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如白玉,眉眼飞扬,唇边带笑,瞧着是个明媚大气的人物。
这便是二王妃,与曹氏同出曹相府,两人是嫡亲的姑侄。但不知为何,张幺幺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众人忙见礼,二王妃上前一步亲自扶了曹氏起来,细细打量她的气色,惊讶道:“姑妈,你怎比上回见时要瘦了好些,按说府里有下人奴婢,您尽可享清福的,这是又操心什么了?”
曹氏笑道:“多谢王妃惦记,这不林肃带了他媳妇儿回来,婚期又紧,我是他母亲,便是有管事仆人操持,也是要操心一二的。”
二王妃便拿眼瞧还屈膝的张幺幺,打量道:“这便是少奶奶?”
张幺幺道:“回王妃娘娘,正是妾身。”
二王妃挑眉:“哟,听说你是南边儿来的,此前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不想学了几日规矩,这眉眼气度倒真有了几分贵夫人的模样,看来二位嬷嬷教的用心,你倒也不笨。”
张幺幺道:“妾身愚钝,都是嬷嬷们用心。”
二王妃笑:“你谦虚了,这墩身礼瞧着倒比本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强了不知多少。我正烦她们最近松懈了,正好你来了,不如且向她们展示一番吧。”说罢,竟牵着曹氏就进了门子,就这么将张幺幺扔在了廊下。
六月里站在大太阳底下,就如架在炭火上烤着,没多会儿张幺幺就脸色绯红,,渐渐沁出汗水来。丫鬟们端着茶水果饮从她面前走过,虽都目不斜视,可就如此大剌剌地现于人前,便是谁也觉得难堪又难受。
冷氏本站在一旁,见她受此侮辱,气得脸色都变了,捏紧了身旁的拳头,正想着要替她辩驳几句,张幺幺却似身旁也长了眼睛似的,转头淡淡瞧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冷氏就觉着被一股子凉风吹过,就不敢动了。
半个时辰过去,张幺幺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全身酸疼的厉害,的脸颊红彤彤一片,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也都被晒得燥热刺痛,一直没人来叫她,里面时不时便传出些欢声笑语来。
张幺幺勾了勾唇,缓缓站直,先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转眼见周围的仆人们惊讶地看着她,她颔首一笑,便往厅里走去,上了台阶,见那掀帘子的小丫头愣愣看着她,便自己动手掀了,一走进去,顿时一股子冷气铺面而来,打眼一瞧,厅内四周置了好几个冰釜,正往外飕飕冒着寒气,张幺幺险些打了个哆嗦,只觉满身的热气尽去,舒泰极了。
里面却是一静,二王妃正和曹氏歪在榻上说笑吃冰饮,见她不请自来,顿时脸上的笑就没了,放下细柄小铜勺,眉眼一冷,正要说话,张幺幺却先行了礼,温声道:“回王妃娘娘,妾身觉着您府上的各位姑娘嬷嬷们该是学会墩身礼了。”
见她在这里竟也敢自作主张,曹氏不免低头笑了。
二王妃接过青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你说学会便是学会了?”
张幺幺笑:“妾身都教了她们半个时辰,若连一个墩身礼都学不会,那也着实愚笨了些,想必是没有资格再伺候您的。”
众人一愣,都没想到她竟钻了这么个空子,二王妃也不可能真说下人们还未学会的。
她又仔细瞧了瞧张幺幺,倒是没想着这妇人不仅善于隐忍,且果然心思深沉,胆子也不少,竟敢顶撞与她。
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她原以为姑母请自己出手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看来,倒不见得了。
二王妃笑了笑,却也不怒,起身道:“如此,少奶奶辛苦了,本王妃已命人准备了席面,不如咱们吃了再来说话不迟。”
张幺幺行礼:“多谢王妃娘娘体裇。”二王妃笑了笑,携了曹氏的手,一行人便向偏厅行去。
到了那儿一看,果然席面早已齐备,满桌子珍馐佳肴不必细述。
二王妃在上首坐了,拉了曹氏坐在身旁,对张幺幺道:“你嫁入王府不仅要操持你们世子的起居日常,还有公爹婆母孝敬、叔伯妯娌要友悌,想必这些,两位嬷嬷都是教了的吧。”
张幺幺颔首:“却是教了的。”
“那就好。”二王妃指着席面笑道:“既如此,你就伺候你婆婆你用一回餐,也叫本王妃看看学得如何。”
“是。”张幺幺便站到曹氏身后端茶递水,倒也无微不至,二王妃在一旁瞧着,不时微微点头,似很是满意,然从开始到用餐快结束,也不曾叫她停下吃一口饭。
这时丫鬟们又端上一道玉白的汤来,因盛汤的是个大圆盘,张幺幺特意往一旁避让了一步,哪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再是噼啪脆响,众人忙看去,只见张幺幺身后一婢女将端着的一盘汤全部洒到了二王妃身上。
顿时大乱,众人都围上二王妃,张幺幺也被不知谁给一下挤到了后面,二王妃简单清理了一番,就一把挥开众人,对那洒了汤的婢女怒目而视:“你是如何当差的?连个盘子都端不住,本王妃要你何用?倒不如打死了事!”
那婢女正惊惶无措,顿时吓得扑倒在地,大哭求饶,边哭边道:“王妃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这位少奶奶撞到奴婢,奴婢这才洒了汤啊。”
二王妃顿时朝张幺幺看来,眼中厉色一闪,冷笑道:“方才还觉着你手眼灵活,却没想到竟是个顾前不顾后的,看来你这规矩学得倒欠了些火候。你可知,凭此,本王妃就可治你个不敬之罪,便是打你几板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张幺幺心中冷笑,知她们是故意为难自己,正要说话,却听冷氏瓮声道:“她瞎说,属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她自己往我们少奶奶身上撞的。”
却是冷氏实在看不惯这些人颠倒黑白,肆意诬蔑,站出来说话了。
然张幺幺脸色却是一变,果然,二王妃双眸微眯,微扬起下颌,淡淡冷笑道:“本王妃说话的时候,岂容你一个下人随意插嘴,来人,将这个不辨尊卑的蠢妇拉下去,打烂了嘴巴,绞了舌头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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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陷害
“还请王妃恕罪!”
张幺幺忙深深屈膝:“王妃娘娘,冷氏与妾身都是来自小地方,虽承蒙您与夫人的关照跟着嬷嬷学了几日规矩,但奈何妾身二人愚笨,总有还未来得及领会之处,冷氏犯错,您惩罚自是应该的,但她不是妾身的奴婢,是世子爷专请来护卫妾身的,且也对世子爷有过救命之恩,若您当真处置了她,只怕到时妾身无法向世子爷交代。还请您手下留情。”
二王妃冷笑:“对你们世子有救命之恩的护卫?那又如何?便能因此不将本王妃放在眼里?她如此嚣张跋扈,只怕往后反倒要给你世子招惹祸患。本王妃如今叫她长个教训,你更应该感谢我才是。”
“王妃娘娘说的极是。”张幺幺道,转眸却去看一直作壁上观的曹氏,道:“只是夫人也知道,世子脾性向来古怪,若叫他知道今日妾身与冷氏跟着夫人来了二王府,惹得王妃娘娘不快,想必世子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到时妾身脱不了责任,就怕他犟脾气发作起来,又到夫人那里去闹一场,就不好了。”
曹氏脸上惬意的神色没了,看着张幺幺的目光渐渐阴沉,二王妃也气笑了,道:“真是没想到啊,你一个乡下来的再嫁妇,不安于室不守妇道不说,如今竟还敢威胁起我们来,是谁给你的胆子?”
张幺幺道:“王妃说笑了,妾身只是讲道理罢了。今日之事也是妾身教导不力,若您当真要罚,不如连妾身一起罚了吧,否则,若真叫冷氏残缺着回去,妾身却是无法向世子交代。”说罢便不再多言,低头等着二王妃的决定。
她一幅豁出去了模样叫二王妃愈发气恨,恨不得将她狠狠打死了事,但到底隐忍下来,与脸色十分难看的曹氏对视一眼,冷笑道:“我罚你作甚,不懂事的是你那护卫,不过既然你说她是你们世子的救命恩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为了姑母,我也是要给世子这面子的。”
“只不过你身边的下人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既如此,本王妃便送你两个人,往后她们便替本王妃对你指导提点,免得再犯今日的错误。”
张幺幺听到她说不罚便知不会这么简单,果然,竟是要借此往她身边安插人手,可如今,她不得不应下,只好道:“王妃送的人自然是好的,妾身谢过还来不及。”
二王妃笑:“那是自然的,往后进了侯府,她们还可与你一起照顾世子,免得你太过劳累。”
张幺幺低眉:“多谢王妃。”
二王妃挥手,便有两个年轻女子被青玉带出来,二人见了礼,二王妃道:“流莺流茴,往后你们便和少奶奶一起伺候世子,少奶奶出身不高,对京中诸般事宜所知甚少,你们记得要时时提点,尽心尽力为少奶奶分忧,且不可仗着是宫中出来的,便傲慢不敬。”
流莺流茴忙红着脸道:“奴婢不敢,定会遵王妃娘娘之令,用心服侍世子,辅佐少奶奶。”
“很好。”二王妃颔首,对张幺幺笑着道:“这二人,想必少奶奶也不陌生吧?往后还望你们同心协力,好好伺候世子。”
张幺幺道:“妾身谨记。”
原来这才是这二人随蔡、卞二位嬷嬷前来的用意。也难怪当初流莺方见了她就一副打量却又十分看不上眼的模样。
闹了这一场,张幺幺是不好再呆下去的,二王妃端茶送客,只留下曹氏她们姑侄再亲近一番。
冷氏觉着自己闯了祸,心中十分不安,也见识到了高门贵胄的威仪。方才若不是张幺幺一力保她,只怕她当真要被打烂了嘴拔了舌给扔出去,只要想想那下场她便觉得心头发寒,满脸冷汗。心中生出忌惮,却也愈发感激张幺幺。
然张幺幺此时也并不平静。
她也算是经历了两辈子,见识了诸多的冷漠恶毒,她不惧生死,不怕受伤,为了手刃仇人,她觉得她可以忍受一切。
所以她淡然,同时也带着些冷傲,只因这世间的一切人情物欲对她毫无吸引力,因此她可以漠然地看待周围的一切。
可不久前有柳幺儿放弃自己只为遵守诺言让她再活一次;后又有冷氏为了‘她的不杀之恩’执意护她周全,之后更是听她说了几句,便随她从家乡来到了这个处处危机潜伏的京城。
柳幺儿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软弱无用的女人;冷氏也只是个普通人,虽高壮勇猛,但在能摧毁一切的强权面前,她也脆弱的仿佛一块豆腐。
可便是这样的人,不过因为她给出的一点点东西,便交出了她们最诚挚的情谊,她一回回震撼,但毕竟心中冷漠已久,轻易不能撼动,直到今日,二王妃的几句话就险些叫冷氏如猪狗一般被虐杀,而她,差点救不了她。
若不是她一再拿出郁林肃的名号,今日,冷氏必定是要折在那里的。
张幺幺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将她的置身事外、冷漠以对狠狠打散,将她打醒,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要报仇,她必须得先活下去。
张幺幺心神震动,虽面上无异,实则心中波涛汹涌,一道道波浪翻涌着,摧毁着她高高筑起的冷漠心墙,一点点露出那底下柔软又温热的角落。
几人都不曾出声,任由丫鬟领着她们往前走,直到上了一座架在湖上的廊桥上,且对面缓缓走来一行衣袂飘飘的少女时,她方才反应过来,凝眉问那侍女:“我记得来时不曾经过这湖。”
侍女头也不回地道:“少奶奶别急,从这里走可直接穿过王府,走过这桥,再转过一道巷子便是二门了。”
话落时,那行人已到了跟前。
当中一个最引人瞩目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着洋红交领宽袖短衫,外套着同色织金海棠花短比甲,下着月白长裙,底部饰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裙襕。
发髻上插着缠丝白玉蝴蝶缀流苏金簪,白玉花型耳坠,戴琉璃璎珞金项圈。
身形袅袅,姿容艳丽,与二王妃有四五分像,气质清雅,比之更显出三分清高来。
她身旁站着两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少女,梳着双丫髻,一粉裙,身形纤细,目光好奇;一蓝裙,身姿圆润,皱着眉头,目光不逊。
三人皆盯着张幺幺瞧,似是专等她一般。
那领路的少女果然停下,朝那蓝裙少女行礼称道:“奴婢见过郡主”,又向另两人道:“见过二位曹姑娘。”行完礼就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向张幺幺介绍的意思。
张幺幺心中哂笑,也带着几人行礼:“妾身见过郡主。”又朝另两人颔首:“二位曹姑娘。”
那蓝裙少女皱着鼻子道:“你就是临安侯府那混子在外带回来的女人?”
那领路的少女依旧聋哑了般不言不语,张幺幺便道:“正是妾身。”
“呵,你脸皮倒是够厚。”那位小郡主背着手踱步到她跟前,围着她打量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嗤笑道:“面黄肌瘦,粗鄙不堪,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将那混子迷得神魂颠倒,放着好好的京中高门闺秀不要,偏要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卑贱女子?”
张幺幺笑:“妾身也不甚明白,若郡主实在想知道,不如去问夫君?”
“夫君?啧啧……”那郡主神色愈发鄙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婚礼未举行,尚未入侯府,不曾告宗庙,便对男子口称夫君。便是这夫君也是抢了别人的,为了能进临安侯府,你可真是不要脸到极致,本郡主着实佩服。”
抢了别人的?张幺幺下意识朝那十五六的曹姑娘看去,却见她也正瞧着自己,虽神色浅淡,却处处高傲,看她的目光仿佛尘埃,又带着些厌恶。
张幺幺忍不住笑了:“郡主也说妾身卑贱,倒是不知夫君为何偏偏看上了卑贱的妾身,却将那高门闺秀弃若敝屣。”
果然她这话一落,那少女神色便是一冷,抿紧了唇瓣,那些厌恶便再也掩饰不住。
“你——你这贱人!”郡主下意识去瞧那少女,她这动作便是不打自招了,霎时那少女脸色极为难看,那郡主更是大怒,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她打来。
张幺幺心头冷笑,脚步往旁边一错,轻易就要避开,哪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少奶奶不要!”紧接着被人猛地一推,张幺幺身体往前一扑,那郡主惊叫一声,霎时就被她扑进了湖里。
众人一愣,接着便是一阵阵惊惶大喊:“郡主被人推下水了!快来人啊!郡主落水了——”边喊着,便有好些仆人跳进了湖里往挣扎的小郡主游去。
她竟被人陷害了!
张幺幺脸色铁青,眼见那郡主被人捞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要回头去看推了她的人,却在这时,又是一阵怒吼:“大胆!竟敢刺杀郡主,简直找死!”
霎时罡风猛烈袭来,只听冷氏惊惧大喊:“少奶奶躲开!”
张幺幺顾不上其他,就要矮身避过,却这人来得竟极快,狠狠一掌击在她背上,张幺幺只觉胸口剧痛,气息翻涌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人便站不住倒了下去。
晕过去前,她见那曹家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淡轻笑,极为不屑。
第23章 锦衣
张幺幺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只觉身下摇晃着,牵扯得她的胸口一阵痛过一阵,仿佛有千斤重的大锤一下下锤着。
她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脸却皱成了一团,惨白的脸上细汗一层接着一层。
“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睁开双眼,见一身大红斗牛飞鱼服的郁林肃正俯身看她,神色阴沉,眸色黝黑,似有丝丝煞气四溢,却又被他极力收敛。
张幺幺又去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抿了抿唇,她问道:“你怎么来了?冷姐呢?”
“你晕过去后,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她为你挡了一掌,受了些内伤,在后面的马车上。”却未回答自己是怎么赶到的话。
张幺幺扯了扯嘴角,哑声道:“是我连累了她。”
“幺幺……”
张幺幺喉咙动了动,咽下的口水里都是血腥味。她轻声道:“是我,太自大了。”
“我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自以为手中一把刀,便能天下无敌。可我忘了,我已不是之前的我,我面对的也不再是一般人。我虽也戒备提防,却到底小看了那些女人,一道接一道的连环计,还有小孩子降低我的戒备心……落到如今的下场,是我自找的,只是,连累了冷姐。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