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正殿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各色的金器玉石,各宫妃嫔们了一屋子,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簇拥在中间,满身的贵气,那眼角眉梢流露的风情,便是女子都要为之着迷。
端静公主的美,是明媚而耀眼的,有着她这个年纪光芒四射的魅力,便是浓浓的一层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有宫人报皇后驾到,众人纷纷行礼,看到跟在皇后身边的人皆是一愣。
深居简出养病的宜嘉公主,在今日出现,令不少人侧目。
在座的嫔妃们赵如裳大多只觉得眼熟,却跟记忆中对不上,微笑颔首后便朝端静公主走去:“恭喜皇姐大婚,备此薄礼,还请你不要嫌弃!”
端静公主同在皇后膝下长大,幼时与赵如裳关系还是挺密切的,这两年因为赵如裳的病少了许多来往,见了她来稍有震惊后,便喜笑颜开的接了礼物。
“能见你来倒是稀奇,我再高兴不过,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吧!”端静公主顺手打开,见里面的东西,倒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宫里金银珠宝堆积成山,端静公主看不上,赵如裳知道她向来对自己的脸爱护有加,便挑选了几样年节上部落进贡的脂粉香膏:“借花献佛,皇姐别嫌弃。”
端静公主果然爱不释手,笑道:“怎么会,我很喜欢。”
姐妹俩其乐融融,旁观的人便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赵如裳。
向来不出门的宜嘉公主难得出现在视线里,竟是让人惊觉时间过得真快,端静公主即将出嫁,而单薄羸弱的宜嘉公主已经长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赵如裳的气色不佳,身子依旧单薄,可娇俏柔美的容颜到底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小孩子了。
宜嘉公主是嫡出,身份尊贵,倘若身子康健,这个时候怕是也该挑选驸马了。
众人有意无意的打量,赵如裳没放在心里,她生了别的心思,趁着落座的空隙左右望了望,瞧见角落里低眉顺眼的一人,眉心微拧。
端静公主被人恭维簇拥着,有些不耐烦,额头浸出汗来,转头道:“月疑,给我拿扇子来。”
角落里的小太监听闻,利落地转身去取了一把美人扇来,毕恭毕敬的送到端静公主手里。
端静公主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很快又和众娘娘们说话去了。
赵如裳坐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热度,殿里人多,赵如裳闷的难受,小坐了一阵就以身体不适告辞了。
皇后脱不开身,没注意到她的脸色。等一路出了朝阳宫,赵如裳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一直知道端静公主胆子大,却不想已经胆大到如此的地步,竟然光明正大的在自己寝殿里藏了男人。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可赵如裳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端静公主出宫,和驸马相敬如宾、貌合神离之时,她不止一次的见到过那个太监。
那个时候,她才知跟在皇姐身边的,并非是普通的太监,而是真正的男人。
端静公主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弄了一个男人进宫?她和驸马成亲,就是打了一个幌子遮住自己的那些风流事?
明翘担忧的看向赵如裳:“公主,您脸色不太好,可要叫裴太医来瞧瞧?”
赵如裳摸摸脸,心不在焉的摇头:“没事,我好好的。”
明翘还欲再说,瞥见远处而来的人影,顿时眼前一亮:“公主,您看,裴太医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如裳都觉得惊奇,收敛了心思露出笑来:“裴太医,这么巧?”
裴渊穿着官服,长身而立,不苟言笑,眼眸里有着赵如裳看不懂的情绪,行礼道:“不巧,微臣正在等公主。”
赵如裳狐疑的看他:“干什么?”
裴渊正色道:“微臣今日研制了新药方,添了几味药进去,请公主一试。”
第4章 心之所向
一说起喝药,赵如裳觉得舌尖都在泛着苦味,偏偏裴渊没有看她,错身让行:“公主请回宫,微臣给您诊脉。”
“你真是……”赵如裳无奈极了,忍不住想念叨他几句,偏头过去却只注意到他的容貌。
裴渊很年轻,长了一双尤其好看的眼睛,像琉璃似的,带了浅浅的光芒。
太医院多是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太医,个个都是行医几十年,医术了得,才能进宫给贵人们看病。
赵如裳自小泡在药罐子里,见过的太医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从未有像裴渊这么年轻俊朗的,哪怕比起她的那些龙章凤姿的哥哥们也不差。
眼前这人仿佛天生就带了一种淡泊名利的气质,无欲无求,让人能难猜透他的内心。
赵如裳从未仔细的看过他,便是认识这么久,连当初弥留之际也是他守在床边,也没注意到日日照顾自己身体的太医,竟是个如此好看的人。
对于裴渊,赵如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家道中落,父母俱亡,但好在他继承了父亲衣钵,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太医院,后来机缘巧合被安排到她身边。
裴渊行事与诸多前辈不同,连看病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赵如裳的病情也在那时有了一点点起色。
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病入膏肓的人已经彻底熬坏了身体,尽管裴渊悉心照料,她也只多活了两个月。
那时候若真有什么遗憾,大概是觉得可惜裴渊的医术没有用武之地,白白浪费了他殚精竭虑写出的各种药方。
不想重活一遭,还能再次重逢,还能见到更为年轻气盛的裴渊。
翩翩如玉,风华万千。
裴渊站在原地没动,赵如裳只好往前走,也没先前的那点怒火了,温声说:“裴太医,听闻你救了我舅舅,我替他谢谢你!”
裴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神色浅淡:“公主言重了。”
赵如裳忽然记起裴渊早于前世三年进宫的事,想了想便问:“我听说裴太医是江阳人,怎会千里迢迢来京城呢?”
“心之所向。”
裴渊脚步微顿,声音比起方才要低沉了许多,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赵如裳竖起耳朵才听清。
赵如裳微愣,回过神来看向他:“裴太医这是……有了家室?”
她明明记得,裴渊一直都没娶过亲啊?
裴渊抬眸,看了赵如裳一眼,视线落在远处的宫殿上:“不曾。”
“那……”赵如裳本想问为何,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公主不好打听外臣的家事,毕竟她所念着的那点情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太医年少有为,定能大展宏图,娶位贤良淑德的夫人。”
裴渊看着她,勾了勾唇,眼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借公主吉言。”
赵如裳注意到,裴渊的表情比起方才要轻松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回了寝宫,等裴渊例行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赵如裳还没问,就听他开口:“这是水丸,效用不减,比起汤药更容易吞服,公主长期喝药口中泛苦,吃这个缓一缓。”
“真的啊?”赵如裳又惊又喜,捧着瓷瓶比得了什么宝贝还稀奇。她还以为裴渊又弄了什么难吃的药,没想到却是改良的药方。
这些年吃药吃得人都苦了,能减轻痛苦正是求之不得,也不怪她这么高兴了。
裴渊眸色染上温度,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公主好好养病,五月里身体若康健,微臣会尽量请皇上应允,让您端午出宫去看龙舟。有关端静公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啊?我能出宫吗?”赵如裳只顾听裴渊的前一句话,根本没注意到他后面说了什么,满心期待的看着他:“你真能说服我父皇?”
裴渊颔首:“前提是公主乖乖听话。”
明翘在旁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好像从裴太医的话中感觉到了一丝宠溺的气息?
但仔细去瞧他的表情,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端午赛龙舟,是老百姓的盛事,达官显贵们也会在这个时候买个彩头,挑选合适龙舟请人来比试。
上一世病重之时,才过端午不久,她在廊下听宫女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宫外的盛况,遗憾的和明翘说自己身体不适,没能看成龙舟。
恰巧太医院新来的太医拎着药箱前来,赵如裳听说他叫裴渊,那些憧憬的话叫他听见,二话不说竟是先动手折上一只纸船。
赵如裳怔愣的望着那只纸船,新奇又欢喜,沉闷的胸口似乎也平缓了许多。
他含蓄温和的朝她笑,像是一株修竹,俊逸清朗。
忆起往事,赵如裳有些怅然,唇边却溢出笑意:“自然听!”
“公主休息吧,微臣告退。”
裴渊起身告辞,身后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帮他提着药箱,一路送至太医院。
太医院离雍和宫并不远,当初也是皇帝爱女心切,特地为赵如裳选了一个方便太医能随时前来的宫殿。
裴渊医术虽好,可到底太过年轻,太医院上上下下二十几个太医,其中有资历有经验的太医更是不少,但无一不是上了年纪。
岁数大的如太医院院使,年近古稀,裴渊之前最年轻的太医,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即便他有祖传的医术,十年从医的资历,进了太医院,也最多只能先从八品的医士做起,看看药方,抓抓药,整理一下典籍,没有三五年根本出不了头。
然而裴渊有这个机缘,救了重伤的国舅爷,举荐进了宫,便省去了许多考试选拔的环节,此等机遇,自然是让人羡艳且嫉妒的。
闵旭乃陈院使的得意门生,自幼跟着陈太医学医,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医院,不过几年时间,就成了太医院里人人称赞的佼佼者。
他想不通为何会半路杀出个裴渊来与自己一较高下,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的成果,都被裴渊取而代之。
此时见了雍和宫的太监送裴渊回来,更是没什么好脸色,等四下无人,便是忍不住嘲讽:“裴太医好大的威风啊!”
裴渊在太医院从不多话,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闵旭那些话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进太医院,从来都不是为了与别人争个高低。
裴渊完全不理会闵旭,放下药箱,写好今日看病的诊籍,淡淡道:“我下值了,告辞。”
闵旭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渊从容的走出太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在九点
第5章 甘之如饴
裴渊一路出宫,步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自己的住处。
冬霜巷一个二进的宅子,去年进京时买的,还全靠得国舅从中帮忙,选了这一处地界。
他从江阳来,花了毕生的积蓄,才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留下一席之地。
开门的是小厮阿全,年轻力壮,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见了裴渊忙不迭的迎来:“大人,您回来了,小姐正在厨房备菜呢,我去知会一声。”
裴渊摇头:“饭菜好了你们都先吃着,我去书房。”
这处宅子不大,家里的下人也只有一个小厮,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最宽敞的主屋裴渊做了书房,只住在了东次间。
书房里摆了几个书架,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各类医书典籍,书桌上还有昨日临走时看完没来得及整理的医书。
手边的几本书是他近来常研究的,分明别类的记载了各种顽疾重疾的旧例和治疗方法,裴渊一一用朱砂笔圈了起来,并且誊写在抄本上。
虽说术有专攻,无论是幼时跟着祖父父亲学医,还是后来自己开医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必须要会治疗各种疾病。
心疾一类的病,他原本并不擅长,直至进太医院,博览了古今中外珍贵的医书孤本,才有了细致的了解。
裴渊坐定才翻了两页书,房门就被敲响,轻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表哥,在忙吗?”
裴渊手中的笔微微一转,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才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