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对流莺温声道:“刚刚冷姐那一脚踢得可不轻,哟,流莺姑娘瞧着脸色都白了。”
流莺垂着头,搭在一起的手轻轻颤抖,轻声道:“奴婢还好,多谢少奶奶关切。”
张幺幺道:“你本就不适,可不敢在我这里又加重了病情。”喊王伯:“快去请大夫来。”见王伯忙跑着去了。
又对两位嬷嬷道:“既是误会,说清了便好,毕竟往后咱们还要一个屋檐下相处些时日,若现在就生了隔膜,那可当真不美了。”
若蔡嬷嬷几个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张幺幺完全不是此前她们想象中的人物,反而是个手段心机都不缺的,甚至处事圆滑,有刚有软,便是比起贵族高门里的夫人小姐们也不差什么,那她们这些年在宫中便是白混了。
虽不知她一个乡下女子怎会有如此手段,但几人都知道往后对她的方式和态度是要改变了的。
因此张幺幺变了笑脸,两位嬷嬷也赔了笑,张幺幺请几人屋里坐着说话,又叫小丫头上了茶果点心。这才有了些主宾和谐的样子。
吃了半碗茶,蔡嬷嬷瞧了一眼冷氏,好奇道:“不知这位嫂子如何称呼?瞧着竟是个拳脚颇厉害的,方才听您说还曾救过世子爷?”
张幺幺笑:“她姓冷,我常唤冷姐的,是夫君为我找来的护卫,听夫君说还曾助他除过海盗。因我身子弱,特意请来帮着照护一二,她与我一般没见识过京中诸多规矩,如今你们二位来了,倒要劳烦到时也提点她一二,且唤她冷护卫便是。”
是护卫不是婢女,还曾助临安侯世子除过海盗,便不能拿一般的下人对待。两位嬷嬷对了个眼色,卞嬷嬷笑:“原来冷护卫是女中豪杰,真是难得。”
夸了一句,却又道:“女护卫虽不多见,但在京中也不算稀奇,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身边护卫婆子丫鬟,男人身边小厮走卒,都是不能少的,且,这护卫虽不同奴婢,那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说着瞧了眼冷氏,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笑了笑继续道:“毕竟天子脚下,一块牌匾砸下来,十个里说不得就有七个是金贵人。若不小心冲撞了,便你家是朝廷三品大员,那也还有二品一品的,再有恭候伯爷们,更有皇家的公主王爷们,个个比你位尊高贵,那时,你便是再强横霸道的,也得五体投地的趴着,否则,轻者流血丢命,重则家破人亡。”
冷氏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虽还站的笔直,可那连连眨动的眼皮已经显示了她此时内心的不安。
卞嬷嬷见此拿茶杯挡了嘴,轻笑了笑。
张幺幺却头都未回,笑道:“卞嬷嬷说的当真是再理不过了,我们小地方来的,对这些贵人皇爷们自是所知甚少的,如今听你说起,便觉得心慌意乱的。”
卞嬷嬷忍不住挺直了胸膛,露出些傲然的笑,蔡嬷嬷却看了她一眼。
张幺幺又道:“所以,这不是请了二位来么。”
卞嬷嬷下意识朝她看来,张幺幺微笑:“若是您二位如此受人敬仰的、二王妃和德妃娘娘如此信任的嬷嬷一起,也教不会我们这京中的规矩,那想必,我也是不适合在京中呆下去的。”
蔡嬷嬷微微低头,卞嬷嬷神色僵硬,张幺幺笑:“到时,我也只能禀了我们爷,叫他还送我回去南边罢了。”
这话一出,两位嬷嬷笑得不禁有些僵硬,张幺幺见此勾了勾唇,也再未多话。
这日到底没能正式开始授课,大夫来看了流莺的伤势,说是受了些内伤,张幺幺又是好一顿安慰,又叫王伯给二位嬷嬷安排了客房,让她们先好好歇息两日。
走时,四人再行礼时,便都多了些谨慎。
冷氏先时还有些惶然,等见识到张幺幺一直淡然自若,便也生出镇定之心,好似这些宫中的人,便是她们嘴里那些了不起的贵人也没什么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安,问张幺幺:“娘子,我方才可是太过了?给你惹了麻烦?”
张幺幺安慰道:“凭你惹不惹,她们都是来者不善,你不须放在心上。不过她有些话也说的不错,京中到处是贵人,往后得记着冷静慎重,万不可冲动,犹豫不决的,都可先过问我。授课时,你也认真听着,虽她们用心不纯,但却也不敢胡乱教授,毕竟出了问题,她们也是跑不脱的。你跟着学,长些见识也好。”
“是,娘子。”冷氏忙恭敬答应着,今日一番经历叫她虽七上八下,可却也已经开了眼界,想到往后说不得还得张不少见识,更是激动不已。
张幺幺原本以为郁林肃正式上职了,暂时是不会来兰台巷的,可谁知这天晚上她都上床歇息了,他竟摸黑进了她的房间。
她被叫醒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是急促又灼热的呼吸,他几乎半边身体都压在她身上。
张幺幺顿时脸色一黑,正要一拳打过去,却忽然就闻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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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府
“郁林肃?你受伤了?”张幺幺忙扶他坐起。
郁林肃还在嘿嘿笑,声音确是暗哑的,有些虚弱:“我也没想到,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遭了黑手。”
张幺幺下床点了灯,好在她房间里也有上好的外伤药粉,她一一找来,又去看郁林肃的伤势。
他伤在腰间,有一道深可见底的刀伤,简单的包扎了下,这会儿一动,就有流出血来。
张幺幺皱眉:“你受伤了怎不好好上药包扎,侯府里什么都比这里齐全,作甚还跑到这里来?”
他脱了衣裳,露出紧致结实的身躯,胸脯横阔、腰间劲瘦,呼吸起伏见,几块硬豆腐般的腹肉也起起伏伏,张幺幺盯着他腰间伤口,那几块皮肉却不由自主的落进她眼角的余光,她不由抿紧了唇,神色有些紧绷。
郁林肃低头瞧着她,见她手里利索的为自己清理,似是没有一点异样。可等他的眼睛溜到她那泛红的耳垂时,不由咧嘴无声笑了。
他缓缓呼出口气,呼吸间闻到的除了药味血腥味,还有房间里她那清淡微凉的馨香,伤口虽疼,他却有些昏昏欲睡,嘴里道:“今日审问那几个海盗头子时,被其中一个诓骗了,他说有重要情报告诉我知道,等我上前时,却狠狠刺了我一刀……”
她并未过问他受伤的原因,但此时他说起,她也不打断,安静听着。
“他临死前说是要找我报仇,然他好似把我当成了傻子。他们这些人押解回京时,便用过刑搜过身的,身上不可能还有利器。为何反而到了京中、到了锦衣卫的大牢里倒藏起了匕首?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张幺幺开始给他裹伤口,因细棉布要绕过他的背部,正要提醒他坐起,他便自己立起上身,结果又软踏踏地倒在了她的肩上。
张幺幺憋住一口气,正要拍她一巴掌,却见他背上竟纵横交错着好些伤痕,那一巴掌顿了顿,还是‘啪’地一下拍了上去,她淡声道:“你伤的是皮肉,不是筋骨,坐好了。”
郁林肃无奈坐起,哭丧着脸道:“媳妇儿,我都这么惨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张幺幺无视他撒泼作怪,手里不停,嘴里却道:“你们锦衣卫里有奸细?”
郁林肃见她总是回避自己亲近她的话,也有些习惯了,闻言道:“这是自然的。相比其他衙门,锦衣卫更是鱼龙混杂。毕竟是人人忌惮的地方,谁都想安排个探子进去,好提前知道点消息以免对自己不利。”
说着冷笑:“我虽大意受了伤,可也正说明这案子水深的很,只怕与京中的牵连也不浅。”
他眸色微冷,却光芒闪烁,锐利又邪肆:“我原本还想着酌情处置,毕竟我刚来这位子就得罪了人不利往后的路,可谁知有些人却是急脾气,比我还心狠手辣,上来就想要我的命,如此,我怎能不回报他些。”
张幺幺将细棉布绑了个结:“管你锦衣卫银衣卫,皆是□□凡胎,还是小心行事吧。”说着便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郁林肃眸光闪闪,看着她笑:“媳妇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
“我是怕你还未替我找到人就死了,我这番心思就白费了。”说着便端着换下的杂物出去处置了。
郁林肃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瘪了瘪嘴。
等张幺幺再回来时,郁林肃已经歪靠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她没想到他能睡得这么快,澡未洗鞋未脱,身上血腥味儿汗臭味儿夹杂在一起,别提多难闻。
张幺幺原想着叫醒他,可看他一腿朝上一腿在下,歪着脑袋扭曲着身体半躺在哪里的模样,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最终脱了他的鞋,又将他往下拖了拖,给光·裸的腰上随意盖了半片毯子,便安静地出去了。
她刚转身,熟睡的郁林肃就弯了弯唇,轻轻蹭了蹭她的枕头,彻底熟睡过去。
大半夜的张幺幺也不好叫醒王伯再收拾一间屋子,便拿了毯子在稍间的榻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起床,里间没有声响,她以为郁林肃已经走了,便边解开衣带边往里走,走到内室时,衣裳已经脱了一半,抬眼却见郁林肃正侧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胸口。张幺幺脸色一黑,忙拢上衣裳,冷声道:“你怎么还在?”
郁林肃遗憾挑眉,又躺了回去,懒洋洋道:“为了审这案子第一天去衙门就差点把命给交代了,这案子如此凶险,若不叫圣上知道我的艰辛,我的血不是白流了?”敢动圣上钦点的锦衣卫同知,便说明这背后之人的嚣张,他此时给圣上提个醒,往后他用气手段来,便有了底气。
说着转头看她,语重心长道:“所以媳妇儿,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不讲理的女人有人哄,你得学学我,不然整天板着脸,好似能肩扛天下似的,谁会怜惜你啊。”
张幺幺找了衣裳去其他房间换,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你当初看上的不就是我能‘肩扛天下’吗?我来,是为你解决后顾之忧的,不是真来当你媳妇儿的。”说罢就出去了。
郁林肃被噎得无奈:“这臭脾气,怎么就不开窍呢。”
郁林肃当真就不去锦衣卫了,叫王伯拿来换洗的衣裳,就赖在她那里梳洗后,又一起用了早膳。刚吃了半杯茶,蔡、卞二位嬷嬷就带着流莺流茴来了。
张幺幺特意看了眼流莺的脸色,但她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倒也不知道是否好些了。
见郁林肃在,几人显然有些惊讶,忙屈膝见礼,郁林肃随意摆摆手,也不动,就懒懒歪在榻上看着。
张幺幺起身道:“这里不甚宽敞,嬷嬷们与我去厅里吧。”几人忙答应着。
郁林肃不禁气笑了,一笑便扯得腰间的伤口疼,不由一番龇牙咧嘴,狠狠瞪着张幺幺清傲的背影。
两间屋子也只隔了门帘,里间倒也听得清清楚楚。许是有他在,嬷嬷们教得很是用心,先是和她说起京中诸般世家高门,尤其提到了曹相府,即曹氏的娘家,也是二王妃的娘家;德阳侯府,乃是宫中如今正荣宠的德妃的娘家;穆大将军府,穆大将军如今正在北边戍边,但他家女儿确是太子妃娘娘。
最后就是临安侯府,说起他们家几房几口,叔伯兄弟们什么辈分,什么职务,婶子妯娌们什么来历等等。虽也并无刻意夸赞,但她的那些妯娌们,便是二房的庶子媳妇儿,也是耕读之家出生,哪个都比她强。
这若是性子怯懦些,心思敏感些,张幺幺此时都要抬不起头来。然她心知自己来此的目的,因此只把这些人的讯息记起,旁的倒是都不入心的。这在两位嬷嬷看来,就又是她心机深沉,处事从容了。
这天很快过去,郁林肃也当真在这里歪了一日,第二日又和她一起用了早膳才去了锦衣卫。
临走前,张幺幺道:“方泽安是肃州水云县响水村的人,若你查不到他在京中中进士的消息,就劳烦你从他的户籍处查一查吧。”
彼时郁林肃正低头系腰带,闻言顿了顿,道:“好,我记着了。”
此后郁林肃再没来兰台巷,张幺幺带着冷氏和两位嬷嬷安静学规矩,几日过去,不说张幺幺,便是冷氏也是很有了些改变,称呼张幺幺时不再是‘娘子’而是少奶奶,自称不再是我,而是属下;护在张幺幺后面时也不再东张西望,挺胸颔首,神色沉定而警惕,已很有了些气势,至少,流莺是再不敢招惹她的。
而两位嬷嬷见她规矩学得很快,有些动作礼节只演示了一遍她便能分毫不差地做下来,好似天生就会一般,因此越来越沉默。
在婚礼前第五日时,曹氏身边的曲妈妈到了兰台巷,然王伯却不让她进门,只禀给张幺幺知道。
张幺幺只好去了门口,那曲妈妈是第一回见着她,先也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起身后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边笑道:“好叫少奶奶知道,因着两位嬷嬷是二王妃举荐来的,因而也关切着您的规矩学得如何了,便递了帖子给夫人,叫夫人带着您,明日去二王府上见一见。”
第21章 王妃
及至进了二王府,曹氏还在想着她身后的张幺幺。
此前以为就是个没甚见识的乡下妇人,却不想她自己是个清高贵气的人物,那张幺幺竟也是个淡雅镇定的。见着她行礼时稳稳当当,丝毫不错,便是之前听蔡、卞二人传来的话,她已有了几分讶然怀疑,等真正见了,更是惊讶。
她也就明白,为甚那郁林肃会抓着‘救命之恩’几字不放,也要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和离妇人弄回府做正妻。
心机深沉,处事不骄不躁……
这样的世子夫人……
曹氏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正有几分冷硬,前头就迎来一个缀金着玉,气质沉稳的青衣侍女。
她到曹氏跟前见了礼,笑道:“王妃等得急了,命小婢出来迎一迎夫人。”
曹氏微笑:“王妃是个急性子。”
侍女道:“您可是王妃的亲姑母,自小又亲厚的,又许久不见,王妃惦记得很,这才急了些。若是他人,凭他是谁,也是要乖乖等着的。”
“好你个青玉,瞧着倒是愈发稳重,怎这唇舌却又如此灵活起来。”
“都是王妃惯的。”
二人娴熟的说笑了几句,那叫青玉的侍女方往曹氏身后看来,目光在张幺幺的面上一扫而过,好奇道:“不是说世子夫人同来了?怎未看到人呢?”
曹氏弯了弯唇,招手让张幺幺上前来,还未来得及说话,青玉又笑了:“夫人您何时又新进了个丫头?瞧着年纪不小,肤色也不甚白,可是又发了善心将外面的乞子领回了家?”
曹氏忍不住掩唇,看了张幺幺一眼,嗔怪道:“才夸你这嘴灵巧了,怎眼睛就不行了?这便是林肃从南边带回来的媳妇儿柳氏。”
“哎哟!”青玉一声惊呼,忙到张幺幺面前行礼致歉,口里道:“原来这就是少奶奶,竟真是婢子眼拙了,没能认出来,还望少奶奶恕罪。”
张幺幺笑:“无妨。”却也没有多的一个字,既不生气,也不叫起,倒叫青玉愣了一瞬。
曹氏笑道:“好了,这礼也见过了,只怕王妃也等得着急了,还是赶紧过去吧。”
青玉这才站起,笑道:“您说的是,都是婢子耽搁了,快请。”一面在前领路,一面又拿眼尾扫了张幺幺一眼,见她八风不动,不卑不亢,心中不免生出思量。
到了二王妃所在的院子,只见飞檐斗拱、碧瓦朱甍,极其华丽贵气。便是冷氏那样壮硕的人物,在这样的屋宇笼罩下,也觉得自己渺小卑微极了,心中不由生出惶恐,下意识去瞧前面的张幺幺,却见她身姿不动,背脊不弯,便是背影,也能瞧出镇定自若,不由自叹弗如,却也似有了底气,忙端正站了。
进了院子,一眼望去,又是富丽堂皇的摆设,婆子下人皆垂首以待,肃穆端正。
“姑妈,您终于到了,可想死我了。”
恰这时,正厅内传出一道明亮的女子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走来一明艳娇美的年轻妇人,着宝蓝色织金蟒龙团纹缀红色云纹缘边的对襟长衫,头戴赤金拔丝丹凤冠,两侧插金凤赞一对,口衔珠串,缀有指头大的红宝,又戴镶红宝缀翠玉的绞丝牡丹金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