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豆子喝茶水的人听得一愣,还以为豆子降价了,赶紧吆喝,段万全比宋粮兴说话好使,他让大家别急,把话听完。
“县试在即,咱们宋氏酒楼准备办一场仿试大会,让咱们县里学子能凭真才实学,先得到秀才老爷们的指导,增加取中的机会!”
段万全把这个仿县试大会解释了一遍。十四那日正好是秀才们聚会的日子,宋氏酒楼邀请秀才当考官,考生交少量考费参加考选,先交上一副考官指定的文段默写,经其他考官匿名审核通过后,才能参加面试。
但是所谓面试,考官是背坐而试,并不能看得见考生。考官出题,考生即时作答,当堂六位考官出题考试,每位考生参加六次。考官对考生表现的判断用优、良来评价,中、差的不予评价。以优良数目算成绩,成绩最好的三十位考生,能得到秀才们的指点,前十名还要张榜贴在宋氏酒楼大堂显眼处。
仿试大会的规则,把众人讲的一愣一愣,等到大家回过神来,纷纷拍手道好。
“考官看不到考生,字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自然就会公平裁决!况且一人要试六次,学问如何,六次考过来,就清楚了!”
“这可真好!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每天想着要县试,就吓得睡不着,让他参加这个,摸摸底子,壮壮胆子,可不就能睡下了?!”
“就是不知道一位考生交多少考资?太多了咱们也拿不出来!”
段万全连忙挥手,“不多不多,一人十个铜板,全当为考官买壶茶喝!但必须是县试报了名的考生方可参加。”
这炒糖豆子还三个铜板一块呢,十个铜板考一次,不要太便宜!
众人哄哄地论起来,不仅论,还奔走相告。
站在墙角里的崔稚,转身同魏铭道:“魏大人,台子可搭好了,接下来可就凭本事拿名次了,您老可别谦虚!”
魏铭朝她拱手,“必不谦虚。”
第56章 真有猫腻?
宋氏酒楼的仿试大会,搞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县衙里是默许了的,苗先生还跑到宋氏去问,谁想出来这等主意,只是到了宋氏一眼看到崔稚和魏铭,就不必再问了,没谁比这两个点子更多。
苗先生直接被崔稚定下来,当其中一位考官。有他出面,安丘县人更加满怀激情地加入仿试大会中。
仿试大会火热起来,考生想参加,秀才们还等着被邀请当考官,要知道县试的考官可是知县,能在仿试大会当一把考官,也算提前过了知县的瘾了。
杜克和晁狄两人也听说了,他们两个不是旁人,正是那人在县衙门口,非议魏铭之人。
流里流气的杜克和最爱端架子的晁狄也是县学的学生,但眼看着县学那些同窗都被请了过去做考官,不仅风光,宋氏酒楼还给提供上好的茶水,等到大会结束,据说还有小食礼品奉上。
这样的好事,怎么没人来找他们?!
定是那些同窗见他二人与代教谕王复走的近,又领了廪膳生的口粮,心生嫉妒,所以才没有告知宋氏酒楼。
他们二人打算十四那日亲自过去,宋氏酒楼晓得他们也是县学的生员,自然请他们座上宾,若是宋氏酒楼不识相,就闹了他们的仿试大会!
两人思量定了,十四那日早早就往宋氏酒楼去了,仿试大会巳正开始,他们巳初到,大堂里已经满满的人了。
大堂中间摆了六把太师椅,朝门而坐,每把太师椅后面都摆着一张方桌,剩余的方桌和条凳分列两边,一边是考官阅卷区,一边是考生候考区。剩下的周边地方,留给观众喝茶看会。
县学的同窗,似郝修、葛青他们已经在考官区桌前喝茶了。宋氏请了许多秀才做考官,每隔半个时辰考官轮换下来休息,不仅学问好的廪膳生,比如邢备、孔宿这些增广生也被请了过来。
当然还有一人,现在已经坐到了六把椅子其中一把上,正是苗先生。
杜克偷看了苗先生几眼,同晁狄哼哼道,“难怪不请你我二人,原来是县太爷搭的架子。”
晁狄对县太爷没什么偏见,他道,“到底是县父母,你可别多说话。”
巴结王复是一回事,得罪李帆又是另一回事。杜克虽然巴结王复,但也不傻,遂不再多说,只是他一转头,“呦”了一声。
“瞧那是谁?”
晁狄转过头去,也挑了眉,“不是姓魏那小孩么?他敢来?不怕露馅?”
“吼!怎么不敢来?”杜克在魏铭和苗先生中间看了一眼,“我算明白了,这是知县给他摆的场子吧?让苗先生放水给他拿优的吧?!”
上次被魏铭说两人必然拿廪膳生,又被郝修道破已经领到了县学的口粮,弄得两人好些天受人奚落,现在见到魏铭,又看到苗先生,那杜克立时化身愤青,拿眼使劲瞪着魏铭,见魏铭并不理会他,将名字填上今日应考之册,鼻孔一声哼,拉着晁狄到了邢备和孔宿旁边。
那次知县审以盐易米案,邢备最是质疑那魏家小儿奸商行径,必然看不得那魏家小儿得好!
杜克这么一思虑,坐到邢备身旁,叫了邢备,“仿试大会请你做考官?”
邢备正同孔宿一道,翻书准备考题,听他这么一问,回过头去,“杜兄也做考官?”
杜克面露讥讽,“这是县尊为有些人备下的,哪里会邀我?”
“这话怎么说?”邢备和孔宿同时问道。
杜克连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那小儿才上两年社学,能考什么县试?必然有人替他偷偷遮掩!让他在此处拿个好名次,县试也就无人说了!”
“这怎么可能?”孔宿都要笑了起来,“这仿试大会,规则公平明晰,哪来偷偷替他掩盖?你腹中未免阴谋太多了吧?”
孔宿和郝修乃是一路人,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这么说了,杜克就差跳脚反驳。
“什么阴谋?你们想啊!看似公平,实则听声音是能辨出来人的,只要那姓魏的小儿与诸位考官熟悉,考官提前给他说好题目,让他背下,届时给他判优,还不容易吗?”
孔宿根本不信,“为了一个小儿,至于弄这么大的场面?我不信。”
他不信,邢备却没说话。
杜克瞧出了邢备的犹疑,问邢备,“你和孔宿,不是第一轮的六个考官吧?”
邢备点头,杜克继续道,“但我瞧着那小孩报名十分靠前,第一轮必然让他考,说是公平,其实不就是安排好的吗?”
邢备皱着眉头往魏铭和其他考官望去,杜克也看过去,一眼看到了郝修,“郝修和苗品都是第一轮的考官,是不是?”
没等邢备回答,晁狄还指了那便的黄录,“还有黄先生,也是第一轮是不是?黄家可是跟着魏家以盐易米的!”
六个人,三个都是明摆和魏铭有关系的,这下连孔宿都生出几分不信来。
“难道真有猫腻?那所谓公平的仿试大会,还有什么意义?”
邢备说着,忽的起身直接扔下书本来,“不参加也罢!”
他这是信了杜克的话,可是杜克却没想让他就此走掉,连忙拉了他,“邢兄为人忠直,但是这等腌臜之事,你走了也照旧发生,不若……别给此事发生的机会?”
“什么意思?”
杜克将邢备按着坐下,“我有个想法,必不让这等腌臜事成行,可惜我同晁狄都未被请为考官,还要邢兄和孔兄出些力……”
他们四人在人群穿梭中商议什么,崔稚和魏铭都不知道,但他们二人也不必知道,毕竟某重生一品大员的学问,不是盖的。
四个人商量好,杜克和晁狄便溜到了大堂另一边品茶区坐着,等着看好戏。
巳正差一刻钟,考官全部坐上了那六把考椅,除了被杜克点名和魏铭有往来的三人,还有葛青、洪教谕的幺子洪斌,以及安丘县耕读大户刘府的小公子刘春江。
第一轮座上的考官,不是成绩出众的廪膳生,就是本县秀才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刘春江更是前年县试的案首,今年乡试很有可能取中举人的!若不是他恰好送几位族中后辈来县试,以刘氏一族闭门读书的风气,宋氏酒楼哪里能请得到呢?
考官就座,报名纸页上第一页的三十名学子,也被打乱分为六组,准备依次参加六位考官的考核。
魏铭确实在第一张纸当中,第一次试分到了洪斌身后的第五位。
杜克和晁狄眯着眼睛看他,心里狠狠想着,这次要让这个小孩,在所有人面前露馅、丢脸!
第57章 伸张正义
仿试大会的第一场,从笔试开始。
六把太师椅上的考官给身后的五位考生出题,此题以考究笔墨与经文熟识程度为主,作为考生初筛的条件。考生默写考官所提问篇目,匿名由座下考官翻阅,通过者可继续参加座上考官的问答,不通过者,仍有一次机会,等待下轮遴选。
巳正时分,段万全敲锣,开考。
魏铭这一组座上考官是洪教谕之子洪斌,他出了一道难易适当之题,默写《孟子》中《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篇。
这一篇长短适宜,字句难易中等。他身后桌上考生纷纷点墨默写,魏铭也不例外。这一回合限时半炷香的时间,时间充裕,足以让考生把此篇工整写好。
等到半炷香时间到,段万全和温信两人收了卷,直接呈到一旁考官面前。
卷上只标编号,并无姓名,考官皆不知号为何人,只看笔墨字句,判断通过与否。
邢备和孔宿坐在一处,两人手上都接了考卷,有洪斌一组的,也有旁的组的。
伸着头分辨魏铭卷子送往何处的杜克二人,好似看到魏铭的卷子,经段万全之手,进了邢备手里。杜克和晁狄两人立时眼神一对,这便起身往邢备处去。
要是那魏小子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后边连口试的资格都没有,可就滑稽了!
两人蹭到考官区,要往邢备身边去,立时被温信给拦了,“二位客官,考官正在阅卷,请勿打扰。”
“什么客官?我两人乃是县学的生员,与那几位考官是一道的!”
温信可没被他两个唬住,“那两位也是考官么?”
两人被噎了一下,温信瞧出了端倪,直接道:“两位还是往那边喝茶,稍等片刻。”
杜克两眼瞧着魏铭的试卷到了邢备手里,怎么肯轻易放过这机会,立时嚷道:“怎么不让人看?不是说公平公正吗?不让人看算怎么回事?”
他嚷嚷,晁狄也跟着帮腔,原本井井有条的仿试大会,出现了混乱。温信哪里想到有闹事的,一时倒不晓得怎么应付。
段万全见状正要过去,被崔稚从人群里窜出来抓了衣摆,段万全回头,听她道,“你去跟那两人说,卷子判完,是要传阅的。”
段万全明白,立时走到两人身前,“二位客官不必疑虑,待到考官阅完试卷,自然传给大家看,两位可还有什么不放心?若是没有,莫要在此喧哗,扰了大家兴致。”
段万全把疑虑解释明白,又暗指两人打扰了众人,那杜克和晁狄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登时察觉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热烫起来,不好再说什么,再三给邢备使了眼色,便回去坐着去了。
使了眼色,邢备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翻到手下一张卷子,忽的双眼定住了——只见那字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一眼看去便觉功底深厚,非四五十载不能练成。
邢备恍惚了一下,转头向考区看去,考区高高矮矮坐着许多考生,年岁最长的,看似不过而立之年。
那这笔墨,从何人笔下写来?
邢备觉得自己约莫是昏了头,又去看那字,这才发现了笔画之间些许刻意之处。
这般刻意,约莫是故意模仿名家笔墨所致,若是如此,习字十数载,倒也有可能做到。
他这样想,稍微安下几分心,只他却不知,这刻意为之,非是模仿,而是某人遮掩不彻底罢了。
邢备又往下翻了翻几张考卷,下边有一张染了墨点两处,走笔混乱,一看考生就没在字上好生下过功夫。
他不经意抬头向杜克两人看去,恰瞧见杜克正在朝他继续使眼色,忽的心领神会。
这张字也默了《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篇,倒是同方才那篇字迹不俗的同出一组。邢备又往那一组看去,自然看到了魏铭,又看到那组坐了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似是这一场年岁最长的考生,心里有了回数。
场上最小的和最大的坐一组,他手上可巧两张卷,一张字迹混乱,结构不清,另一张工整有序,仿若大家,这情况还要辨明吗?
而且杜克朝他使眼色,也说明了些问题。
邢备毫不犹豫,直接以朱笔在混乱卷上画了个零,弃了这一张卷。
又是半炷香的功夫,考官已经全部审完卷子,卷子发到众人手里传阅,只有两张卷子被画了红圈。没人有什么异议,那两张卷子确实混乱不堪,便是到了县试,也是浪费知县阅卷时间。
杜克和晁狄连忙朝邢备使眼色,邢备虽不喜使眼色这等事,却还是朝两人颔首示意。孔宿侧过身小声问邢备,“你划掉的那一卷,不是那个姓魏的小孩的吧?”
这口气让邢备不适,他道,“那卷子不堪入目,我将其划掉,传到众人手中,也无人提出异议!不行便是不行,使出手段也不行!”
他义正言辞,孔宿也不与他争辩,但见段万全和温信两个又把卷子收了回来,开始对号,先请了黄先生组一位考生回到候考区,再接着就来到了洪斌身后。
孔宿皱眉看着,邢备冷哼一声,杜克和晁狄得了方才邢备的示意,这会身子都坐直了去,好似随时能站起来,指出那个被揪出来的人,原本是如何大放厥词,又如何准备蒙混过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