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我错了……求您别杀我……”此女正是那位把一张小烙饼吃出了半个时辰的冯四余第三个徒儿。
实际上她根本不是冯四余的徒儿,而是一名小捉妖师。在冯四余身边,是因为偷了冯四余的宝剑,被他抓住下了咒术,不得不跟随他身边,替他卖命。
“呵,这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拿出你方才下蛊的勇气来啊。”孟鹤棠面目阴鸷,拿扫帚在她头顶上跃跃欲试地举起:“我正好有件烦心事,或许杀个人,心情会好很多。”
“不!求你别杀我!”女子哭得涕泪横流,颤颤巍巍爬起来朝他磕头:“我罪该万死!求求你放过我!您要知道什么,我一定全部都告诉您!”
方才在她撒蛊虫过去的时候,他只是拿扫帚打了下她的右手手臂,就把她的整只手臂骨头打得粉碎,后面她没有老实回答他的问题,腿又被他打了一下,那条腿的经脉竟就此断了,可见武功何其高强。
到这种时候,哪里还敢造次,要再给这人来一下,她就要见阎罗了。
孟鹤棠冷哼一声,扫帚往地上一支:“说!冯四余究竟什么时候来到崇延,身边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我说我说……冯道长是在除夕前一天到了崇延的,因因为我一直想得到冯道长的宝剑,所以经常打听他的动向,打听到他消息那天正是除夕。第二天,就是初一晚上,我,我就去道观里偷了……”
“当时那两个人在不在?”孟鹤棠。
“在!”女子忙不迭答:“都和他一起在观里!”
“但是我和他们不熟悉!”女子颤抖道:“当晚他就抓住了我,将我关了好几天,后面我才接触他的两个徒弟。冯道长定交代他们不要在我面前乱说话,所以,我和他们没说过什么话,更不知他们的身世。”
孟鹤棠详细问那两个人身上可有带伤,可有见过真脸,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事。
女子全都否认了,但是说起奇怪的事,她倒想起一件。
“那个叫白鸽的老二,他和冯道长有一腿!”
孟鹤棠眉宇一惊,这还真出乎他意料。“你亲眼看到?”
女子点头:“半句不假!我亲眼看过好几次冯道长进白鸽的房间,在里面许久都不出来,偶尔还会传出那种声音!冯道长对张姝也很关心,但是就不会像对白鸽这样亲近,很明显他们关系不一般。”
孟鹤棠沉吟:“还有吗?可有听见他们的奇怪对话?”
女子垂目认真想了想:“对话没有,那白鸽是个哑巴,又冰块脸,和冯道长也没什么交流……不过,他们会经常牵手!对对!我想起来了,那白鸽可粘冯道长了,不管在哪里非要挨着他坐,冯道长离开一会儿,就坐不住要找他。”
孟鹤棠听到这里,已有些气愤,没想到这冯四余居然这样朝三暮四,辜负师父的一片真心。师父要是知道冯四余身边带着个情人,头发估计要被气黑回来。
第二天,大家都发现那名女子走了,惊奇之下,冯四余还到外面找了,回来时皱着个脸,坐在厨房门前不知生什么闷气。
他一回来,大家都从各个地方出来,与他坐在一起问情况,他却不愿多说,只说没找着。
孟鹤棠事不关己地在旁劈柴,不时抬头扫一眼似围着个香馍馍的那几个人。
原本经过昨晚那碗牛肉面,孟鹤棠已将那位叫白鸽的少年,排除在观察对象之外了。
因为这人是最不像幼一的人,太瘦,太冷,还带着些傲气。最重要是,幼一的牛肉面没他做的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有幼一的影子。
那位叫张姝的女子,她亦不像,但,至少体型上类同。
但是,白鸽竟是冯四余的小情.人,这就不可理喻了。
他虽不是好事的人,可冯四余与这个人真要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践踏师父,他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他重新将这个叫白鸽的少年纳入了观察对象。
不过,这大半天下来,倒是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除了冷,就是漠,从未见他抬起过眼睛。
此时他并没有坐在冯四余身边,而是窝在墙根下的石阶上发呆,很冷似的拢着袖,与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要不是孟鹤棠注意,就他那小身板,真很容易被忽略干净。
这少年有不寻常的经历。
孟鹤棠收回视线,举起斧头,斧刃在竖起的圆木上端滞了滞,接着迅速挥斧而下。
啪——
几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很快要清明,是否要接着扫墓去游玩踏青。
“鹤棠。”吴闫真唤那边劈柴的爱徒:“你是这儿的人,你应当清楚哪儿有好玩的地方。”
孟鹤棠鬼使神差地想起六年前,幼一姑姑来崇延那天,他们去的橘子林。
脑海闪过幼一那张稚嫩的圆脸,那双羞涩却纯粹的雾眼。
那时她还在叫他少爷,用她那细幼的婴儿嗓,扑腾着小短腿追着他。
他拿着瓣橘子叫她张嘴,她就乖乖地张嘴来接,即便她肚子里的橘子已经满上了嗓子眼。
多可爱的人儿。
可他却将她丢失在黑暗的丛林里,再也寻不见了。
孟鹤棠心一空,徒然连斧头都提不起了。
他背对着他们,失血的嘴唇动了动:“钟静比我更清楚,找他问问。”
冯四余和吴闫真听出他嗓音的变化,不约而同看了眼正在解袖套的孟鹤棠。
“不用喊我吃饭。”孟鹤棠说完,便大步离开,往酒窖的方向而去。
“他怎么了。”冯四余问吴闫真。
吴闫真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旁边垂着眼睛的张姝,以及墙根那出神望着不知哪里的白鸽,淡淡道:“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思。”
“除了幼一。”
冯四余闻言冷哼:“师父,你别被他骗了,你知道幼一被他欺负的多惨吗?”
吴闫真:“他何尝不是在困着自己,踩踏着自己。”
冯四余顿了顿,不动声色朝某个人看了一眼,犹豫问吴闫真:“铺里的酒,真是他酿的?”
吴闫真抬手,朝四周划了个圈。
“这儿所有东西,都是他亲手打点。连柴他都不让我劈。”
冯四余惊圆了嘴:“为何?嫌你碰脏了?”
吴闫真不禁一笑:“可以这么说。”
相安无事过了大半个月。
孟鹤棠在冯四余住回来的五天内,确定了他那两位徒弟不是唐幼一。
白鸽第一个确定。
张姝的身世也很快被他推测出。
她实际年龄不足二十,或许是逃难的人,神色常常紧张,怕被人看出她是谁,所以需要易容。做过时间不短的下人,很会察言观色,没有攻击力。
幼一也做过下人,但后面跟了唐来音,又做了掌柜,早就没了奴相,她再怎么扮演,都扮演不了张姝这样的胆战卑微。
线索再次断了。
孟鹤棠重新回到之前沉默,紧凑,严苛的生活。
练功,上课,巡铺,打听消息,酿酒,磨笛,收拾唐宅。
每日周而复始。
他实在太忙,常常没空与他们一块吃饭,一日见不上一次面是常有的事。
常常听到下面的劈柴声,出去一看,新柴已劈好,一抹高大的人影闪出了铺子。
楼侧的小棚子传来他咳嗽的声音,和刷刷刷磨笛的声音,探出头去问要不要端杯水给他,他说不必了的声音又从后门传来,接着是马蹄哒哒,走远了。
他的书教的一日比一日好,朗朗读书声越来越响亮,依旧是男女老少皆收,学费低廉。
酿酒的诀窍已然掌握,连唐家的秘方杜康,都慢慢学得了真传,一坛比一坛香。
更别说笛子,每一根笛子体态都极富美感,如名师巧匠做出般精美,笛声悠游柔转,犹如天籁之音。不过三个月时间,有生雅物的笛子便一笛难求,常常需要重金预订,变成了扬名崇延的名铺子。
而麒麟书肆,孟鹤棠可谓花费了大量心思。
为吸引顾客,为让铺里的书册千样百种,他大力推动鼓励民间百姓投稿,筛选最好的制成书册。内容多是奇闻异事,女子爱看的小话本,最让人咂舌的是其精致特别的封面制作。
有的封面刷了香粉、金粉,有的加盖了名人印章,有因温度而变色的画像,甚至,还有粘一片飞禽之羽,镶了几片贝壳的……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
很难令人相信,一个人能拥有犀利的商业头脑的同时,又拥有高超的技艺,且还拥有一颗不逐名的平常心。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般奇人,名气很快传遍崇延内外。
他们不再议论他年少时的荒唐疯癫,也不再在意他与唐寡妇的牵扯不清。若是提起来,便觉像他这样才华横溢,头脑不凡的人,身世和遭遇当然不能与一般人相提并论。
只可叹他至今未婚,只钟情已香消玉殒的唐寡妇,白白浪费这样的好才俊。
然而,没人知道,这好才俊对自己是一点儿也不满意。
他什么都能做好,不知为何,却做不好包子。
从前,他每天深夜都要出门,后来,变成每天深夜做包子。
一个人和面发酵,剁肉做馅,擀面包包子,最后放到水面上蒸。
常常吴闫真他们早上起来,厨房锅里都有一整笼温热的包子。
只是,这些包子要么没发好面,要么面烂了,要么馅没味道。有时可能做的实在太失败,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被人看见,通通被他倒到垃圾桶中。
冯四余与他的两个徒弟几乎没有吃过。
吴闫真也不太敢吃,因为每次吃,感觉自己吃的是孟鹤棠的心,一嘴的苦涩。
清明当天,吴闫真约了钟静夫妇去踏青。
孟鹤棠推拒数次之后,他们本也放弃了他,没想到,唐来音亲自驾到,把他叫到屋里,一顿叽里呱啦训斥之后,他就乖乖从了。
因为唐来音说,要带孟鹤棠见她的哥哥嫂嫂。
而孟鹤棠事后回想,又暗暗庆幸他当天幸好是去了,不然,他就发现不了某人的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那是在拜祭完冯川,以及唐有生夫妇之后发生的事。
孟鹤棠最后一个上香,众人都走远了,他还在唐有生夫妇坟前站了许久。
待他出来的时候,远远发现他们已走到了山下湖边,看起来似想乘船游湖。
他大步下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里侧灌木丛后,传来人的低语。
今日是清明,四周山坟不少,有人不奇怪。
孟鹤棠本欲不做理会,可他听出里边说话的人,是冯四余。
冯四余和师父吗?
孟鹤棠往下探眼。师父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