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一抖,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来。
苏含章手滑向沈黛腰间,一把扣住玉带机关。
沈黛立时厉然大呵:“别过来!”
戚展白一愣,剑锋从苏含章鬓边掠过,寒气迫人,比冬日风雪更凛。
与此同时,苏含章已拨开玉扣,从里头抽出一束银线。
沈黛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他执意要上山,到了这悬崖边也毫不惧怕——
玉带机关连着这束银线,待苏含章飞身从这断崖跃下,银线自断,引爆天火雷,她和戚展白都会命丧于此。而崖底很有可能有苏含章事先安排好的接应,等助他全身而退。
当真卑鄙!
“昭昭,若有来生,我必让你做我的皇后!”
山风呼啸间,苏含章狞然而笑,攥着银线纵身跃下断崖。
沈黛没有时间思考,扭身跟着一块跳下,张臂死死抱住苏含章。风声疏狂,带乱了她的长发。
“昭昭——”
戚展白咆哮着冲到崖边,抓住她衣袖。
嘶——
有清脆的裂帛声。
苏含章见势不妙,一手攀住峭壁,阻止下落之势。沈黛全身腾空,同他一块悬在崖边。山风呼啸往来,二人如提线木偶般摇摇欲坠。
几块崖石因这剧烈动静,从峭壁上松脱滚落,还未至崖底就已碎成齑粉。
戚展白方才只抓住了沈黛半幅衣袖,趁此机会不顾一切地探身去抓她的手。
沈黛躲开,“不要踫我,有天火雷!”
生死关头,心在腔子里一阵阵筋挛,她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更加害怕死,还是更加害怕离开他。
强自稳定心神,她扬起一双通红的眼,却是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颤声道:“你走吧......让我跟他同归于尽。”
戚展白神色大变,不仅没走,还越发竭力探身向下朝她伸手,“昭昭乖,把手给我。”
“我们一块经历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我可是你的小白,无所不能的小白。”
山风猎猎嘶吼,宛如地狱的召唤,比它更响亮的是戚展白的心跳。他显然是比她还要紧张害怕,可眉眼却温软如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极力安抚她。
沈黛灰败的心田涌起一股力量,一咬牙,她奋力抓住了他的手。
苏含章却忽然狂笑,“哈哈哈哈好一对苦命鸳鸯。罢!罢!同归于尽也罢!”
他眼里俱是癫狂,话音未落,便扬手一抽银线。
腰间银丝几乎是在一瞬间收紧,咯噔,传来断裂的脆声,沈黛整颗心都拧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握住她的手猛然发力,将她凌空拽起。紧接着便是一道匹练般的白光自眼前斩下,伴着清脆的骨头碎裂声,温热飞溅满脸。
“啊——”
苏含章凄声惨叫,声音震荡在崖壁之间,久久不绝。天火雷鲜红如血,堪堪在空中爆炸,随着一只齐腕斩下的断手和断裂的玉带一并坠入崖底。
沈黛被这声巨响激荡,不禁昏厥过去。
意识涣散前,她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紧紧抱住,稳稳护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两手及时捂住她耳朵,唇瓣贴着她额头,温柔而甜蜜地安抚:“昭昭莫怕,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要完结啦,再有一两章善后就搞定了o(≧v≦)o
第61章
火, 赤红色的火光在无边黑暗中升腾翻涌,夹杂刀光剑影。
大股大股鲜血如洪水般涌来,沈黛在血海中沉浮, 想跑, 却如何也动弹不得。无数猩红如蛇一般,在火焰中踽踽流动, 像是体内的鲜血被人搅动,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极痛摧人心肝,沈黛几番醒来, 又几番睡去。
有时忍不住捂着胸口,弯下腰拼命喘气, 都会有一双温厚的大手轻抚她额头,低柔地轻声哄她, 沈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听着这声音,她心头所有焦躁和恐慌便都没了踪影。
尤是那道目光,深邃而灼烈,定定凝视着她, 仿佛能烧尽那团大火,直抵她心底。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黛浑身酸疼, 舌下苦涩无比, 鼻息里俱是药汁恶苦的气味, 混着淡淡佛手柑淡淡的清香。
昏迷前一幕幕如潮水般奔涌入脑海,最后定格在那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
沈黛的心也乍跳了下,天火雷爆炸时,一直是戚展白将她护在身下, 离得那么近,他会不会有事?
“小白!”
沈黛勉力支撑着坐起,拂开帏幔,挣扎着下床。
奈何双脚虚浮不稳,她还未完全站起,身子便踉跄着要倒,蓦地跌进一个坚实有力的臂弯。平金竹叶在烛光下一晃,带得烛焰摇了几摇,灯芯“哔剥”爆起一个灯花。
“昭昭。”
戚展白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圈入怀中,语气似哭似喜,叹息着不住唤她的名字,不敢太大声,始终轻轻的,生怕会把她吹散一样。喉结滚动,下巴长出的胡茬扎在她脸上,微微刺痛。
沈黛被他勒得快不能呼吸,扭动着,慢慢抬起头看他。
唉,果然又瘦了,再这么下去,可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烛火太过昏暗的缘故,眼前的男人满面倦色,胡髭凌乱,眉心的那道折痕比平日加深不少,都显出了几分沧桑,跟那日沙场上运筹帷幄的一代战神判若两人。
沈黛心疼极了,抬手抚上他眉心,固执地替他揉开,“不许再皱眉了,会老的!你要陪着我慢慢变老,不准抢在我前头。”
这口气,还是跟之前一样嚣张霸道,明明小命才刚从鬼门关救回来......
戚展白笑了下,顺从地舒展眉眼,柔声道:“好。”
亲了口她的面颊,戚展白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回床上,仔细帮她掖好被子。
指尖触及她那双莲瓣般的玉足,一片冰凉,显是刚才赤足踩地时冻着了,他由不得蹙了眉,坐在床尾,将她的脚捧到腿上,裹在掌心里细细揉搓,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
“你昏迷了两日,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且在这好好休息调养会儿。”
“两日?!”沈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勾起脖子四下张望,“这里是哪儿?”看着有些眼熟。
“你家在京郊的别院。”戚展白回她,“眼下叛军刚刚剿灭,帝京里头还乱着,暂时不好回去。不过你放心,大家都安然无恙。等你恢复好,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再回去......”
他顿了下,转过头来,勾了下她鼻尖,“刚好一块过年。”
“过年......”沈黛圆着眼睛,惘惘的。
多么美好的字眼啊,上回他们提到这个,还是在柳州,两人刚成亲的那会儿。当时她心里满是憧憬,全然不知后来短短几月间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巨变。
而今跨越了生死,再去想这个,当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越想,反倒越觉得不真切。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些都只是她的梦。
戚展白却笃定地“嗯”了声,捏捏她脸颊,给予她真实感,“莫怕,最坏的一切都过去了。”
沈黛心弦颤了颤,咬住下唇,热意便顺着面颊往眼睛上涌。
是啊,最坏的一切终于都过去了,多么不容易啊。
一年的时光并不漫长,却是将他们一生中所有的波澜壮阔都浓缩了进去。
生死别离,爱憎怨恨,人生八苦尽数尝遍。万幸,那些阴郁激愤、胆战心惊的时刻终于都过去了。有些人虽然将彻底分道扬镳,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一切都还是明朗的模样。
沈黛吸吸鼻子,将酸涩咽回腹中,见他嘴角勾着玩味,显然是在笑话她没出息,她忙岔开话题,气咻咻地埋怨道:“你竟然拿捏过脚的手摸我脸,我再也不理你!”
戚展白挑了下眉,手递到她面前晃了晃,“你自己的脚,你还嫌弃上了?”
沈黛噘起嘴“哼”了声,才不接他的话,还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另外一只脚也挪到他腿上,脚尖嚣张地勾摇,等他伺候。
“你啊!”戚展白剜她一眼,也没把她的脚甩下去,用那双可以张弓舞剑平天下的手,顺从地给她揉脚做苦力。
冬日阳光温而不热,从窗外泄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圈柔和的金边。侧脸认真而专注,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长睫偶尔一颤,仿佛能掸下金粉。
沈黛像是被挠了一下,侧枕着手臂瞧他,心里暖洋洋的,扯扯他衣袖,让出半张床榻,“你也躺进来吧。瞧你这样子我就知道,这几个月你都没怎么休息,快别忙活了,陪我说说话吧。”
戚展白手上动作一顿,迟疑地转头看向窗外。
两人虽已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但这事毕竟只有他们俩知道,还未告诉沈家人。与他们眼中,他和小姑娘还清清白白。以至于这两日在沈岸和沈知确面前,他都不敢表现得太过亲密。
看来得抓紧时间,把这事过个明路,给她补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
不过现在没有外人,他还是能偷会儿香的。
如此想着,戚展白便褪了外衣和鞋袜,掀开被子躺进去。
不等他张手,沈黛便“咕噜”滚进他怀里,抬起胳膊伸出脚,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叫他动弹不得。
“你这是要勒死我?”
戚展白哭笑不得,却也没反抗,略略侧过身,从她手底下抽出自己的胳膊,圈在她腰间,将她抱入怀中,耳鬓厮磨。
浅浅呼吸,亲身感受着来自她身体的温度。朝思暮念的馨香宛如春水灌入沟渠,顺着血脉游遍四肢百骸,直至将所缺口都悉数填满,再无半分罅隙。
也是这一刻起,他脑海里紧绷了几个月的弦才算彻底松下。
真好,他的昭昭他的妻,终于回来了,回到他身边来了。
那种放松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庞大到没有边际。戚展白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惬意地享受此间难得的温存。
“小白。”沈黛忽然勾起头。
戚展白略略掀开些眼皮,浓睫下的一线天光泛着迷离,吐字也含有浓厚的鼻音,“怎么了?”
“我有一事想问你。”沈黛下巴搁在交叠的两只小臂上,趴在戚展白旁边,眼睛直溜溜看他,“那日在烽火台上,你是怎么认出,刺客手中的人质不是我的?”
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宇文沁的易容,若只说是能以假乱真,都谦虚了。从容貌到举止,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恐怕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戚展白神秘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说话。
沈黛越发好奇,撼着他肩膀,“告诉我嘛,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戚展白将她搂到怀里,手顺着她肩背缓缓滑下,轨迹暧昧,似笑非笑地道:“她身段没你好。”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沈黛咬着牙,索性贴紧他,勾住他脖子软声撒娇:“别逗我了,快说嘛。”
戚展白很受用,脸上的笑容都大了些。沉吟了下,他蹭着她颈窝微醺般嘟囔:“她声音也没你好听。”
“哎呀!”
沈黛被他这太极打出了一肚子火,偏生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在夸赞她,她便不好动手打他,干脆以“赖”治“赖”。他想休息,她便抱着他胳膊摇晃,在他耳边念个不停,不达目的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