?”
萧承渊这回是真的服气了,他都提示到这种地步了,她竟然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如此迟钝之人,上辈子还能骗了他那么久,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太无能了还是她太故意装模作样。
可偏偏地,她的神态全然不似作假。
萧承渊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大楚的引魂硝只有一个来源,靠进贡。”
裴时语这回明白了萧承渊话中之意。
贡品并不是人人都能用,大街上随处都能买的,何况这种东西还是邻国进贡来的。
但裴时语想不通:“还请王爷明示,贡品怎会成为毒害我祖母的东西。”
萧承渊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这回怀疑裴时语是故意装模作样了,他这已经相当于明说了,冷冷丢下一句:“自己想。”
说完,又恶狠狠加了句:“今日你我谈的,切勿告诉第三人,否则你祖母的性命不保。”
本来就是,这引魂硝的秘密还是前世那位替他解毒的神医说的,在大楚也就封皇后兄妹知晓,如今算上裴氏,也就他们这几个人知晓。
封氏兄妹定然不会乱说,以她祖母的性命相要挟,她定然不会说出去。
裴时语就知道,此人不会好好说话,故意拿半截子话吊着她,裴时语懒得陪他耍:“王爷若是不知道,何必特意来妾身面前卖弄。”
萧承渊的狭眸里被激起丝丝火气,是他提示得不够明显么,明明是她自己脑子不够,再开口时,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能接触到贡品的,自然是宫里的人,怎么,这都想不明白吗?”
第19章 爱去哪去哪
裴时语觉得萧承渊的猜测十分可笑,他前世与四皇子争得厉害,宫里的确有害他的理由;要说黎氏要害祖母她也能理解,可祖母与宫里的人怎会扯上关系?
并非她妄自菲薄,昌乐伯府在上京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非要与宫里扯上关系,还是她从皇后那里得了一道赐婚懿旨。
萧承渊气结,都说到这等程度了,她那双眼睛竟然还在眨啊眨的,装作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简直是在侮辱他。
罢了,萧承渊的呼吸变得凶狠了些。
反正很快便能有结果,总有她醒悟的那日,开口时不免挂了脸:“爱信不信。”
裴时语并非对萧承渊说的完全不上心,他前世能够隐忍数载最后登得大位,绝不会无的放矢,总不至于拿这事戏弄她一个内宅女子。
裴时语趁机道:“妾身并非不信王爷所说,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还请王爷允妾身前去查证一番。”
还蹬鼻子上脸了,她摆明就是不信。
不识好人心。
萧承渊再也没有好声气,满脸不耐烦:“爱去哪去哪。”
反正有云绮跟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让她自己直面残忍的真相更好。
等受够了打击,应当能彻底死心了。
待裴时语离开后,萧承渊交代沐长史,不限制裴时语的活动,她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让云绮跟着。
见沐长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萧承渊不自然地轻咳了下:“想来宫里也是乐于见到裴氏在王府里获得如此自在的。”
沐长史却觉得,应该是王爷想要让她过得自在。
不过他不敢挑破,依言下去安排。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终于来到九月十九那日,已是午后,裴时语盯着漏钟,半个时辰之内胡大夫若是不能回来,她只能自己单独去大相国寺了。
“王妃,胡大夫回来了!”春晓的声音打断了裴时语的思绪。
裴时语起身,果然见胡元走来。
原来,春晓这两日一直在王府门口观望,一见到胡元,立即将人请到裴时语面前。
胡元本就是想挣裴时语的钱才跟来王府的,加之这几日遇见了些奇奇怪怪的事,见了些奇奇怪怪的人,自然乐意替她出力,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回到这里。
听说要随她外出给人看病,胡元想也不想便答应。
等沐长史和萧承渊汇报完对胡元的考验情况,再去请胡元时,人已经随裴时语外出了。
萧承渊:“……”
她动作倒是挺快。
萧承渊挥退沐长史:“随她去吧。”
裴时语到达大相国寺时,裴老夫人早已抵达,且已经做完法事。
往年裴时语这日都会随老夫人一起来,她知晓老夫人的习惯,轻车熟路找到了老夫人歇息的禅房。
裴老夫人显然没有料到裴时语今日回过来,见到裴时语,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那长满皱纹的脸上才绽出由衷的笑容:“囡囡,你怎么来了。”
裴时语方才已打量一圈四周,今日陪老夫人前来的,只有余嬷嬷。
她不愿怀疑余嬷嬷,但在查清祖母中毒一事的缘由前,还得小心些。
裴时语如未出阁时私下里那般,亲昵地搂住老夫人:“我想祖母了,想和祖母说说话。”
裴老夫人心里欢喜,孙女这是想和自己说私房话了,她吩咐余嬷嬷带着春晓和云绮留下,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
“让祖母看看你。”老夫人让她站在自己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她。
确定她没有瘦,气色也很好,老夫人笑眯眯地开口:“王爷待囡囡好不好?”
裴时语觉得祖母哪里都好,就是动不动就提萧承渊,生怕自己和萧承渊相处得不好。
她自然是不能让祖母担心的,昧着良心又将萧承渊夸了一遍,因为不太从心的缘故,言语间或有不连贯之处,夸着夸着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耳热。
这副模样落在老夫人眼里便是另外一种情态,她是过来人,也曾度过甜蜜的新婚期,以为孙女这是害羞的。
裴老夫人握着裴时语的手,不住道好:“如此,祖母也能安心了。”
两人聊了会家常,裴时语想起今日的来意,实话实说道:“祖母,孙女今日前来还有另外的目的,那日安大夫替您看诊之后来王府找到了我,说您中了毒,孙女不知谁在害您,今日是带了大夫来的,如今人在禅院外等候。”
闻言,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凝住,几个呼吸之后,才又重新恢复笑容:“那安大夫看错了吧,我一个孤寡老妇,谁会害我,囡囡别担心,再有经验的大夫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祖母这是旧疾了,祖母心里清楚得很,不用看大夫。”
“祖母。”裴时语觉得祖母这态度有些奇怪,哪有人听说自己中毒后无动于衷的,她哀求道:“左右大夫我也带来了,您就让他瞧瞧,孙女也好安心。”
“囡囡。”老夫人收起笑容,认真地看向裴时语,“祖母知晓你是好心,是怕祖母受苦。可是囡囡,祖母一大把年纪了,满身病痛,腿脚不便,日日汤药不断,祖母早就受不住了。
退一万步说祖母真的中毒了,解一次毒无异于伤筋动骨一场,祖母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害怕。临到头了,祖母想体体面面的,行吗?”
裴时语听懂了老人的意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原来这些年她老人家表现出的那些云淡风轻都是假的,她过得这样辛苦。
“可是祖母……”话未说完,泪珠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闷在心里的话连不成句子,“孙女,孙女……”
您若是走了,孙女该怎么办?
“好孩子。”老人浑浊的眸子里也雾蒙蒙的,将裴时语搂在怀里,苍老的声音也在颤抖,“祖母没事,再活个几年没问题的,祖母还想抱上囡囡的孩子呢。”
裴时语泣不成声。
前世她体验过生不如死的感觉,她知道人得有多痛苦才会放弃生的希望。
祖母这些年定然是过得痛苦极了,可她直到自己出阁了,确认自己过得好了才说这些,光是这样想着,眼窝里的泪意便源源不断。
“好了好了。”老夫人一下一下轻拍裴时语的背,柔声道:“囡囡放心,祖母没有中毒,祖母会好好活着的,祖母还想看看囡囡的孩子出世呢。”
裴时语知晓老人说出这番话极不容易,眼下祖母这般抵触看大夫,她若是强求,祖母八成也会心软,可是那样会令祖母痛苦为难。
这几日她得先回去与几位大夫合计出能帮助祖母减轻身体上的痛苦的办法,然后再顺势提替祖母解毒的事。
裴时语擦干泪眼,从老夫人怀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