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好,江初唯戴上面纱前往饭厅,一出寝殿就隐约听得小太监在唤:“哎呦,大皇子,您慢点呀!”
紧接着是小宫女的惊呼声:“大公主,您等等我,雪天路滑,小心别摔到了。”
小太监小宫女都快哭了,喊得撕心裂肺,又不敢太张扬。
听着就很热闹,江初唯闲来无事跑去门口看。
昭芸宫外原来宽敞十分的御道,昨儿个下了一整夜的风雪,现下积雪虽然已经扫至两侧,但大道仍是窄了不少,又逢各宫妃嫔从未央宫请安回来的时间,步撵随从都挤一块儿了。
大皇子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速乱窜,边跑还边招呼跟他后面的大公主,“婉儿,你赶紧些呀,不然不等你了。”
大公主周岚婉蹬着小短腿奋力追赶,玻璃球似的大眼睛里包着一包泪,却倔强地不要它流下来,便教人看得委屈极了,还颤抖着声儿高呼:“千衡哥哥等等我!”
大皇子调皮惯了,不但没有等,还跑得更快,闹得道上的人马乱成一锅粥,却没人站出来阻拦,毕竟还要顾忌洢水宫跟蓉西宫的面子。
直至江初唯唤了一声,“大皇子。”
周千衡循声望去。
江初唯一身月白宫装,格外的清新典雅,发髻梳得简单,三千青丝余留一半落在腰间,微风拂过,发尾轻轻地荡开,犹似漆黑的夜色将她包裹,衬得她仿若夜空最亮的星辰。
好美~
周千衡看傻了眼,一个急刹险些摔个狗吃屎。
“大皇子,您没磕到哪儿吧?”小太监提心吊胆地问道。
“啰嗦!”周千衡不满地呵斥一声,夺过小太监手里的木匣子,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几步上前恭谨地行礼,“贵妃娘娘安好。”
调皮捣蛋鬼端庄起来倒也人模人样,双手奉上木匣子,“这是母妃要我送来的千年雪参,贵妃娘娘可要好好补补身子,不要再生病了,疼。”
大皇子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各宫娘娘都见过他的不规矩,没想到竟有乖巧温顺的一面,惊叹之余更是佩服敏贵妃好手段,将小魔王收拾得服服帖帖。
“纯妃娘娘有心了,”江初唯接过木匣子递给香巧,弯腰拍掉周千衡肩头染上的碎雪,压着嘴角笑了笑,“雪天路滑,大皇子该小心些才好,你可是大哥哥,理应做好表率。”
“千衡记住了,下次一定顾好婉儿。”旁人这般念他,周千衡只觉得唠叨,但江初唯不一样,她说什么他都奉为真理。
这时,周岚婉追了上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怯怯地望了眼江初唯。
江初唯回望过去,周岚婉便立马躲到了周千衡的身后,跟鹌鹑一样将自己藏起来。
“外面冷,快进屋吧。”江初唯琢磨是自己脸上戴了面纱吓到小家伙,就提议先回殿里,再说她现在这般模样,实在不想被人围观。
早膳已经备好,江初唯张罗俩孩子入座,周千衡很是大方,就像自个儿宫里,周岚婉却很怕的样子,周千衡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小手不安地揪着她哥的袖袍。
江初唯不为难她,侧过身子小心地撩起面纱,往嘴里塞了一小块桃酥,“本宫犯了红疹有些吓人,你们好生吃饭,别看本宫知道吗?”
“贵妃娘娘不吓人,”周千衡打心底喜欢江初唯,怎么看怎么舒服,从头发丝美到脚后跟,“贵妃娘娘今儿个很好看,尤是眉间那一枚红疹,方才在门口看到,我还以为是花钿妆,小仙女下凡似的。”
不切实际的夸赞,江初唯却很受用,微微弯了眼角,给周千衡盛了一碗燕窝粥,“婉儿都吓坏了,你尽会胡说。”
“本皇子没胡说,”周千衡扭头正色看周岚婉,“婉儿不觉得贵妃娘娘好看吗?”
虽说是问话,但神色却严肃,仿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他就会发脾气似的。
周岚婉胆子本就小,哪儿经得起他吓唬,眸底迅速漫起两泡金豆豆,带着哭腔地连连点头,“好~看~”
“娘娘可听到了?婉儿说您好看呢。”周千衡不明所以,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初唯心疼地给周岚婉夹了一筷梨丝海蜇。
吃过饭,江初唯领着周千衡和周岚婉在院里堆雪人,男孩子性子闹腾,玩得不亦乐乎,小姑娘就安静多了,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
东配殿那边搬东西,动静有些大,周岚婉时不时地望上几眼。
“婉儿好久没见齐美人了吗?”江初唯靠过去攒着笑意柔声问道。
周岚婉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厚皮靴,奶声奶气地回道:“有大半个月了,婉儿很想齐美人。”
德妃借用大公主留住周翰墨,平日里虽然对她还不错,但毕竟血浓于水母女连心,大公主还是更加亲近齐美人。
“这会儿齐美人忙着搬家,午饭时候本宫带你见她好吗?”江初唯瞧着周岚婉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手痒。
周岚婉仰着红彤彤的小脸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局促,“娘娘不是不想婉儿见到齐美人吗?”
昨晚叶榕婷找了周岚婉谈话,来回不过就是给孩子洗脑,说什么江初唯要抢走齐美人。
周岚婉心思单纯信了叶榕婷,便觉得江初唯不是好人,今儿个见到人才会这么害怕。
遭人误会,江初唯刚要解释,却被周千衡抢先一步,他气呼呼地哼道,“婉儿,贵妃娘娘是小仙女,她心肠最最最好了,怎么会不要你见齐美人呢?”
周千衡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就怕江初唯受半点委屈,“齐美人搬来昭芸宫,以后你们就能每天见面,难道不比在蓉西宫好吗?”
周岚婉一脸懵懂,瞅了眼周千衡,又去看江初唯,头上小揪揪一晃一晃,可爱得要死,“娘娘,婉儿当真每天都可以见到齐美人吗?”
江初唯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岚婉的小揪揪,“嗯。”
周岚婉欢喜地噗嗤一笑,露出两排细碎的贝齿,她微微撩起眼皮看江初唯,又害羞地把头低下去,却没再躲开,由她玩自己的小揪揪。
第19章 吃醋
周岚婉跟江初唯亲近了些,便合起伙地欺负周千衡,雪仗打得可来劲儿了,周千衡也不是软包子,捏了雪球追着江初唯满院跑。
雪舞弥漫,欢笑四起,昭芸宫彼时充满了天真和童趣,在旁守着的宫人们一开始很担心,但没一会儿就被感染了,每个人脸上笑开花,甚至还给各家主子加油打气。
大家不约而同地投入其中,全神贯注,以致周翰墨出现都不曾有人发现。
“不是起了红疹卧床养病吗?”周翰墨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语气冷得快要掉出冰渣来,“朕看她好得很,脸都要笑烂了,精神头这么足,怎么不去太和宫?还要朕亲自过来看她!江初唯真正是愈加放肆了!”
紧跟其后的春公公大气不敢喘,等周翰墨念叨完了,他才小心翼翼道:“陛下不去玥兰阁看望温婕妤了吗?”
原本过来昭芸宫不就是为了温婕妤吗?怎么一入宫门看到敏贵妃打雪仗就忘了?陛下还是太在乎敏贵妃了,只是江家……
春公公太了解周翰墨的脾性了,在他眼里有什么比权势重要?情爱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连先皇后都输得一败涂地,更别说是作天作地的敏贵妃。
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江初唯风光也就这些日子了吧?
“你将将都看到了吧?”周翰墨突然站住脚,转过身又望了眼昭芸宫,根本没听进春公公的话,劈头盖脸地一顿问,“江初唯玩得多好呀!又笑又跳又蹦,跟一猴子似的,哪儿像个病人了?”
春公公垂着头,“陛下,大皇子跟大公主是您的孩子,敏贵妃陪他们玩也是看您面子,娘娘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讨您的欢心。”
周翰墨捏了捏皱在一块的眉心,“是吗?”
“定是如此,敏贵妃那么喜欢陛下,若不是脸上起红疹不便面圣,想必……”
“罢了,”周翰墨听不下去地将人打断,刀削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眸微眯,道:“传朕口谕,玥兰阁温婕妤自入宫娴静柔婉,甚得朕意,现又怀有皇嗣,今特晋为从三品淑仪。”
春公公立即躬身行礼,“老奴这便去玥兰阁传旨。”
周翰墨望了眼天色,唇角浅浅一勾,“等晌午时候再去,定要当她面宣旨。”
春公公:“……”
陛下怎么还孩子气跟敏贵妃较起劲儿了?
周翰墨愤然离场,其他人没有看到,江初唯却瞧得真切,只是不想搭理他。
他前脚走,她后脚就歇了下来,半躺在屋檐底下的贵妃软榻上吃茶。
三年病痛的折磨,将她的身子拖累至此,虽不是严重到风中残烛那般,但精力总是比不上常人。
闹了一会儿就胸闷得紧,四肢更是乏力,脚下轻飘飘得难受。
香巧半跪在地上给她按揉小腿,心疼地瞅了眼江初唯泛红的眼角,小声道:“小姐,这两日都不曾用章太医开的汤药吗?”
江初唯单手撑着额角,懒懒地望向院子里嬉闹的周千衡和周岚婉,笑意染上眉梢,“好得快惹人怀疑。”
香巧心焦,却也是无奈,只转了其他话,“宫人将将禀告陛下来过了,但到了院门口又折了回去,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江初唯拍了拍她肩膀,轻笑道:“本宫有病在身帮他带孩子,陛下还能怪罪本宫不成?
“小姐……”香巧还想说什么,江初唯按住了她的手,又坐起了身子,脸上还有急色,和撒娇:“大皇子调皮得紧,我害怕。”
香巧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就被雪球砸中,碎雪溅进脖子里,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哆嗦。
周千衡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一手举着拳头大小的雪球,另一只手高高地挥动,“贵妃娘娘要接住哦。”
“大皇子万万使不得呀!”宫人们在旁喊道。
小祖宗,你瞄得太准了,雪球扔贵妃娘娘脸上怎么办?
红疹发炎可得毁容呀!
周千衡不管不顾,倒也不是为了戏弄江初唯,只是相信敏贵妃定能接住雪球,这样她躺在贵妃椅上就不无聊了。
却不想雪球还没有脱手,就被人一把拗住了手腕。
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经抢走了雪球。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千衡整个人都愣住了,后脖领子被拉了开,他都没有任何察觉,直至雪球滑入后背……
“啊!”周千衡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拔地而起。
“大皇子!”洢水宫的小太监帮忙拿出雪球,又用斗篷将周千衡团团包裹住。
雪球虽然弄出来了,但周千衡后背已经湿透,冰凉一片,他裹紧身上的斗篷,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瞪向罪魁祸首。
秦子苓一脸冷漠地睨了他一眼,不见任何波动,不带一点温度,然后望向了不远处的江初唯。
周千衡气坏了,一步上前,高声责问:“你知道本皇子是谁吗?竟敢这般欺辱本皇子,你好大的胆子呀!”
不仅闹腾,他还乱蹦跶地挡住了秦子苓的视线,这让她很不悦地拧了眉头,没忍住地将周千衡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你……你混账!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周千衡恼羞成怒地踢着腿,宫人们都眼睁睁看着呢,他竟挣扎了半天却是徒劳,太丢人了!
宫人们劝不住,还得江初唯出马,飞奔过去抱住秦子苓的一只手臂,甜甜地喊了一声,“子苓姐姐,千衡闹着玩呢,你别生气嘛。”
秦子苓微微偏头看着她,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却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周千衡始料未及险些摔个狗吃屎,幸得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起了红疹怎么不在屋里歇着?”秦子苓盯着江初唯的脸,声冷,却不难听出关心,“还由着他瞎闹,大皇子年纪小,你也是吗?”
江初唯眉眼弯弯,泛着溢彩的光,将秦子苓抱得更紧,“有子苓姐姐在,我可不是年纪小吗?一辈子都是姐姐的妹妹。”
秦子苓严肃脸,但也抵不住她的撒娇,摇了摇头,“你呀~”
两人感情要好,傻子都看得出来,这让心头火冒出三丈高的周千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人脸色都憋绿了,江初唯于心不忍地提醒:“千衡,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以理服人吗?”
周千衡犹似醍醐灌顶,眼睛一亮,极其流利地背了两首诗词,最后非常挑衅地朝秦子苓挤了挤眉头。
秦子苓面无表情,薄唇轻启:“有病得治。”
周千衡撇嘴,险些气哭了。
江初唯颇为尴尬,又不想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只能摁上他肩头柔声安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