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意外的是王伯竟然也来了。
她记得当初在兰台巷时就听郁林肃说过,临安侯府的人不能进兰台巷的屋子,兰台巷的人也几乎不到侯府来。
郁林肃告诉他:“王伯一直对裴家很忠心。他之前在裴家做管事,裴家出事时外祖父把所有人的身契都还给了他们,好叫他们不受裴家牵连。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王伯找到了母亲留了下来,之后母亲去世,他便一直守着兰台巷的宅子。”
又道:“你上次不是说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吗,那是因为他没事的时候经常去裴家的墓地里,给墓地除草规整,陪着外祖说说话。”
张幺幺恍然,却也不得不佩服王伯:“他老人家真是难得。”
王伯给两夫妻见了礼,抬头看见她的脸时却愣住了。因是葬礼,张幺幺脸上什么都没有,原来的样貌便全完露了出来。
张幺幺见他诧异,道:“王伯可是瞧着我变了模样?因之前中了毒,许是血脉皮肤受了影响,不知不觉模样就变了。”
王伯这才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这才点点头,目露关切。
张幺幺道:“多谢您惦记,已是解毒了,早就没事了。”王伯这才放心。
张幺幺去招待前来的女眷时,王伯找到郁林肃,和他比手势:【少奶奶的模样变了,瞧着和当年张老丞相的夫人很像,她们可有什么关系?】
郁林肃讶异道:“您觉着像吗?”
王伯严肃点头:【张老当年是多出名的人,他的夫人那时也是满京城勋贵大臣家的座上宾,因性子豪爽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若不是裴家出事,便是夫人也是极敬重她的。因而若叫外人知道少奶奶像张夫人,只怕会惹来些麻烦。】
郁林肃道:“您放心吧,她如今姓柳,不是张家的女儿了。”
王伯满是皱纹的双眼下意识睁大了些:【这么说,她真是张老丞相的女儿?当年张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郁林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王伯自然是可信的,便道:“她当年逃了一劫。”详细的却也不好再多说。
王伯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郁林肃知道他担忧,便道:“您放心吧,她平日里也注意着呢,妆容上也会有些改变,等会儿出门也会戴帷帽,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王伯只好点点头,见他忙,便站到一旁去了。他今日上门便是想亲眼看着临安侯是怎么躺在棺材里被抬出去的,到时候再去看裴家人时,他好说给他们听。
花了花了大半日,才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木送去了普乐寺,三夫人的棺椁也被送走了,但送去哪里是三房自己的事,郁林肃并未多管。
至此,临安侯府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却要开始忐忑了。
下午回到侯府,郁林肃也不耽搁,将二房三房还有族老都叫到了一起,说了他的打算:“三房除族,二房也要搬出侯府。”
三房父子脸色灰败,到了此时却已无力再争辩什么。
且不说临安侯一死他们的靠山就没了,如今郁林肃虽是世子,但以圣上对他的宠信,说不得什么时候他袭爵的旨意就会下来,以他对三房的厌恶,他们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
只是到底从侯府的主子变成普通的官宦有些不甘心,这些年他们一直靠大房养着着,这会儿搬出去,落脚的地方没找好,往后的生计也是个问题……
三老爷犹犹豫豫道:“林肃,你看你三婶才去……一直忙着她的丧事,这房子也还未找好,三房也没什么进项,只怕出去了就得饿死,你是不是……”
郁林肃冷淡地目光落到他身上,三老爷便说不下去了,只听他道:“你们三房现在有的东西都可以带走,至于其他……”他笑了笑:“难道当初三叔答应丞相大人要害死我妻子的时候就没有点表示?”
三老爷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了。
他没话可说,二房却觉得自己要说的太多了。二老爷吹胡子瞪眼:“老三,你三叔一家做错了事你把他们除族这是应该的,可是我们家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要我把我们一房分出去?”
郁林肃这几日一直未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气势又冷沉,瞧着人时就很有些压迫,二老爷便是不服,对上他的目光也难免心惊肉跳。他突然就有了个觉悟——郁林肃已经是侯府的主人了,想到此,底气便虚得很。
“树大分枝,若是早先父亲就分了家,只怕也没有现在这些事了。”眼见二房一家面色不服,他冷笑:“至于有没有做错事,若二叔当真要与我清算,那便拿当年我母亲为何会带着我搬出侯府的事说起吧。”
当初裴氏由妻变妾,又因是商人出身,侯府几房虽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却也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
曹氏恨极了裴氏,自进府起便明里暗里的欺辱打压,二房三房自然是看曹氏脸色的,也偏帮了不少。若当初侯府里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对裴氏伸出援助之手的,裴氏也不会在孤立无援之后搬出侯府。
二老爷夫妻脸色一变,突然就明白郁林肃这是要开始清算了。若有临安侯在,他们还可以胡搅蛮缠,毕竟临安侯的目的只要侯府壮大,对二房三房也会多几分包容,可郁林肃不一样,他是裴氏的儿子,或许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
他们相信若是自己一家死活不肯搬出去,郁林肃到时使出的手段他们不一定能承受。
到了此时,二房三房再无人有异议。
郁林肃拿出早就写好的分给二房的财物清单,二老爷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停,他很想多要些东西,可到底不敢开口。他们一家也是三日后就要搬出去,不过比二房强的是到底分了座三进的宅子。
临安侯府就如此利落干脆的分家了。
往后这侯府便彻底成了郁林肃和张幺幺的家,再无人敢对两人指手画脚,阴谋陷害。
处理好这些事后,夫妻两回了韶华苑,没多久去曹府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曹家目前乱成一团,众人自顾不暇,倒暂时没人对小曹姑娘做什么。不过……下人们到时已经有人开始阳奉阴违了。”这意思便是处境不算好。
郁林肃问她:“可要现在把她接出来?”
张幺幺想了想:“叫人先在暗中看着吧,若有人过分了便警告一番。”说她自私也罢,在她没确信房垚是真的无辜之前,她不想看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人。
“好,你别担心了,我会叫人安排好。”张幺幺便放心的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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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两人都没休息好,之后随便用了些吃的,便上床休息了,等两人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流茴听见声响忙带着思葭进来伺候,看了眼郁林肃的脸色,轻声禀道:“世子,大奶奶带着大姑娘来了,说要见您,已等了好一会子了。”
张幺幺正擦着手,闻言顿了顿,二房三房都处理了,只有荀氏郁林肃没做声。但她做过什么自己清楚,如今整个临安侯福再无人敢与郁林肃作对,看来荀氏这是坐不住了。
张幺幺想到她的手段和善于隐忍的性子,只不知这回又会做什么。
郁林肃和她道:“幺幺,你与我一起去见见大嫂吧。”
“好。”张幺幺把帕子递给思葭,跟在郁林肃身后出了房间。
到了外面一看,荀氏竟带着真茵跪在地上。
郁林肃忙叫扶起来,荀氏推开来扶人的流茴,红着眼睛急切道:“三弟三弟妹,以前都是大嫂的不是,可,可那时我只顾着嫉恨母亲对真茵做的事,便再顾不上其他,”说着又看向张幺幺:“三弟妹,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求你发发善心,别赶我们孤儿寡母出门,往后我们母女会乖乖呆在硕风院,再不会出来碍你的眼了,只求你们别赶我们母女走!”
当初荀氏为了报复曹氏,和三房一拍即合。
三房的目标是侯府的爵位,荀氏的目标是曹氏,虽无意对张幺幺做什么,但张幺幺是三房夺位路上的拦路石,她自然是被牵连了的。但当时荀氏什么都没说,冷眼看着她被三房逼迫。
如今三房被除族,再也享受不到侯府的荣光,荀氏物伤其类,自然也慌了。
且她和二房三房还不同,这两房毕竟还有男人在,若她们孤儿寡母被撵了出去,还不知会落到何种下场。
郁林肃并未私自做主,而是去看张幺幺。
张幺幺示意流茴将母女两扶起来,荀氏还要拒绝,张幺幺道:“大嫂这是打算以弱逼迫我们夫妻么?”荀氏脸一白,神色有些难堪,险些落下泪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真茵站起来后忙抱住母亲,对张幺幺怒目而视。
张幺幺微晒,却并不放在心上,对荀氏道:“大嫂放心好了,你们以前如何,往后依然如何便是,世子与我都不会赶你们出去。”
荀氏一愣,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转而便是大喜,就要道谢时听张幺幺又道:“不过就像你自己说的,往后少出现在我面前吧。”
她没有受虐的爱好,明明人家险些害死了她,还要往上凑。
荀氏神色有些僵硬,还是忙点头应下:“你放心,我省得了,往后绝不会轻易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又道:“不管如何,多谢你们大人有大量,不与大嫂计较。”
知道张幺幺不愿意看到自己,又说了谢,带着真茵告辞了。
刚回硕风院,一直焦急等待的李嫚忙迎了上来:“大奶奶,如何了?咱们还能留在这里吗?”
荀氏此时已恢复了镇静模样,将女儿交给嬷嬷带下去,笑了笑:“果然不出我所料,柳氏真是个‘心善’的,我带真茵去跪了片刻,求了几句,她便‘大度’不与我们计较了,只不过往后无事别轻易去她面前晃悠便是。”
李嫚松了口气,却又犹豫道:“可若不去韶华苑,我如何接近世子?”
荀氏瞧了她一眼:“你是在和我说笑么?我答应帮你留在侯府,往后想做什么机会多得是,难道还要让我把你送到三弟床上去?”
李嫚脸色涨红,很有些羞愤。可她如今依附于荀氏,自是不敢得罪她,因而低了头听训,还得乖乖道:“您说的是,是小女自己太笨。往后我会自己想办法接近世子的。”
荀氏笑:“我也并未说当真不管你了,毕竟你若真拿下三弟与我也有利。我自然会帮你。只是如今风头刚过,不用着急,且慢慢等着时机吧。”
李嫚彻底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大奶奶。”
张幺幺真的是心软大度么?
荀氏走后郁林肃也问她:“你若不愿看到她,让她搬出去也没什么不可。”
张幺幺瞧了他一眼:“二房三房才分出去,若又把大房的孤儿寡母撵出去了,外人怎么看你?往后你还要你还要在朝堂上行走,名声对你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荀氏如何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为了郁林肃。
郁林肃笑,捧着她的脸揉搓:“媳妇儿真好。”
张幺幺脸被揉变了形,一双嘴唇都嘟了起来,他便迎上去重重地亲了好几下,末了哀叹:“往后……日子难过啊。”
家中父母过世,按规矩他要守制三年,至少有一年不能与张幺幺同床,郁林肃想到那样的日子一张脸便愁成了苦瓜。
张幺幺觉得好笑,严格说起来那种事两夫妻总共没做几次,又至少有一年不能亲热,想了想,的确有些同情他,可还是不厚道的笑了。
郁林肃的眼神愈发幽怨,张幺幺忙转开头,免得自己笑出了声,被人听到了倒要落人口舌。
郁林肃在她背后道:“媳妇儿,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往后多笑笑吧。”
大仇即将得报,压在她身上的枷锁慢慢卸下,府里也清静下来,日子眼见得要清静松快起来,她的笑容自然会越来越多。
三日后,二房三房搬了出去,张幺幺又和大总管一起理了理府里的人手,那些冗杂的人员,或者投机耍滑的,不认真做事的都被清了出去,侯府人少了大半,却愈发清爽。
之后时间便有些难熬,十几日过去,二王一案依旧没有着落。郁林肃虽守制在家,每日还是派路宏和养好了伤又回来当差的曹榭出去打听消息。
所有人都在等慕大将军那边的进展,后来太子又上书,让穆子晋去了紫云府帮助他叔叔。
而二王一脉也并未坐以待毙,暗中还是有人替他们活动,尤其久未下判决,好些大臣便觉得既然无法定罪,再软禁着二王实在不像。
太子那边也有些着急,这日又有黑衣人上门找郁林肃,张幺幺不知道他们私下说了什么,郁林肃回来后神色有些凝重,和她道:“明日我要悄悄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
他不和自己说是什么事,便是还不到时机,张幺幺也不多问,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这晚半夜的时候轰隆隆打了好几个响雷,将张幺幺都惊醒过来,之后便刷刷下了一场暴雨,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了,可那阵势倒有些唬人。
今年晴天多,也不过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一场雷雨。
郁林肃道:“要入秋了,这是老天爷提醒咱们呢。”张幺幺想着被褥衣衫要换了,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郁林肃就走了,气温果然又降了些,张幺幺起床后便吩咐流茴要开始换秋装了,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可这种感觉毫无根据,她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用过早膳后,王伯突然上门来了,和她焦急比划:【兰台巷的祠堂昨夜突然进水了,院墙垮了一个洞,得叫世子去看看。】
裴氏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兰台巷。
张幺幺吃了一惊,可如今郁林肃不在,她也不好说他的去处,想了想道:“世子这会儿有些事走不开,不如我随您去一趟吧。”
她毕竟是郁林肃的妻子,裴氏的儿媳,王伯虽有些犹豫,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张幺幺便带着冷氏和思葭还有不苦去了,留流茴守着院子。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小祠堂的墙角被水泡开了一个不小的洞口,府里的小厮正看着泥瓦工在补墙洞。
祠堂里也淹了水,好在裴氏的牌位没有受到影响。张幺幺恭恭敬敬的上了香,王伯就在那里垂手看着。
之后王伯引她去前院,又叫厨下给端来了茶水:【只怕还有会子,您喝口茶歇一歇。】
张幺幺道了谢,发现竟是茉莉花茶,闻着味道清香带着甘甜,倒叫人口舌生津,她忍不住喝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