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焕瞧着她那张长了些肉的小脸,到底无奈。
若是旁人得了君王那等承诺,不知该开心成什么样子,她倒好,全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了。
“鸾鸾。”纪焕正色,“你先为我明媒正娶的妻,再为这大燕之后,若这两者身份发生冲突让你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顺从自己的心愿行事。”
“娶你,本就不是为让你受委屈苦楚的。”
不然这至高的皇后之位也全然成了笑话。
男人的声音并不大,融在夜色和凉风里,像是沁入了粗粝的沙,吹得陈鸾眼角一阵接一阵发酸。
自从怀孕过后,她的眼泪水仿佛流不尽一样。稀疏平常的几句话,或喜的或悲的,都能勾起她的情绪,有时只是一段话本中的事儿,她看了也要暗自垂泪,一直到月上正空也睡不下,真真叫一个多愁善感。
她这会却没有掉金豆豆,只是泪眼汪汪地埋首在男人月牙色长袍里,带着些细碎的哭声糯糯地应:“嗯,这回真记下了。”
纪焕将人抱到内殿的床榻上,亲自伺候着给人散了发,那根玉簪子在男人的手指上转了几圈,他目光落在轻纱薄衣下那具曼妙的身子上,目光一点点幽暗下去,喉结上下滚动几圈。
他已经快成寺庙里的和尚了。
纪焕的视线转到小姑娘迷迷瞪瞪的脸上,而后一路向下,顿上那一马平川的小腹上,闭了闭眼将那团出自本能的火焰熄下去。
陈鸾解决了心事,困意也跟着一点点不受控制爬上来,她如同黏人的糖块,巴巴地抱着男人的腰身也不撒手。
就在纪焕闭眼后不久,小姑娘支起身子爬了起来,接着一片绵软蜻蜓点水一样点在他的额心,轻声细语地保证:“我会对你好的。”
男人的态度无疑是最好的良药,她不再惶惑,不再疑虑,像是穿上了最坚硬的盔甲,一路与他携手,全无后顾之忧。
小姑娘又轻手轻脚地躺了回去,蜷缩成小小一团挤在他怀里,再过了一小会,她的呼吸均匀,身子也松了下来。
黑暗中,男人勾了勾唇,寻了她没骨头一样的小指勾着也跟着闭了眼。
他知道她前世经历过什么,他是这世上最能与她感同身受之人。
正是因为那些经历,从前那个无畏无惧的陈鸾被磋磨成了小心翼翼的性子,她瞻前顾后,步步小心,因为怕前世结局再演。
因而他最爱她耍小性子,鲜活又机灵的模样,因为这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暂时窥见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的影子。纯粹干净,不知天高地厚。那时候他虽处于微末,可有她在身侧没心没肺的笑,也是岁月静好。
他曾将人弄丢了,如今他想再找回来,为此穷极半生,山水流长。
就像袁远那日发狠所说,这天下普通男子都能给的东西,他有何给不起的?
十月二五日早,明亮和暖的太阳纵身一跃到了天边,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早晨仍是冷的,陈鸾从温暖的被褥里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又一头躺了回去。
葡萄很无奈,自家主子嗜睡越发严重了,奈何皇上纵着,平素里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样的大日子,皇后必得亲自当场。
总不好让一众秀女在太阳底下晒着,误了选秀的时辰。
于是只好轻手轻脚地上前挂起床幔,温声劝:“娘娘快些起吧,等会子更衣梳妆还需要一些时间,快来不及了。”
陈鸾这回倒是配合得很,心情显而易见十分好,还挑了最爱的羊脂玉手镯戴着,倒是叫苏嬷嬷忧心忡忡,一肚子开导的话都烂在了肚子里。
这位是如何想通开窍的?
日上三竿,陈鸾乘步辇到了储秀宫,因是京都小选,入宫的秀女自然比不得大选时人多,因而三位一行,依次进殿。
纪焕还没有来,陈鸾便已连着略过了三四组,没有一人留了牌子,连话都没说一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会后,众人看她的眼光都变了。
民间都传皇后善妒,后宫到现在都只有她一人,此次小选就是为了打破陈家女后宫独大的局势。可这小半个时辰下来,略过的人足足小十几个,她竟连话都没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后边那些暗含希望的秀女面色登时有些不好看了。
皇上怎么还不来?
就连苏嬷嬷也没眼看下去,在陈鸾又一次掀开茶盖清抿的时候溜到她身后,目不斜视地小声道:“娘娘,这人都过去了小半,该选几个了。”
您做做样子也行啊。
陈鸾抬眸,才要说话,就听见尖利的唱报声,越走越近的明黄衣角在阳光下冷色退散,最终在她身侧站定。
陈鸾敛目勾唇,跟着众人一起下拜:“皇上金安。”
众目睽睽之下,她仅仅行了半礼就叫男人亲自扶了起来,“都起来吧。”
那些秀女这才起身,纷纷拿眼偷偷去瞥高坐上俊朗异常的男人,只一眼,心就砰砰跳个不停。
这样的男人,谁不爱呢?
纪焕随意往下瞥了一眼,便又漫不经心地瞥过眼,落在小姑娘的脸上,眼神温和了些,他低声问:“高兴了?”
陈鸾勾唇笑,半点儿不避讳地点头颔首,声儿也压得极低:“高兴。”
纪焕眉头一挑,嘴角弧度也跟着大了些。
这两位旁若无人地私语,将下头娇滴滴的贵女小姐们晾了好一会儿,胡元于是假咳了声,凑上去道:“万岁爷,娘娘,选秀是否继续?”
纪焕点头,下一组进的身份都不低,他随意点了其中一位,再加上后来的林家,舒家,阮家三位贵女,大半天下来,留了牌子的竟才将将十个。
那几家还没来得及欢天喜地好生庆祝一番,就得到了消息,自家女儿要进的根本不是皇宫,这场选秀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皇帝亲自赐婚,圣旨连下十道,在外人看来这赐婚对象都是些显贵人物,虽然是皇室宗族子弟,没有实权,但也算身份显赫,女方并不委屈。
但那些将嫡女送进宫的高门贵族心里皆憋着一口气,宅子里闹腾得不像话。
在这京都没有实权,便只是个空壳,名头好听些罢了。
皇帝实打实摆了所有人一道。
圣旨一下,这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们这把老骨头,难不成真要在金銮殿的门口跪个三天三夜不起,逼着皇帝收回颁出去的十张圣旨吗?
皇帝的威严脸面往哪放?那些被指婚的天潢贵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这是在羞辱谁呢?
于是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无声地接了那份圣旨,接了不说,还得好生供着。
第二日早朝时,群臣激愤,是一难得的热闹场面。
激愤归激愤,一时之间,再没有那个臣子再提选秀的建议。
皇后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再是早已辞官归隐的苏祁又回了朝堂,且一来就官复原职,连着两个苏家子都进了官场,虽担任的官职无关紧要,但也足够叫人眼皮一跳。
这无不在传递一个讯息。
皇帝要为了皇后,重用苏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皇后肚子里那个孩子出生,只要是个男孩,太子之位多半是没得跑了。
这么个陈家女,可真是好命。
在这样的气氛里,司马家最安静,司马南对新女婿十分满意,好一段时间上朝时都红光满面,明里暗里帮着皇帝解决了好几个岔子。
这是在为曾经的事示好赔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全是甜了,信我!女鹅这回是真开窍了。
第80章
安逸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时光荏苒,一晃过去两月。
今年的最后一日,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也算是给旧年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仅仅只是一夜的功夫,皇宫便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雪花纷纷扬扬, 直到正午也没有减缓的趋势。远远望去,周遭红墙绿瓦皆消失在雪色里, 屋檐下还挂着几根长而尖的冰棱子, 来往宫女和太监被这寒风刮得面上生疼,脚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养心殿,陈鸾正对着半开的窗子,寒风扑面而来,她鬓边的发很快被风中的雨丝浸湿,一缕缕沾在脸庞上,许是穿得多, 倒并没有觉着冷。
流月从廊子下回来, 手里头抱着一捧寒梅, 那花在雪地里红得刺目,格外显眼。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掀开帘子进了来, 一边笑一边道:“巧是今日,雪才下了一夜,那后院的红梅就全开了,奴婢方才去采梅枝的时候还瞧见了三公主身边伺候的。”
陈鸾回过身来, 手里的汤婆子正好将微隆的腹部遮掩住,她撇了几眼被流月插在瓶中的寒梅,摇头失笑,道:“咱们三公主惯是爱这些的,等会子遣人送几坛梅子酒过去,她眼馋许久了。”
因为纪婵手抖的怪病,这小半年来忌讳颇多,喜好之物许多都不能沾碰。好在前些日子太医来禀,说她的病已然大好,陈鸾这才敢将这酒送到她宫里去。
说罢,她又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望向仍在飘雪的灰暗天空,葱白的手指尖点在红色喜庆的窗花上,低声道:“等过完这个年,再想见她不知道是何时了。”
元宵一过,纪婵便要出嫁晋国,虽袁远是个好归宿,但异国他乡,隔着无数重山水,两人身份又那般特殊,此次一别当是多年。
苏嬷嬷笑呵呵地上前将人搀扶到凳上,道:“娘娘可不能这样想,三公主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晋国皇太子又是万般的上心,这样的天生富贵命,娘娘该替公主高兴呢。”
陈鸾自然明白这个理,她笑着点头颔首,将手里的汤婆子放下,问:“万岁爷现在何处?”
一听得这话,苏嬷嬷和流月,葡萄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娘娘这是想陛下了罢,一个上午都问了好些遍了。”
葡萄声儿清脆,“皇上在御书房呢。”
陈鸾撑着身子站起来,也笑,道:“去取件暖和点的衣裳来,本宫去瞧瞧。”
自闹得沸沸扬扬的小选事件之后,陈鸾对纪焕就格外的依恋,也或者和怀了身子有关系,现在宫里宫外都知道,帝后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苏嬷嬷笑着诶了声,扶着陈鸾向外走,才挑开两扇珠帘,就撞上了一并前来的纪焕和纪婵。
这一年来有陈鸾在中间调和,这对姐弟的关系比原先又好了不少,纪焕依旧是清冷的性子,却也能听进去纪婵的话,进而给出点回应了。
“鸾儿,你这是预备去找皇上吧?”纪婵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朝着后者眨了眨眼。
陈鸾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方才命人送了几坛梅子酒去你那,想想又怕你贪吃,才准备去瞧瞧,你和皇上就来了。”
正面迎上帝王似笑非笑的眼神,苏嬷嬷脸皮抖了抖。
娘娘如今信口拈来的本事越发高深了。
她压根跟不上节奏啊。
纪婵来了没多久便走了,内殿里伺候的人极有眼力见地退下,陈鸾自然而然地踮脚将男人身上的雪色披风取下,纪焕于是将人轻轻环着,好半晌才松开。
“外边天冷,下回想见朕就叫下头人来传话,冰天雪地的也不怕摔着?”
“哪儿就有那般娇贵了?太医也说了要多出去走走,日后更利于生产。”
小姑娘身上实实在在带着一股子奶香味,肚子越大便越发明显,藏都藏不住,特别是夜里睡觉时,简直能把人逼疯。
纪焕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圆润起来的小脸,笑意清隽:“今日才下了雪,地面还结了冰,滑得很,朕担心你闲不住便过来瞧瞧。”
好好的用过了午膳,陈鸾有小憩的习惯,纪焕便陪她合衣躺着,外头冰天雪地,内殿却是春日一般的暖和,两人亲密无间,互相依偎着说了些话。
说着说着,题就偏了。
陈鸾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衣裳已经被褪下一半了,男人的手掌如铁铸成的一般,带着要将人融化的温度,她一缩再缩,终于在床榻最里边被抓住。
她小心地护着肚子,立马就变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许是因为方才躲得狠了,她额上出了些细汗,两侧脸颊泛出如醉酒后一般的晕红,杏眸里氤氲着水雾,既羞又恼,“不行,臣妾还怀着孩子……”
每回都是这一招,用在他身上屡试不爽。
纪焕咬牙切齿,都绷到这等程度想要放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一边亲了亲小姑娘细嫩的脸颊,一边近乎诱哄地道:“朕问过太医,三月之后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