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妈妈看她一动不动,狐疑道,“姑娘怎么不敲门可要老奴通传一声”
“妈妈,”薛楼月忙转过身,拉着田妈妈走远了些,“原是我记错了,今日出院子的时候,并没有戴着香囊出来。”
“可老奴似乎记得姑娘是佩了的”
“妈妈定是记错了,”薛楼月掩下心中的惊惧,拉着田妈妈一边往回廊走,一边勉强笑着道,“我突然觉得喉头有些不舒服,也许是咳疾加重了,眼看着这时辰也该喝汤药了,妈妈,咱们这便回浮翠坞吧。”
田妈妈见薛楼月否认的坚决,心中也没起什么疑心,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浮翠坞是薛楼月的院子,门口种着一丛凤尾竹,月色朦胧,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进了浮翠坞的门儿,薛楼月停下步子,颤声问道,“田妈妈,你说前几日母亲叫阿姐学着管家,不叫我管,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的原因吗”
田妈妈一愣,旋即笑道,“姑娘年纪尚小,这个时候学管家自然是早了点。不过这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别家的女子像姑娘这么大年纪便开始学管家的,也不是没有。”
薛楼月垂着眼睫看地上凤尾竹的倒影,又道,“那女学之事呢”
田妈妈觉得今晚的薛楼月有些奇怪,笑了笑道,“老奴听说,当今皇上下了旨,叫各个世家大族送女儿去读书,并没有规定送长女还是送次女大小姐一向不爱读书,本是不想去的,但皇命难为,主母又顾忌着姑娘身子弱,只能送大小姐去女学了。”
薛楼月听了这一席话,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松开,不动声色道,“妈妈说的是。”
次日,国子监女学正式开学。
昭阅堂中,书桌、坐席摆放着地井井有条,三十位贵女身着院服,坐满了学堂。
为了避免生员相互攀比,国子监依照惯例统一着装,除了要求生员穿院服之外,还明令女学学生不得佩钗环珠宝,只能以银簪束发。
昭阅堂中,贵女们皆身着院服,月白轻纱银线格子院服外衫配上里头丝麻蓝色的交领衫,远远看去,一片浅蓝月白之色,倒也清爽宜人。
女学负责讲授课业的五位上师中,除了三位大学士整日都在女学中,徐颢、裴勍二人乃是朝中重臣,得了献庆帝准允,每逢一才来女学讲习课业。
裴勍才名甚高,徐颢也是年轻臣子中的佼佼之辈,故而今日开学第一天,国子监祭酒特地安排了二人来讲授开学第一课。
学堂里按照生员人数,横五纵六,共设了三十张桌案。
薛亭晚一进学堂,便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不料坐席还没焐热,便被德平公主一把拉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这位置正对着上首的讲台,别说交头接耳了,哪怕做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会被先生纳入眼底。
德平公主将书兜潇洒一甩,施施然坐在薛亭晚身后第二排。
薛亭晚回头,无语凝噎,“不是说好的来打酱油吗不至于这么拼吧这可是第一排正中间”
许多贵女为了就近一观两位上师的姿容,铆足了劲儿想抢个前排中间的位置,不料竟是被德平公主和薛亭晚抢了先。
几个贵女正忿忿不平之际,听了薛亭晚埋怨的话,心中妒意更甚,当即对两人侧目而视。
所谓你之蜜糖,我之,不过如此。
“小声点”德平公主一脸讨好的笑容,“一会儿第一节课就是徐颢的课,不坐的离讲台近点儿,我怎么看清他的面容就辛苦你坐我前面儿,给我打个掩护”
薛亭晚磨牙,“昨天还说和我情如姐妹薛照,你忒狠毒”
德平公主伸了兰花指,抬起薛亭晚明艳的小脸儿,“本宫这不是想叫县主离讲台近一些,好聆听上师教诲吗众所周知,裴卿之才,艳冠天下,这第一排的位子,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对我可真好。”薛亭晚瞥她一眼,扭头坐直了身子。那厢,徐颢已经捧着一摞课件进了学堂。
徐颢生的温润端方,一袭群青色直缀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他行到上首讲台上的桌案后落座,微笑着环顾学堂里的学生,只是看向德平公主的时候,眼神儿略有些闪躲。
徐颢讲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再加上他为人亲和,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一节课下来,许多贵女看徐颢的眼神儿都变的亮晶晶的,就差把倾慕写在脸上了。
课间时分,德平公主懊恼捶桌,“早知道就跟父皇说不让徐颢来执教了随便派个大学士来不就行了瞧瞧那些贵女的样子,看见徐颢就像狼看见羊了一样”
薛亭晚优雅回首,冷哼一声,“不派徐颢来执教,只怕九匹马也把你拉不到女学来吧啧啧啧,真是知女莫若父啊。”
前段时间,谢公子坠马身亡的流言蜚语传遍了京城,德平公主对徐颢的一腔爱慕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献庆帝知道自己的女儿心仪徐颢已久,奈何徐颢似乎从未表露出对德平的情意,献庆帝疼女儿,旁敲侧击问了徐颢两次“可否有心仪的贵女”,都被徐颢诚惶诚恐地岔开了话题。
献庆帝身为天子,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更何况,徐国公府也是高门,献庆帝若是不顾徐颢的意愿随便指婚,那和前朝昏君的举动有什么区别
☆、第10章 念你初犯
“算了,不说他了,”德平公主想起自己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单相思,便如泄了气的皮球,“我觉得有些饿了,你有没有带什么吃的”
平日里贵女们闲来无事,基本都是少食多餐用完早膳,赏赏花、喝喝茶、吃块点心,既打发了时间,嘴巴也没闲着。如今坐在学堂里听了半天课业,早上用的那点儿早膳早就消化完了。
“你算问对人了。”薛亭晚侧身,从书案下的小布兜里掏出一个红梨木镶多宝的点心盒子来,喜滋滋地打开,转身递到德平公主面前,“母亲早料到咱们课间会觉得饿,特地装了一匣子的点心叫我带来。”
“侯夫人真是想的周全回头也叫母妃给我安排一个点心盒子随身带着”
德平公主探身一看,只见小巧的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种点心,诸如桂花酥酪、蟹粉小饺子、藕粉糖糕、松穰鹅油卷等等,精致小巧,香甜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此时正值课间时分,学堂里头贵女们两两三三地围成一片闲聊,薛亭晚和德平公主两人站在座位上,边吃点心,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薛亭晚吃完了手里的桂花酥酪,又伸手拿了块儿藕粉糖糕,顺道给前后左右桌都纷发了点心。
右座的周家嫡女周笙见状,冲史清婉的座位使了个眼色,打趣道,“县主这装点心的盒子还要镶嵌宝石,小心回头又有好事的长舌妇在背后非议你奢侈无度”
“好看啊”薛亭晚不以为然的扬了扬黛眉,故意高声道,“本县主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金银财宝,也不怕叫她们知道。”
德平公主一脸憋笑的表情,又探身从食盒里拿了一块松穰鹅油卷。
只是这一抬头,德平公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一愣,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慢点吃”薛亭晚倾身为她顺气,“噎着是小事儿,公主的威仪丢了可是大事”
德平公主听了这话,咳嗽的声音却是更大了些,只见她一边咳,一手扒拉着薛亭晚的手臂,拼命指着她身后。
不知何时,裴勍已经拿着课件进了学堂,此时正凝着一张俊脸,不冷不热地看着两人。
他一袭白衣,面容清俊,整个人似是山巅上的皑皑霜雪,不染纤尘。
薛亭晚后知后觉,顺着德平公主的手势回头看的时候,裴勍已经起身,朝第一排走了过来。
只见薛亭晚右手端着点心匣子,左手里捏着半块糕点,粉唇旁还沾着些点心残渣,正扭着脖子总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咽下了檀口中的糕点。
她梳着云髻,发间插着一支别出心裁的灵芝银簪,胸脯鼓鼓囊囊,腰肢盈盈一握,一身平平无奇的女学院服穿在她身上,反倒显得身姿凹凸有致。
裴勍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双颊一鼓一鼓,没有说话。
活像只花栗鼠。
还是只赏心悦目的花栗鼠。
男人目不斜视,停在离薛亭晚一步远的地方。
他的眼睫极长,在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一小片阴影,肤色偏冷白,眸色却极其幽深。
真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看人的时候也不带什么情绪,显得有些冷漠疏离。
偏偏却俊美至极。
男色当前,薛亭晚有一瞬的愣神儿,她揣摩不到裴勍的意图,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糕点,竟是下意识把点心盒子递了过去,“裴大人也想来一块吗”
学堂里,众贵女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处,闲聊的嘈杂之声渐渐停了下来。
德平公主止住了咳嗽,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裴勍连献庆帝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你的点心面子吗
美人儿小脸儿上笑意盈盈,正嗓音软甜的问他要不要吃点心。
裴勍滞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点心匣子,薄唇动了动,“多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低沉,如泉水泠泠。
薛亭晚只是出于礼貌谦让一番,没想到裴勍真的接了食盒,更没想到他会开口道谢,因此她心下觉得,这裴大人还是挺平易近人的,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冷漠嘛
薛亭晚当即绽开一朵笑来,忙摆摆手,一句“不客气”还没说出来,身前的俊美男人又陡然开口,“院训第二百一十三条,诸生需不得在学堂内饮食,违者罚抄古训十则。”
“念你初犯,处罚减半。食盒没收,下课来取。”
说罢,他转身行至上首,掀了雪白的衣袍落座,自有助教上前,取了点心匣子退下。
薛亭晚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呆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好得很开学第一天,她便见识到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她好心请他吃点心,他竟然想着怎么处罚她
裴勍是位严师,上课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加上贵女们都久仰其名,不敢造次,一节课下来,课堂气氛自然没有徐颢那样活跃。
放学时分,学堂中的众贵女正收拾书兜儿,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开学第一天,恭喜永嘉县主喜提五篇古训。”德平公主从后探身,把下巴搁在薛亭晚肩上,痛心疾首道,“我早跟你说了,碰见裴勍就绕道走御前第一冷面阎罗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薛亭晚盯着讲台上首空空如也的桌案,如水的杏眸中带着簇火苗,伸手拍开了德平公主的萼首,起身就往外走。
“暧,你去哪”
“取食盒”
一侧,许飞琼目随薛亭晚出了门,娇俏笑道,“看来永嘉县主不光深得皇上、太后的喜爱,就连裴上师对她也是格外不同呢。”
一黄衫贵女眉飞色舞道,“是呢上课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裴大人亲手接过了永嘉县主的食盒,似乎还道了声谢呢我可听说,之前有别的贵女巴巴地堵在裴国公府门口送吃食点心,裴上师一概是不接的”
“嘘”一粉衫贵女拉拉她,偷瞄了眼史清婉的神色。
京中谁人不知史清婉心仪裴勍裴国公裴勍
史清婉是皇上、太后亲口赞过的大齐第一才女,她自持高才,认为自己是配得上裴勍嫡妻之位的唯一人选,可若掐着指头算算,这些年裴勍好像没对史清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意。
那厢,史清婉素面煞白,双手紧攥,几乎把手中的书卷都要撕成两半了。
女学不过才开学一天,十几年来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接近的人,便和那个永嘉县主有了交集
她除了生的美,还有什么
“明知故犯,扰乱课堂,真不知道永嘉县主是故意还是无意为之”史清婉咬牙道,“裴大人并非纨绔好色之人,定不会被她这种胸大无才,恃靓行凶的无耻女子所吸引”
女学占据了国子监东南一角,平日里贵女们在昭阅堂中上课,上师们便在圣心堂中备课休息。
圣心堂中,助教童子将红梨木镶多宝的点心盒子双手奉上,递到了薛亭晚身前。
薛亭晚接了食盒,转身就走,正巧和进门的徐颢迎面走了个对脸儿。
徐颢回头看了眼薛亭晚的背影,又看了看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裴勍,好奇问道,“刚才那不是永嘉县主吗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是怎么了”
永嘉县主是皇上、太后面前的红人,惠景侯府的嫡长女,生性嚣张跋扈,平日里不欺负别人已经是万幸了,如今这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实属少见是谁惹怒了她
裴勍掀了茶碗,淡淡道,“学生犯了错,我略施惩戒。”
徐颢了然大悟,摸了摸鼻子,好心建议道,“裴大人,这女学中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娇弱贵女,咱们教授课业的时候,也要和蔼可亲些才是。哪有不犯错的学生犯若是咱们做上师的脸色太严厉,这些贵女们难免会被吓到。”
裴勍抬了眼帘,俊脸上神色冷然,声线平静如水,“进了国子监的大门,便都是国子监的生员,我身为上师,自然一视同仁。况且我讲授课业时,眼中只有学生,没什么如花似玉的娇弱贵女。”
徐颢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不禁回想起每日上朝时裴勍直谏献庆帝的场面此人轻易不张口,一张口便怼天怼地怼献庆帝,直叫满朝文武听得心肝儿颤抖,偏偏裴勍又有治世之才,每每进谏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叫白发的阁老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这么一想,他竟然觉得方才裴勍的语气还算得上温柔。
徐颢略轻咳了下,又笑道,“我对裴大人仰慕已久,如今有幸和裴大人一起在女学**事,想请裴大人去酒楼一聚我已经在松风万客楼中预定了位置,不知裴大人是否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