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齐贤和盛管事都没意识到,魏铭在旁看着,颇觉有趣。这丫头性子虽然急些,却也机敏,想事也周道。放到当下,诰命夫人也就这般了。
看来后世早已乾坤大变……
崔稚可不知道他转眼思量着许多,只是一心一意跟盛齐贤谈生意。
“买多少粮还得我家七爷定夺,只是这粮价……”说到此处,她着意看了盛齐贤一眼。
她现在要做的,是把盛家拢住,双方达成初步共识,至于到底价钱几何,就看后边如何变化了。
盛齐贤也在粮价这个关键点紧张起来,他虽然对崔七爷莫名有点信服,但是做生意,利字当头,不能光看信不信服。
他本想说一句,只要比莱州八钱一斗高,甚至齐平都可以,但终究压下这话,反问,“七爷打算如何?”
崔稚暗道他还算理智,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七爷说,按着市情来即可。”
这个答案一出,盛齐贤立时眼睛一亮,盛管事当即面露喜色,按着安丘的米价来,岂不是好?
崔稚看着,心下暗笑。
价钱是一关,她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一关——以盐换米。
“价钱的事好说,不过我们七爷有一个要求。”她道。
盛齐贤得了这个价位,十二分地高兴,直接道:“要求更是好说,七爷是什么要求,咱们尽力照办!”
崔稚笑起来,“七爷说,要以盐易米。”
“啊?”盛齐贤和盛管事齐齐吃了一惊。
以盐换米什么意思?难道这崔七爷,是私盐贩子?!
盛齐贤和盛管事都想到了此处,毕竟这等神神秘秘的做派,八成做的,是官府不让做的买卖啊!他们要是跟私盐贩子以盐易米,那和贩卖私盐有什么区别啊!
盛管事冷汗都落了下来,使劲跟盛齐贤使眼色,盛齐贤也吓到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崔稚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他二人心里如何想的都猜到了八九,她不等盛家人开口,直接道:“我们七爷说了,千万不能让您家,误以为我们是私盐贩子,掉价!”
“唉?”
盛齐贤愣了一下,没想到被人家猜中了心思,赶忙摆手,“七爷可别误会,盛家万没这么想!只是以盐易米,是为何理呀?”
第18章 人性的统一与对立
以盐易米的缘由,崔稚和魏铭讨论过。
按照崔七爷的人设,既然不是私盐贩子,那么哪来这么多盐呢?结果显而易见,是屯盐。
其实他们这一步就是屯盐,只是手里没有钱,屯不到。这事当然不能让盛家知道,只需要隐晦地告诉盛家,崔七爷手里有大量的盐,是收购来的,就可以了。
屯来的官盐质量自然高于私盐,但和私盐一样,都不能私下买卖,所以崔七爷才以盐易米。盐和米之间没有过银子,打了个擦边球。
魏铭站在崔稚一旁,见她将话说了,觉得她上一世必定没少同人打交道,话说的有趣又恰到好处,“我们七爷说,家里盐多用不下,缺什么就用盐换,咱们的盐都是来路正当的。”
那盛齐贤果然是听懂了,但盛管事想还没想到这上头,疑问地去看盛齐贤。
盛齐贤被他盯着看,又不好当面说,便道:“这事是大事,且容盛家商议一番。”
这是要找盛齐明商议对策去了。
盛齐贤携了盛管事一走,崔稚便拉了魏铭一把,“哈!这事成了!他们家二爷肯定比他们俩还愿意!”
说着两步跳到桌子边,上面放着盛家人上的茶,这会儿正好凉了,她仰着头牛饮了一碗。
“你也来呀!你不喝我喝了?!”
魏铭走上前去,端了茶,听她喜道:“过会成了事,我还要蹭他们家一顿饭,感觉两年没吃饱饭了!”
别说她了,自己这个从前饿过来的,都有些受不住,每每两眼犯晕,浑身无力。
只是他道:“后面还有场硬仗。”
“硬仗?什么硬仗?他们家老二肯定愿意呀!”崔稚说完这话,看了他一眼,“你又看出什么人性的统一与对立了?”
魏铭也不刻意去理解她的词汇,只是道:“盛老二肯定会压我们的价,而且不轻。”
“他要压我们?我还压他呢!”
“你准备何时压他?”
“自然等他们去莱州败兴而归。”崔稚早就想好这茬了。
魏铭听她和自己所想一样,暗自点头,嘴上却笑道:“那他现下就要压你。”
话音一落,人就来了。
当头的仍然是盛齐贤,但他身后的盛齐明已经按不住了,恨不能直接蹦到崔稚和魏铭眼前来。
两边略一开场,重新进入了商谈。
盛齐贤在盛齐明的拼命示意下,同两个小儿认真道:“七爷以盐易米也可,但是价钱怕是要变一变了。”
崔稚闻言惊讶地看了魏铭一眼,这边要开口暗暗怼一怼得寸进尺的盛家,好生问问他们家,不愁米卖不出去了是不是。只是她没开口,魏铭上前一步。
“盛家要如何变?”
盛齐贤没想到这回开口的,是一直闷不吭声的男孩,他还以为这男孩就是个护卫而已,没想到这一开口,直接剑指盛家,好像盛家毁约了一样。
然而方才确实没提变价一事,还说要求都好说,盛齐贤是有些脸上挂不住。
盛齐明却不在意这些,直接接过话来,“贵府七爷能掐会算,自然晓得这盐同银子不一样,咱们以银子交易,尚可换成宝钞甚至银票,方便携带,但这盐运起来,还是要耗费车马人力的,运送途中少不得还要折损,所以价钱自然要变。”
他说完,一仰头,“七爷要买盛家的粮食,那是照顾盛家,咱们也不是不同意这以盐换米的法子,但是怎么换还得商议。你二人回去禀明七爷,咱们都是有信誉的人家,七爷要是得空,最好还是面谈,实在不得空,派个大管事也可!”
这话可就厉害了。
一边正正经经给了个变价的理由,另一边直接要求要见本尊,说话间连崔七爷老底都要揭开。
崔稚觉得自己真是年轻啊,二十六岁和四十六岁就是没法比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盛齐明竟是个难缠的家伙呢?
又一出人性的统一与对立!
她这次不急了,老实跟在四十六岁的魏大人身后,看他怎么对付盛齐明这个难缠的。
魏铭更是不急不慌,“盛二爷恐怕不知,我们七爷早已料到此种情形。正如二爷所说,我们七爷与盛家做生意,自是为盛家打算。这盐虽然不易运输,容易折损,但是盛家的酒楼、酱坊大可以拿此盐去用,回了扬州也不必以盐换银,省出的买盐钱,只怕比此番换走的盐钱还多。这样一来,就抵去运输的车马耗损了,二爷所谓的变价,也就不必变了。”
这番话一出,盛家三人又露出了套娃一般的表情,只是这一次,是齐齐变色。
什么时候,这崔七爷连盛家在扬州有酒楼、酱坊都知道了?!
而且还料到了盛家要变价,提前教授两个小家仆应对章法!
这是锦囊妙计啊!难道崔七爷是诸葛转世?!
他们惊愕,崔稚却要笑出内伤。
魏大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才听盛管事教训二恒的几句话,现在全还给了盛家。
什么酒楼、酱坊,可不就是盛管事嘴里出来的吗?盛管事以后要知道是自己说出去的,怕不是要抽自己嘴巴子!
只是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两个山东小儿,都听得懂扬州方言呢?
盛家人确实想不到,当下已经被神秘如老子、智计同诸葛的崔七爷镇住了。
半晌,盛齐明才找回自己的话,“即便如此,盛家还是要冒着私自运盐的风险。”
魏铭不否认,但回问过去:“盛家携近百石米去莱州,也不是风险么?况莱州的米价不高吧?”
盛齐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回望了盛齐贤一眼,后者还指望弟弟能压住崔家,只是看这情形,已经放弃了了,开口道:“七爷准备怎么交易?”
这话一出,便是成了!
崔稚大为开怀,面上不表,朗声道:“我们七爷做事最是谨慎,总得两边都看好,才能正经交易。”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盐袋子,卷了边露出盐来,捧到盛家人脸前,“这是我家的盐,两位爷请过目。”
盛齐贤和盛齐明没谈下来价钱,自然仔细看盐,还沾了少许尝了尝。
是官盐没错,时间自然不是新的。两人交还了个眼神,之前猜测这位崔七爷是趁百姓手中有余盐,私下屯盐,看样没错了!只可惜他们盛家在本地没有根基,不然亲自去乡里收盐,也是一桩好生意!
但这不可能,两人验过了盐,都点了头,崔稚笑了。
“我们七爷也要看一看盛家的米,还请给我二人半斗,带回家去。”
第19章 诸葛再世
盛家给了半斗隔年米,又量了一升新米,说让七爷都考虑考虑。
七爷不需要考虑,崔稚已经对盛家的米十分满意了。
初战告捷。
崔稚和魏铭吃了盛家一大碗白米饭,加盛家从扬州自带的风鹅、糟鱼,觉得人间美味不过如此。尤其是崔稚,她从前做节目的时候,风鹅、糟鱼不是没尝过,可跟这一比,那些简直是浮云!
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几乎藏不住了,止了盛家要送他们回去的人,用破口袋装了米,和魏铭一道出了门去。
“咱们两个小孩,手里拿着这么多粮食,虽然用破麻袋装着,我也担心被抢啊!感觉就跟麻袋里装金子,没区别。”崔稚不免惴惴,“你有没有认识的靠谱的人,送咱们一程。”
魏铭颔首,“温家。”
崔稚一听,越发地高兴了,“手里有粮食,就跟有钱一样踏实,”说着朝魏铭瞧来,“那一袋盐是你们家的,点子是我出的,谈判是咱们俩合力来的,五五分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魏铭见她松了口气,知道她一个人在这无亲无故的地方不容易,又道:“我不会赶你走。”
崔稚歪着头瞧了他一眼,有几息郑重,又嘿嘿笑起来,“多谢魏大人收留,你好人做到底,这次跟你分账的钱,就算交住宿费、伙食费了,如何啊?”
她这副样子,跟谄媚的小太监没两样,小太监让人不适,她却让人禁不住发笑。
魏铭不由弯了嘴角,回过头看她,“不知道能抵几个月?”
他第一次这般打趣崔稚,可把崔稚逗乐了,当下没了对魏大人的敬畏,直接道:“就抵到魏大人家里的钱花光呗!”
这样一来,怕永远也不用交住宿费、伙食费了!
魏铭笑起来,笑过,突然拉住了崔稚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别回头,往这边来。”
崔稚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这才出了盛家的门有几分钟,就引了贼了?
只是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盛家人?”
“嗯。”
魏铭快步在前引路,七转八转到了一个墙头长草的院子后门。崔稚见他毫不犹疑,直接他拉开那门上的锁,推门进去了。
“这锁是个假的呀?这是谁家呀,你就进?”崔稚大感疑惑,进到里间更见院里一片荒芜,炎炎夏日都觉凉飕飕的。
只听魏铭道:“这是荷园,从前死过人,之后还会荒废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