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擦拭了手,冉轻轻认真跟殷华侬商量,让他不要再威胁裴监,她其实还挺喜欢管着宫里这些大小事。从前她在楚王宫里,也是她在处理这些杂事。她在齐王宫里显得无聊,帮裴监管管这些事,刚好能打发时间。
殷华侬擦干手,转回头,目光落在她浅浅的梨涡旁,然后揉了揉她的手心:“你在宫里呆得无聊?”
冉轻轻点点头。
殷华侬转头看了看花香鸟鸣的窗外,道:“你在宫里闷得慌,可以自己出宫去玩。”
第60章 算计
冉轻轻带着秀儿在宫外兜兜转转, 秀儿倒是玩得开心,冉轻轻却觉得无聊, 连伶曲都觉得无聊, 珍珑塘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心里只有一个人,他在的地方, 她才能安心。冉轻轻其实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因为太喜欢他, 而变得面目全非。这种快乐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一边享受欢愉,一边承受痛苦。
下午她就回宫, 无聊得在殷华侬书架上抽了一本杂记打发时间, 这本书是大家公孙央所著。冉轻轻一直对公孙央十分好奇, 他心中存有大道。法家治国, 兵攻天下,心中却向往老庄之道。
奇怪!殷华侬不是跟公孙央有仇吗?他怎么会收藏公孙央的书。
冉轻轻看完这本书后,一直坐在书房里没出去, 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从前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瞬间又渐渐明晰起来,如同拨开了弥漫在前方道路上重重薄雾。
回过神来,殷华侬却抱臂好整以暇的在看她。一双黑金色的双眸光华潋滟, 唇微微勾着, 一副想笑却又不忍心打扰的模样。
见她回过神,才终于开口问:“神游去哪里了?”
冉轻轻垂头撇开目光:“闲得发慌,发了会儿呆而已!”
殷华侬将她的脸往回扳, 像是在安抚她的窘迫,额头轻轻挨着她的额头,道:“下次还是我陪你出宫吧。”
“我不用你陪,下次等我休息好了,我非要出宫玩个三天三夜才肯回来!”
“三天三夜,那可不行,我会想你的!”他拉着冉轻轻走出书房,朝殿外走去,此时楚国的工匠已经被请回宫中,开始改造宫殿,就连寝宫里都有工匠出入。
殷华侬指着一块空地给她看:“我打算在这儿栽些玉婵树。”
冉轻轻闹钟不禁浮现出公孙央写给他的那封信,撇撇嘴,懒洋洋的道:“还是别种了,不是要打仗吗?种树也好,改造宫殿也罢,总归是老民伤财的。”
“修宫殿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殷华侬好笑的捏捏她的脸,“我自即为以来,一直奉行节俭,也就奢侈这一回。”
他越是笑得开心,便越是刺痛冉轻轻的眼睛。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问:“你为什么喜欢在宫里栽这么多玉婵树?”
殷华侬眯着眼睛,在她发间闻了闻,笑道:“香!”
冉轻轻抬眸看他,不解。
殷华侬睁开眼时,眼底已蒙上淡淡情愫,薄唇一张一合,字字句句都是缠绵的情意:“你身上带着玉婵花的气息,我喜欢这个味道。”
冉轻轻脸红,推了他一把,“别说这个!”
殷华侬被她的反应逗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在说你的头发上也有玉婵花的香味。不过,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玉婵花蜜的味道了,今晚肯不肯赏我一点儿?”
这种人,说起下流话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冉轻轻站在他身旁,觉得自己就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一股臊热涌入脸颊,冉轻轻感觉他呼吸都变了,带着兴奋和急促。
又热又痛的感觉流入她心里,冉轻轻感觉到喉头在哽咽。殷华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拉着她的手问:“怎么了?”
冉轻轻眼中含着泪,他也没多问,在一旁静静等她回答。
冉轻轻问:“殷华侬,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不可否认,她是因为想要利用殷华侬才会接近他,她放大了心中的仰慕,去靠近他。哪怕他把她丢在草原上,她也没有退怯;哪怕他把匕首比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装作好不知情。
她一点一点的靠近,终于捂热了他的心,然后也对他动心。她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是因为他一次次说喜欢她,任她的心防逐渐土崩瓦解。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
是他将性命托付与她的那一刻吧!他们将彼此的性命交托到对方手里。
沉默了片刻后,冉轻轻说:“殷华侬,我爱慕你,时至今日,我已离不开你了。”
殷华侬露出难得的笑意。他平素是个不勾言笑的人,殷离疾和殷络见他蹙眉都要害怕。只是到了冉轻轻面前,他没办法再严肃。他喜欢看她笑,只要看见她笑,他也会不自觉的跟着笑起来。
冉轻轻仰头看他,眸光里带着薄薄的水雾,“你呢?你是真心喜欢我吗?”说完这一句,她平静却又心痛。
殷华侬摘下一朵芍药,插于她发间,薄唇轻启:“川静流,乾坤掣,亦不与卿别。”
冉轻轻踮起脚,轻轻擦过他的唇瓣,叹道:“我就是这样被你迷惑的。”
殷华侬没有说话。
冉轻轻垂眸,不疾不徐地道:“我今日在书房翻到一本书,很有趣。”
殷华侬依旧没有说话,听她继续往下说。
“是公孙央先生写的,我对他的为人很倾佩,又好奇你怎么会把他的书留下。”
冉轻轻顿了顿,接着道:“然后我就不小心看到了公孙先生写给你的信。我从前总是听你说起‘老师’,却不知道你的‘老师’是谁,今日总算明白了,原来你的老师竟是公孙央先生。你们师徒真是令人钦佩,他为你扫频障碍,鼓吹你父亲废除奴隶制;你上位后便佯装大义灭亲,将公孙先生处以极刑以平息贵族怒火。杀了公孙先生后,你依然没有恢复奴隶制。”
说完,她竭尽全力的冲他笑,“多亏了公孙先生留下的这封信,要不然我怎会知道,他和我父亲竟然是同门师兄弟。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你对我动了真心!”
殷华侬面无表情,黑金色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薄唇抿着,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所以,即便我们之间撕破脸了,你也不会放我回楚国是吧!”
“是!”
“行!”她忍住眼泪,退后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冉轻轻尽量控制着哭腔,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搬去西侧的侧殿去住,你忙于政务,也不必来见我。父君那里,我会尽量写信劝他不要与东鲁联盟,起兵攻打齐国。毕竟,我还是期待着看到你统一九国的那天。”
殷华侬始终脸色阴沉,冉轻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再猜!
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
殷华侬拉住她的手,到嘴边的挽留却变成了冷漠的驱逐:“既然国后执意如此,孤便如你所愿。今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吸入肺的空气都变成了刺入心脏的针,身旁的人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哄她的人。
冉轻轻恢复平静后,转过头,在他沉沉的目光中,从容不迫的笑了笑,朝他行礼告退:“说来还要多谢王上,派常珩将军贴身保护我父君。”
“过后不必多礼!”他虚抬手:“楚君是孤的岳父,此乃举手之劳。”
她说到这里,其实可以走了,她的仪态完美,礼节没有半分错处。可她偏偏不死心,还要再问一句:“殷华侬,这些日子里,你的算计中,可否有一分真心?”
殷华侬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始终没有作答。
骗她一句都不行吗?
冉轻轻苦笑一声,移开目光,脑海里全是他往日的温柔和很宠溺。
她往西侧殿走去,不再留恋,可是当她走至回廊之时,殷华侬却追赶上她,停在她面前。
“小花。”
他不再叫她“国后”,而是叫出她的乳名,语气似乎稍稍柔软了一些。冉轻轻闭着眼睛,死撑着不让眼泪滚落出来。
“你看着我!”
她转过身,偷偷擦掉眼泪。回身时,又是倔强的样子,可眼角的湿润出卖了她。
下一瞬,她的下巴双手握住。
他倾身压下,吻住她的唇。唇舌相触,呼吸相融,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亲密的时刻,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已经离开。
冉轻轻茫然的睁开眼睛,心里隐隐的痛着,怅然若失。
殷华侬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我说喜欢你,说过很多次!”
心里的痛,似乎稍稍得到缓解,她亦抓住了一丝丝希望的光。心痛过后,就是委屈,眼眶中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既然你不信,那就当没有吧!”
说完这句,他愤然离去!
第61章 棋子
入夜, 更深露重。
寝宫内大半烛火已然熄灭,只剩下西侧殿还燃着几盏烛火, 在寂静空旷的宫殿中, 点缀着孤独。
冉轻轻躺在榻上,白色锦被严严实实裹住的玲珑身躯被怀里的小乖挡住了。
涂着蔻丹的手指在小乖黑色的皮毛上轻轻划过, 指甲无意中划到了皮毛下粉色的皮肤,小乖似乎感受到疼痛, “呜呜”的表示抗议, 却并未从她手掌下逃离。
冉轻轻愣神醒来,放开小乖, 让它在榻旁的软垫上休息。
不能怪她太过沉溺于这场情爱当中, 谁能抵挡得住殷华侬的情话?即便是现在, 想起他的浅浅笑意和低醇的嗓音, 那令人颤抖的温柔依然像潮水一般将她覆盖。
在殷华侬的立场上,他没有做错什么。静下心来细想,他的老师公孙央也是着实令人敬佩。
冉轻轻记得, 父君曾说过,没有公孙央之前的齐国,在九国当中低位卑弱。
自从齐国有了公孙央,不仅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成为九国最富足的国家, 在军事上更是逼得一直侵犯齐国的夏国几次三分割地求和, 不得不联合其他国家来攻打齐国。
原来公孙央竟与父君同出一门,难怪父君说起公孙央时总是充满了钦佩。
然而最令父君钦佩的是公孙央废除了齐国的奴隶制,如果没有公孙央废除齐国的奴隶制, 齐国便无法再短短十几年内强大。可似公孙央这般为齐国付出了毕生心血的能臣,殷华侬上位后下的第一个召令,竟然是对公孙央处以极刑。就是因为这个,父君才一直反对她嫁给殷华侬。
当年,公孙央死的消息传到楚国时,父君一直痛骂殷华侬。
如果不是公孙央在老齐王面前力保他上位,他一个奴隶之子怎能成为齐王。
父君以为殷华侬杀了公孙央,平息了贵族的怒火后,会立刻恢复奴隶制。可是父君猜错了,殷华侬杀了公孙央后,并未恢复奴隶制。
老齐王死后,齐国分为两股势力,以公孙央为主的肱骨之臣大多来自奴隶阶层,行军打仗很强悍却目不识丁。以王叔殷弦和丞相虞钟为主贵族势力掌握了大部分朝政。自老齐王死后,殷无忌继位,殷弦和虞钟曾多次劝说殷无忌将公孙央赐死。
殷无忌当然想杀公孙央,可他没有杀死公孙央胆量,更没有杀死他的能力。他没有能力做到的事,被殷华侬做到了。于是,殷弦和虞钟才会短暂的将希望寄托在殷华侬身上,希望他即位后能恢复奴隶制。可是如今殷华侬以统一九国为借口拖延如今,他们才终于明白,殷华侬根本就没有想要恢复奴隶制的打算。
而她,就是公孙央统一九国计划中的大局中布下的一枚棋子。冉轻轻忍不住笑了,她何德何能,竟然能成为公孙央和殷华侬的一枚棋子。
当初殷华侬杀死公孙央的名义是因为公孙央想要造反,可是现在看来,公孙央压根没想过造反,殷华侬才是公孙央最满意的齐王。殷华侬至今仍保留了公孙央的书,这恰恰能证明他对公孙央感情深厚,至今仍记得老师交代过的话。
可他仍旧杀了公孙央!
看来,在国家决策面前,师徒之前也可以放置一旁。
齐国偏居西北,拥有奴隶群的贵族们势力盘根错节,在老齐王重用公孙央之前,齐国的朝政甚至是由拥有奴隶的贵族们一手操纵,他们甚至拥有撼动王权的能力。
后来,老齐王按照公孙央的建议,将国都从齐梁山搬到了献阳城,规定了有战功的人,可以拥有豁免自己及家人的奴隶身份的机会,并将从夏国、西蜀、北狼族掠夺而来的土地分配给奴隶。随着齐国的版图一步步扩张,贵族们的奴隶渐渐减少,权利也逐渐瓦解。
于是,公孙央成为了老贵族们的眼中钉,老齐王还活着的时候,贵族们动不了公孙央;老齐王死后,殷无忌不敢动公孙央;而殷华侬是杀父夺位,名不正言不顺,这时候他必须要立威。
那时,奴隶制已经被废除,齐国这些老贵族手中的权利已无法撼动王权,为了不给齐国造成混乱,拖慢统一九国的步伐,殷华侬只好杀了公孙央。
想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冉轻轻对公孙央更加敬仰,毕竟他都能把自己当成棋子。
公孙央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些年殷华侬更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亦成为了令九国闻风丧胆的霸主。
如此一想,能成为公孙央的棋子,她也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