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棠懒懒嗯一声,然后背手转身看向大家,视线经过角落垂着脑袋望地面的唐幼一时顿了下,又不动声色移开:“如何,破案了?”
上官绾被他一提醒,忙把他往一旁推去:“请鹤棠哥往那边稍稍。”孟鹤棠反应不及,便被她推地直往侧边退去,刚想斥她粗鲁,手臂就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具他一直试图忽略却总不能成功的小身躯。
这小身躯是如此的小如此的轻,就像棉花一样轻软,被他这么一撞势必要跌倒,于是他本能地返身,迅速伸臂去捞。
在孟鹤棠背手从外面走过来的时候,身在角落的唐幼一就从侧面看到了他藏在背后的那一大沓食盒,并看着他不偏不倚地走到那位焕发着夺目光采的少女身边,然后将食盒轻轻放到她的手中。
没人发觉她垂下脑袋的动作,有多么狼狈。
她沉浸在悲伤里,没想到,一具高大的身躯忽然就迎面将她撞了一下。
这人撞的也不是很大力,还不足以把厚重的她撞倒。她比较气的是自己的倒霉,本来就不开心,还要被人平白无故地推挤。
不想这还没完,他居然还伸出铁一样的长臂,将没有防备的她一把搂了过去。他的胸膛怎么这么硬这么厚啊,直将她撞得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周三~~~有没有尝出点味道啦?
第11章 凶手(小修)
十二岁的唐幼一虽然满脑子都是少爷,却对男女之事并未开窍,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姿色,突然被男子这么一搂,也只觉这人手脚不知轻重,将她勒疼了。
她恼着脸抬头去看是谁,并抬手欲将他推开,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少爷。
唐幼一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僵硬地定住不知如何是好。
清俊利落的轮廓,又挺又直的鼻子,红得似果子的嘴唇,都和记忆里一样样……可他的眼睛,哪还是记忆里的明媚澄澈。
它们黑沉地犹如深渊一般,无光无底。
唐幼一望着它们,却没感觉到它们在看着她。
虽然人还他的臂膀里,唐幼一却感觉与他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唐姑娘。”耳畔是孟鹤棠凉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站稳就好撒手了……”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夹杂着看戏嗤笑的声音。
唐幼一懵懂不知地下移视线……她的手什么时候揪住人家衣襟了?!
唐幼一触电般撒手退开,忙不迭低头请罪:“奴婢鲁莽……望少爷饶恕……”
可人家早就不在意地转开了身,打着哈欠在一块石头上歪歪地坐了下来:“绾儿,别磨叽了,快说完了让我回去睡觉。”
原本想要看好戏的大伙看到这,都对孟鹤棠与唐幼一的关系了然于心了。
到底是和他们一样的纨绔子弟,曾经把人家小姑娘当宝贝一样疼,如今有了衿贵的新欢,这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自然靠边站了。
上官绾也敛回了神色,站回那块门板旁:“刚才我们找到了‘江’字,却不能断定这个字和谁有直接的联系,只能肯定这是张氏死前留下的。”众人认同点头,她又接着道:“但是根据这个字,我们就可以解释刚才提到的第二个不合理的地方:张氏为何不逃生?”上官绾指了指那个镂空透光的字:“因为她根本打不开这个门,所以才会在门背后刻下这个字。”
众人暗暗抽气,都没想到这隐藏的信息。
钟静折扇一敲手心:“还有,她既然能刻下这个字,就说明起火时凶手就在现场。”
上官绾点头:“没错,而且,我敢说……”她的目光往人群扫了一圈:“那个凶手由始至终都在现场,直到有人发现走水才藏起来。”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那要如何找到凶手呢?”康氏精致的眉头紧锁,叹道:“后院奴役姓江的有四人,书院学子里也有几位,总不能一一抓去审问。”
“师奶别担心。”上官绾轻松道:“只需要让他们做一个动作,绾儿就能辨出谁是凶手。”
“一个动作?”
众人讶然看住她,都不敢相信她的话,那江审倒是迫不及待,就盼着给大家证明他的清白。
待孟均将上山书院所有姓江的十二人召集过来,上官绾让这些人一字排开,双手掌心向上地伸出。
只见上官绾犹如走马观花一样,边走边往这些人的掌心上看,每一个手掌,她都只轻扫两眼,不作过多停留,闲庭信步地令人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直到她来到第九个人的手掌前。
此人双手白胖厚实,手指内关节却有成片边缘痕迹整齐的烫伤。这烫伤看起来不是新鲜的,应当有三五天了,像是不小心握到了锅边一样,伤痕呈微弯的弧度。
当上官绾看到这样的手掌时,当即往后一退,朝那人指手喊道:“就是他!”跟在身旁蓄意以待的赵开林非献即上前将那人左右一擒,狠狠扣了下来。
“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
众人忙围拢过来看这凶手究竟是什么人,只见那人满身横肉,张着一口乱牙地嚎叫着冤枉:“你们做什么抓我?!师父!救救我!不是我啊!!”
居然是总管江审的徒弟,江添丰。
江审亦是不敢相信的样子,白脸颤手指向江添丰:“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啊添丰?!”
“他掌心的伤痕就是证据!”上官绾走过来:“方才我说了,张氏无法打开门逃生才会刻下字,而那个阻止她逃生的人就站在门后面,死死地拉着这个铁环。”她指向门板前面那个被烧得变形的铁环。
康氏恍然大悟:“为了确保不留活口,所以凶手一定要制造唐夫妇是来不及逃生而死,要杜绝他们逃出来的可能性,便只有死死把他们关在里面。可是我们后院里所有佣人住的房子,门都是只能从里面关,不能从外面锁……所以凶手只能徒手拉着这个铁环……”
“师奶说的没错。”上官绾接着道:“当时屋内火势逐渐变大,虽然隔着门,但是铁环肯定也会逐渐变烫。从张氏在火烧全身的情况下还能刻下字来看,张氏当时求生欲是十分顽强的,张氏有多顽强,凶手就拉了手环多久……”上官绾朝面如土色的江添丰双脚指了指,对赵开林非献道:“门缝下肯定也有火舌飘出,你们检查一下这里,绝对也有烧伤的痕迹。”
赵开拉起江添丰的裤腿,果然一大片刚刚结痂的烧伤痕迹。
一旁一直无声无息的唐幼一,此时再也坚持不住地呜咽捂脸,幸得两个女仆走过去,将虚软欲倒的她扶到一旁安慰。
“你这个混不吝的败家货!”江审大骂着冲过去扇了江添丰一掌:“整日干些偷鸡摸狗的还不算,现在还敢杀人放火了!你叫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
江添丰被打得哇一声嚎哭起来:“呜哇不怨我啊!谁让他们女儿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勾人啊……我让他们把女儿嫁给我,我会比师父更疼她,没想到那婆娘居然拿棍揍我!我才……”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审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混账东西!还有脸说出来!我们江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江审咬牙切齿,气地满脸涨红,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向一旁满脸唏嘘嫌恶的孟均康氏迅速跪了下来。
“老爷,夫人!这个畜生罪恶滔天,我江审代表他的家人发誓,决不容隐包庇,一切听凭府衙大人的审判!除此之外,对唐姑娘造成的伤害,我江审身为师父却让江添丰走上歪路,亦有一定的责任在里面,所以,我愿代替江添丰给唐姑娘做些赔偿。”
众人见他居然这般大义凛然,都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人群后面,那块石头上半卧半坐,一直置身度外的孟鹤棠,却倏然睁开了半阖的眼睑。
里面的眼瞳澄澈而冷厉。
“我想认唐姑娘作干女儿,跟在我身边干些简单的活儿,生活上面也好多照料,直到她及笄找到婆家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个上官绾吗?如果你喜欢她,那就不妙了……
第12章 阴暗扭曲(小修)
显然没人料到江审说的赔偿是这样的赔偿,谁都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现在竟敢说要认作干女儿,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孟均正想斥他厚颜无耻,旁边的夫人康氏先一步出了声。
“你确实错在教导无方,今日若不是上官小姐在此,你很难洗脱冤屈。”
康氏边说边转身望向上官绾。
此时的她正像只欢快的小鸟围在孟鹤棠身边,催促着孟鹤棠快给她开糖丸子的包装,没想这一催促,孟鹤棠就把捆盒子的绳子给缠死了,急得赶紧让钟静托住盒底,他则微弯着身凑低头地解绳,那张永远懒散的俊脸,竟难得地透着认真和执着,上官绾也对他忽然的认真有些意外,识相地不再催促,而是踮着脚尖地凑着小脑袋安静地看着,等他将美味甜蜜的点心打开。
没人能忽略这样的一对璧人,看着他们,再硬的心都会融化,感叹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对“两小无猜”最好的诠释。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唐幼一。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璧人,也没有被他们的两小无猜感动,看着他们精致的装扮,无忧的面孔,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因连日与烛火纸钱同处一室而散发的烟尘气味,以及因几日不曾清洁,领口处、头顶上不时涌到鼻间的头油汗味,只觉得胃一阵翻搅,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虽然这个书院,这些人都没有对她做出过分的事,还出头给她枉死的爹娘找到了凶手,但是,她仍是清楚地感受到,他们与她,就是阴与阳的区别关系,永远无法融合汇聚,无法感同身受。
康氏还在对上官绾抒发着赞叹:“正是花容月貌的二七年纪,却拥有这般过人才智,仅半日就破了桩命案,此事会成为崇延城一桩传奇美谈。你江审要垫高枕头想想,怎么报答上官小姐的恩情……”
说着,视线移回脚边,伏在地上的江审,语气渐冷:“而不是想着,认什么干女儿。”
江审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教训的是!”说着,跪着的身体忙转向那头的上官绾:“今日多得上官小姐帮老奴洗脱冤屈,此恩老奴定牢记于心,永生感恩图报!”
上官绾一心想吃糖丸子,对他的这番肺腑感谢毫无兴趣,注意力只在孟鹤棠解绳的动作上,敷衍地回了两声“好好”。
接着,树荫下的唐幼一也走了过来。大伙看她敛首稳步直朝上官绾而去的动作便知,她是要叩谢这位断案神女。果然,唐幼一来到上官绾跟前几尺远的位置,委身跪了下来。
“上官小姐,感谢您为我爹娘伸张冤屈,将凶手绳之於法,让真相大白天下。”唐幼一的声音一如既往低软细小,却不再是方才的悲悲切切,语气稳重沉静许多,让人有种她忽然长大了的感觉:“为报答小姐对我唐家血浓于水的恩情,唐幼一愿一辈子侍奉小姐,直至小姐再不需奴的相伴。”
众人都对她的担当由衷佩服,尤其孟均康氏,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神情,这唐有生虽区区掌厨,倒是懂得教养儿女的。
孟鹤棠却并不这么想,从他嘴角僵硬,眼睑抖动可以看出端倪。可是他的脸正埋在那团乱绳上,没人能发觉得到。
上官绾瞥了眼将上身伏至最低的唐幼一,看到她身上脏皱的米色麻衣,想起方才为了显示她的平易近人而触碰过它们,且闻到了她身上只属于身份下贱之人才会有的臭味,脸上就忍不住浮出一抹嫌恶。
你当自己什么货色,居然妄想跟在本小姐身边?给本小姐舔鞋都不够格。
当然,这种话上官绾是不会说出来。
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对自己在这个地方所表现的形象还打算继续玩玩。
她扬起明朗俏丽的笑脸,转向唐幼一,正想随意说两句客套话,突然,她整个人似被定格地滞住。
她看到一根从唐幼一的头巾下缘处滑滚出来,跌躺在地面上的长辫子。
这辫子,竟编着她从未见过的漂亮样式。
上官绾脸部抽动了一下,凝固住脸上的笑,转身走了过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孟鹤棠的眼睛已随她迅速移去,看着她大步走到唐幼一跟前,伸手弯腰,一把扯去唐幼一头上的布巾。
唐幼一惊了一跳,不止是她,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吓着。唐幼一正要直起身看怎么回事,身前的上官绾就冷冷喊了声:“别动。”
唐幼一僵住身体,不敢动弹,只能极力抬起眼睑,惶惶不安看住距离她的头顶,仅半尺远的那双金丝绸面绣鞋。
上官绾视线紧紧放在唐幼一的头上,果然,这发式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是平日里看惯的由耳下开始编的三股麻花辫,她的开端是由两端的太阳穴开始,各横着编至后脑勺中间位置,然后将两股巧汇成一束后,再带着余下的头发往下方编去,直编至发尾。
虽然她头上无任何装点的朱钗,却别有一番别致的美感。最重要的是她的发丝质地,不知用什么养的,异常黑亮,完全不似低贱腌臜的下等人该有的头发。
看到这里,上官绾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代替的是阴沉冷厉,整张脸微微发青。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头发。曾经,她也有一头这么美的长发……
“这是……?”钟静低声欲问身旁与自己一样看着那边的孟鹤棠,孟鹤棠却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脸严肃地警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上官绾终于有动静了,只见她向后退开了两步,然后向孟鹤棠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她的异常令气氛迅速变得紧张而诡异,大家都有些疑惑不安,尤其孟均和康氏,脸色不太好,却闭口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和孟均他们站一处,押着犯人的赵开林非献面面相觑,忍不住朝那边大喊:“上官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孟鹤棠这时已来到上官绾身边,并将已打开的糖丸子食盒递到了她面前,神色则是如常的懒散,似对她的异常毫无发觉,漫不经心道:“小馋猫吃吧。”
上官绾冷眸缓移,看到食盒里面整齐躺着的十颗雪白球形点心,脸上徒然又展开毫无心机的笑意,没有回答赵开,没有去看孟鹤棠,也没有叫地上那两个向自己跪着的人起来,而是伸出葱白细手,拈起一颗放入了嘴里,嚼了起来。
突然,她脸色巨变,就好像吃到了什么极恶心极可怕的东西一样,大力地朝前吐了出去。
“噗——!!!”
直将口中嚼碎的糖丸子尽数吐地远远地。
“啪嗒、啪嗒——”
伏在地上的唐幼一头上身上忽感落来细碎的东西,犹豫不安地伸手去摸后脑勺,摸到一手黏黏的、烂烂的、还带有余温的物体,移到眼前一看,是一片黑白色的糊状物。
身前几尺外,是上官绾的娇嗔:“鹤棠哥,你怎么买了芝麻馅儿的,绾儿不是说过嘛,我最讨厌黑乎乎的芝麻,我要的是桂花和枣泥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