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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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房垚
房垚没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他遇刺后太子便禀了圣上,将他另外安置,并派了锦衣卫前去看守。
到了地方,太子的人带着他们二人从一处小门进去,进了一间房里。
房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缓慢,脸色惨白。张幺幺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偏开了头。
郁林肃轻声问守在一旁的太医:“房侍郎如何了?”
太医神色沉重:“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郁林肃叹了口气,去看张幺幺,她脸色有些僵硬,一言不发。
许是几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房垚,他的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了眼睛,太医忙上前道:“房侍郎,您要见的人来了,您一定要坚持住。”
房垚偏头,目光落在张幺幺身上,看了几眼,突然就弯唇笑了笑,哑声唤道:“幺妹。”
张幺幺抿紧了唇,郁林肃见此握了握她的手,叫上太医走了出去,为两人关上房门。
“幺妹,你,近前来些,不然我怕你听不到我说话。”
过了片刻,张幺幺往前走了两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你一直很恨我对不对?不,你恨我是对的,当年,就是我将那些杀人凶手带回去的……”
张幺幺终于抬眼看他,房垚却已经垂下了眼睛,他如今连睁眼都觉得累,必须攒足了所有力气来说话。
“当年入京赶考时,我遇上了小时教我认字的那位先生,他得知我学业有成很是为我高兴,我并不欲和他说义父的事,可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太想和他分享这些年来我的生活,便告诉他张老丞相是我的义父,也是那个养育我长大,教我成材的人……”
他苦笑道:“他当时极为震惊,我还以为是慑于义父的名声……”
“后来他又为我介绍了好几位同乡,我们每日一起说故乡往事,畅谈学业,说未来的理想……言语之中,他们也很敬仰义父,所以后来科举结束后,他们提出要随我前来拜访义父,我给义父去信征得他的同意后,便带他们回了家。”
“可是我没想到……”房垚红了眼眶,神色悔恨:“我带回的竟是杀人的刽子手!”
“当日你躲起来后,我本要去找你,义父却让我招待好友,让大哥去找,可后来大哥也没找到,家里又有很多宾客,便一时没有管你。”说着他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笑:“幸好没找到你……”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的药,可那时我突然就觉得眩晕难受,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看见……”他的眼角有泪落下,“原本,我也是要死的,是瑞知,她说自己是丞相的女儿,若我出了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这才得以苟活。”
“我醒来时身边只有她,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那些凶手,最后便跟着瑞知回了京城,我想找到给我启蒙的老师,人是他介绍的,他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可……连他也消失不见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是十分难受,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张幺幺见他张着嘴巴无力的呼吸,终于上前倒了杯水,递到了他的唇边。
房垚朝他看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眼泪愈发汹涌,他有些激动道:“幺妹,你信我的是不是?”
张幺幺又把水杯往前递了递,冷声道:“等你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了再说吧。”
房垚也不失望,忙喝了好几口水,呼吸果然顺畅了好多。
缓了片刻,他继续说道:“他们好像都凭空消失了,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找上曹相,因为之前我曾听义父说过,曹相也是他的门生,且一心支持他改革,是位十分难得的有抱负的官员。”
“瑞知帮我引荐,曹相得知我的身份后也十分欢迎,那时义父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他也十分痛心,当场便说支持我找出凶手,为义父他们报仇。”
“他十分用心,不仅帮我分析背后的凶手可能是谁,还告诉我当年反对义父改革的人都有哪些,其中又数几大世家和皇族中好几位郡王亲王最为激烈,还包括当时深得圣上宠信的司礼监普公公。”
“他让人彻查了那些凶手的去处,得知他们在张家行凶后,竟很快被分派到各处任职,而派遣他们的官员,弯弯绕绕之后,与普公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我便以为,普公公就是幕后真凶。”
“后来我一心往普公公身上查,我查到他与二王牵连颇深,她还为二王在南边组建了一支海盗,目的就是为了二王招兵买马,累积财富。”
“可我没有证据,当年裴家出事后,普公公本也讨不了好,可他十分奸滑,竟主动让出了名下大部分田产以作自保,竟还得了圣上的嘉奖,也使得他越来越受陛下重视。因此,没有能一击击倒他的证据,我不敢贸然动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时机,后来也渐渐得了曹相的信任,得以进入了他们的核心,也是那时我才渐渐知道,曹相早就变了,他如今醉心于权势,一心想着将太子拉下马,扶持二王上位。便是如此,我也不曾怀疑过他和普公公是一伙的,可后来,我不再提起报仇之事时,他便以为我彻底忘了仇恨,便把和二王普公公等人的来往信件交由我处理,我也是从那些信件中才知道,在南边组建海盗,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当初他却把这一切都推给了普公公,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心机深沉,又自私虚伪的人。那时我便怀疑,他还有很多事骗了我……”
“愤怒之下,我去逼问瑞知,毕竟当初她也是那启蒙老师介绍给我的。她这才告诉我当年那位启蒙老师其实是曹相的门客,只不过入门时间尚短,尚不得重用。”而曹瑞知本就身体不好,那次之后便重病卧床,没多久就去了。
“所以……”张幺幺勉强还能维持平静:“杀害我张家满门的凶手,就是曹相?”
“他们不是动手的人,可一定是在幕后策划之人。”
“为什么……”
明明曹相是父亲的门生,当年还曾义无反顾的在众多阻力之下支持父亲改革,为什么他都接过父亲的职务,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了,反而要对已经告老还乡的父亲动手?
房垚冷笑:“因为当初他就不是真心支持义父改革!当年大林朝风雨飘摇,改革势在必行,义父又当了这个先驱者,当时圣上和太子殿下虽未明说,但私底下都极为支持,他便是看到了这些,这才赌了一把,结果,他赌对了。”
“他成功接过了义父的职务,也因此他的野心再也无法压抑。若是当初太子尚未娶妻,或者他就把女儿嫁去太子府上了,后来他的女儿嫁给了二王,二王母妃多年受宠,母族又有势力,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而普公公和二王的外家,当年可都是反对义父改革最厉害的其中之一,义父告老之后没了庇护,他们若要报复,自然轻而易举。”
张幺幺脸色铁青:“所以就为了出口气,就灭了我张家满门?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房垚又喘了几口气,苦笑道:“王法自然是有的,可他们都站在了王法之上,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法给义父他们报仇的。”
“所以,你才在二王一脉身陷囹圄之后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
房垚微笑:“我等了这一日,等了整整十年。”
张幺幺神色复杂,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
她一直以为房垚是凶手,可她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家没有有任何人对不起他,相反对他还有大恩,她只能想到他一定是被张家的仇人收买了,这才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可其实,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么?
他说的这一切有前因有后果,有理有据,听起来十分可信。可两人已经十年不曾见过了,她也已经恨了他怀疑了他整整十年,如今不可能仅凭他这番话就完全相信了他。
沉默片刻,她道:“我不可能现在就信你,如今曹相普公公都已经入了狱,我会想办法找他们核实。”
房垚不禁苦笑,可他也没法勉强她,他知道两人之间已经隔阂了一条十年的鸿沟,当年……他还曾说过等她长大了要娶她……可造化弄人,因缘际会之下他娶了曹相的二女儿曹瑞知,他对他们一直感激,可谁知道呢,他们骗了他十年。
身上剧痛,可他心里却酸涩的难受。
这时,突然又听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至少要等我证实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她说着不信他,可心底却已经信了。
这一刻,背负了十年的枷锁慢慢从他身上落下,即使已经十分虚弱,他也觉得自己的背脊从未有一刻这么直过。
他眼里似是染了星光:“幺妹,这许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我找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年发生的事,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张幺幺看他:“什么?”
“我与瑞知的女儿诗儿,她是最无辜的。可如今我背叛了曹相,若曹家落罪,她一定也逃脱不了。她自小便体弱,太医曾断言活不过十八……”房垚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死后,只求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救她。”
张幺幺自然知道曹方诗,当初第一次见到房垚时,她被仇恨淹没了理智,还曾绑架她想杀了房垚。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她缓缓摇头:“她是你的女儿,我不会管。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照顾好她。”
房垚苦笑:“我的身体……便是此番大难不死,我也一样会落罪。幺妹,只当我求求你了。”
张幺幺转身就走:“我说了不管就不会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了身便当真一去不还,房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可他并不如何担心,便是十年过去,两人都变了,可他们的本质未变,他相信,若他真的没了,她一定会照顾好诗儿。
房垚缓缓闭上眼睛,这十年他太累了,不管是别人骗他,利用他,还是他骗别人利用别人,好像从来没有能付出真心的时候。
如今这些欺骗和伪装尽去,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脸上浮现轻松的微笑,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身边还有很多亲人:有温和宽容的义父,有严厉的大哥,有开朗的二哥,有小侄子小侄女,还有……在紫薇树下笑容灿烂灼人,眼里只看得到他的那个娇俏少女……
第68章 突发
回去的路上张幺幺一直沉默,郁林肃也不好打扰,只牵着她的手安静陪着。
侯府依然灯火通明,明日就要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椁送去普乐寺再停灵四十九日,因而到现在大管家一直在带着人忙活,一遍遍的说着流程,又叮嘱众仆人别忘了东西。
他们夫妻也要守最后一夜。
灵堂在收拾,夫妻两便坐在厢房,张幺幺看着忙碌的下人们,终于把房垚说的话告诉了他。
郁林肃看着她:“你相信他吗?”
张幺幺沉默片刻:“我总要证实的。”
若是不信,又哪里需要证实,只怕会转头就走。
“好,等二王等人的判决下来了,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但一个王爷意欲造反是桩极大的案件,且牵涉极深,还得看圣上是什么态度。
尤其二王一脉已经暗中准备了五年,他们找到的那些账册里,除了在紫云府郊外的几座粮仓被找到,其他的兵器、马匹,都是从关外购买的,这两样才是关键,可只要见不到实物,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单凭几座粮仓和曹相等人的来往书信,并不能对二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想要给他们定罪只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就看慕大将军那边什么时候找到证据了。
张幺幺自然也是明白的,她已经等了十年多了,倒也不怕再等一等,只是房垚那里又能坚持多久呢?
郁林肃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房侍郎当真……他的女儿你有什么打算?”
对郁林肃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欠了那小姑娘的,若曹家当真落罪,能帮就帮吧。”
虽然当时她是以为房垚就是张家的仇人,被仇恨淹没了理智绑架了她威胁房垚,但曹方诗确实无辜,当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起来张幺幺那次的做法是有些不道德的,可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些。
曹家只有曹相、房垚和曹相的儿子被下了狱,女眷们则被看守在曹府,房垚背叛了曹家,就怕曹家人的怒火会发泄到她的身上。而且那女孩儿身体不好,如今处境堪忧。
郁林肃道:“等天亮了,我叫人去打听打听那孩子的消息吧。”
“多谢你。”他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她的,张幺幺无法不感动。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与我何须如此客气。”
第二日一大早,郁家族人还有近亲好友来送临安侯夫妻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