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是席骏铮。
只一瞬的失神,很快就清醒过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仿佛方才那失神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微眯起那双如孤狼般锐利的眼眸,席骏铮蹲下身体,伸出两指,想要探一探席瑾蔓的鼻息。
他的动作利落,只是两指在离她鼻端仅有两寸之时,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又恍若无事般继续往前探去。
屏息许久,席骏铮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复杂地盯着席瑾蔓,心中倘然若失。
竟是真的……死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明明他伸手便能抓住,可是他没迟迟动手,直到那东西飞远了,再也够不着了,突然才反应过来,我原来也曾在乎过这东西。
心里微微有些惆怅。
仅此而已。
后事席骏铮只需吩咐一句,自有人会办妥。
丧事并未大办,就如她给她母亲办的那场丧事那般,一口棺材,一块墓碑,碑前墓边种满鲜花兰草,她就葬在她父母亲的边上。
幼妹哭了半夜,席骏铮便陪着她半夜,夜深回到房里,了无困意。
往事一幕幕浮现,他才知在自己心里,这小姑娘还算是得了优待的。
他这人一向小气,对于无关的人,一丝一毫心思都懒得分给他人,更别说是替别人埋葬母亲,还给银两接济她的余生。
幼妹想帮的人多着,便是路边的乞丐都想给他们买一套宅子住进去,自己可曾帮谁到这份上?
原来帮她,竟不止是因着幼妹的缘故。
倏地脑海里浮现那小姑娘灿烂明媚的笑容来,仿佛是一丝阳光探进深谷,照亮了黑漆一片的破碎。
她是在对自己笑呀。
是因何事在对自己笑?
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席骏铮烦躁起来。用力掀开身上的被衾,大步往外走去。
墓碑已经立好,碑前的地才被翻过一遍,光秃秃没有一根杂草。边上是一捆捆稻草扎好的花草,今日来不及栽种,明日才会种下。
立着沉默半晌,席骏铮突然上前两步,蹲于碑前,伸出食指,一笔一划描绘起墓碑上刻着的“席”字。
她叫席瑾蔓,小名榕榕,可留在墓碑上的,只剩下一个“席”字。一个女子,是没资格在墓碑上刻下名字的。
她为何会想要寻思?以她的性子,若真想要好好活下去,不可能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银两去向的事并不难查,可知道真相,席骏铮反倒想笑。
被坤云山上的刁奴截走了银两,她自己反倒连大夫都请不起,连个药钱都拿不出。
这事要怪坤云山上的那几个刁奴?
不,那是她由着那些刁奴犯下的事,她压根不想要回那些银两,或是说,眼前的任何事都不能让她打起劲来。
席骏铮见过她鬼主意一箩筐的样子,也见过她分毫不让,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模样,没道理被几个没脑子的刁奴欺成这样。
被所有人抛弃,独留自己一人的滋味席骏铮知道。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也知道她放弃的理由。
她怕了夜深人静那种噬心蚀骨的滋味。
她此前的生活单纯,在她的世界里仅有她的爹娘二人,而她的爹娘死了,余生便了无生趣,怎么个活法都是都一个样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她不能自裁,按佛家的说法,自裁者死后是不能与父母团聚的,于是她就用这种方法折磨着自己,好让自己早日解脱。
她终究是与她爹娘团聚了。
那自己呢?
席骏铮皱紧了眉头,心口愈发堵得厉害。
他啊,连死后都没地方去。
自己都尚且活着,她为何就活不下去?
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心静了,他从袖口掏出匕首,将墓碑上的字尽数抹平,一笔一划刻下了她的名字。
席瑾蔓。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每当他心中难以平复之时,便来此处饮一壶酒,是缀拾缀他亲手所种下的花草。
长年累月,墓边花团锦簇,席骏铮从未假他人之手,皆是亲力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世,两个人都懵懵懂懂,谁都没有迈开第一步,自然也不会有下一步,只能遗憾收场。。
第115章 (二合一)
雪莲下去准备宵夜, 席瑾蔓一个人待着愈发心烦意乱, 紧蹙着眉头, 不安地将这沓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再多看几眼,就能从中看出四叔的行踪来一般。
若非心知深夜行路太过危险, 席瑾蔓恨不得连夜赶回京里去, 亲眼看看四叔是否安好。
隔了门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席瑾蔓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信纸上,并未多想,还当是雪莲拿宵夜来了, 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进来”。
门外,清冷的月色映得院中一片亮堂。
陆骏铮整整两日未曾合眼, 兼之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倦色, 绷直了身体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唯有亮泽的双眸中露出几分急切的心情来。
待听到隔着房门那软绵清甜的嗓音说“进来”,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倏地柔软了下来,眼睛里也蕴出几分柔情笑意。
陆骏铮伸手轻推开门,一股子暖香扑面而来,还未见到人, 心中不由便已多了几分旖念, 更是迫不及待起来。
身上的玄色披风因夜间的凉气, 沾染上了一层露水,陆骏铮解下披风,随手挂在屏风边的雕木挂架上,炙热的目光紧盯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放轻了步子一步步朝她走去。
席瑾蔓看得出神,一点儿没发现异常,仍翻弄着手里的信笺。
直到头顶一个黑色的阴影罩下来,将她完完全全拢在了黑影里头,挡住了她眼前的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脑袋。
高大的身形正对着桌上的烛光,使之冷峻的线条蒙上了一层暖黄色,衬得愈发伟岸挺拔,丰神俊朗,看得席瑾蔓心头一颤。
“四叔?!”
席瑾蔓蹙紧着的眉头霎时舒展开,就像平静无波澜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略带焦郁的目光立时变得热切,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双眸如拨开云雾后露出的星星般灿烂夺目。
前一刻还在担忧他,下一刻竟就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眼前,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还没来得及过脑子,席瑾蔓已经先一步扑进了四叔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口,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四叔,你可算来了。”
话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与埋怨,更多的则是欣喜和安心。
陆骏铮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满足地将下巴抵在贴着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上,嗅着怀里人发丝间的幽香,心亦是被填的满满当当的,连日来的疲乏也消失无踪。
“嗯,我来了。”
低头吻了吻她如瀑的青丝,多年来练就的本能使他双眸下意识警醒地扫过四周,当眼角扫过桌上的信笺,正好看到二皇子欲发兵的那一页,心中顿时了然。
难怪小姑娘今日一反常态,这般热情主动地扑到自己怀里,原来是担忧自己安危的缘故。
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陆骏铮在她耳边道:“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回家。”
没有刻意解释什么,可“带你回家”几字落入席瑾蔓的耳中,格外令人觉得心安。
席瑾蔓满足地闭上眸子,脸颊蹭了蹭贴着的柔软布料,轻轻“嗯”了一声。
烛光洒落两人身间,映照出浅暖的色调,满屋温暖缱绻,岁月静好之意。
只是话音才刚落下,突然门“嘎吱”一声被一把推开,与此同时,雪莲娇脆的声音一同响起,打碎一室脉脉温情。
“姑娘,血燕桃胶羹……呀!你们……”
雪莲一推门便看到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不由惊呼出声,动作僵在当场。
两人听闻动静,下意识抬头往门口看去。
等雪莲看清两人面容,僵硬着手脚往后退了半步,硬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来。
“咦?这血燕桃胶羹好像忘搁盐了,我、我去加点盐。”
说着逃似的退出屋子,还不忘利落地把门一同关上。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经雪莲这一闹,席瑾蔓也缓过了神,红着脸下意识要推开四叔。
却被他的臂膀圈着,压根就挣不开。
“你,你快放开!”
席瑾蔓臊得慌,仿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了一般,浑身发热。
见四叔不配合,不禁有些恼,握紧了小粉拳不轻不重地往他胸口捶去。
捶了一拳不解气,于是又补了一拳,嘴里嘟囔着道,“你看,都被人看到了……你说怎么办!”
这回落下的小粉拳正好被大掌包住。
陆骏铮一个巧力,便将她整条胳膊反锁到身后,使得两人的身躯更加贴近。
“要我说,既然被人看到了——”
陆骏铮故意拖长了音调,顿了顿,显然还有后话,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引得席瑾蔓没忍住,抬起脑袋看向他。
那双含羞带怯的桃花眸底清澈纯透,勾人的眼尾泛着微浅的粉晕,妖娆中却带着懵懂纯稚,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心甘情愿得被吸进去一般。
被这么一双眼睛不错眼地盯着瞧,陆骏铮喉结微动,眼中笑得略有些不怀好意,俯下脑袋,在她耳边接着道,
“既然被人看到了,那就择日成亲吧。”
说完,还坏心眼地在她耳廓里轻吹了口气。
!
择日……啥?!
“啊?你、你胡说什么呢!”
席瑾蔓有一瞬的愣神,双唇微微张开,仿佛还游离在状态外,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像是被小姑娘的反应逗乐了,陆骏铮侧头在旁边的娇嫩脖颈间印上一吻,勾起唇角,难得好性儿的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