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她的笑声太大,柴祐琛抬眼看了过来,嘴巴动了动。
谢景衣趁着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赶忙问道,“敢问柴公子,永平侯身体可康健?”
王婆子一听,脸色顿时煞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衣,现在她算明白了,这小娘子压根儿就是扮猪吃虎,环环相套。
柴祐琛这次倒是没有说不认识,“一两年死不了,再远说不好。”
这下子不用谢景衣开口,谢府的人都愤怒的看向了王婆子。
他们家三娘子火眼金睛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骗子!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再也不给那王婆子一个眼神,欢快的说了一句,“关门!”
柴祐琛还来不及回应,就听到砰的一声,对面的门重重的关上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厮深吸了一口气,“公子,雪越发的大了,咱们回去罢,别让公爷久等了,今儿个可是腊八呢。”
他说着,看了一眼像是石像一般的王婆子。这人他是认识的,的确是永平侯府的下人,但是公子都说了不认识,他还能打公子的脸不成。
柴祐琛若有所思的看了那门上的谢府二字,抬脚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那里是新的齐国公府。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只剩下王婆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第3章 亦真亦假叹荒唐
谢家家丁气呼呼的关了门,骂骂嗓嗓了好几句,哪里来的蠢婆子,竟然到他们府上来咒永平侯,这要是被人知晓了,还不笑掉大牙,说他们府上芝麻还把自己的当金瓜,想攀高枝儿想疯了。
多亏了谢三娘子火眼金睛,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吃瓜落了。
谢景衣耳听眼观,心中颇为满意,他们府上规矩不重,下人们拿到京城去,那是不够看的。可好就好在,一个个单纯得像是刚出生的小羊羔儿,指哪儿打哪儿,听话又忠心。
“今儿这事,莫要告诉我阿爹阿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也都清楚,徐通判眼瞅着要离开临安了,三年一大考评。临安九个县,只有钱塘的许知县,新登的王知县,还有我阿爹够了年限。”
“这关键时刻,自然有那阿猫阿狗的下流人,想要我们出错儿!一个个的,都擦亮眼睛,闭紧嘴巴,别再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可知?”
家丁们一惊,这骗子是谁放进来的?是他们啊!
他们一听到永平侯府的名头,就两股战战的将人请到花厅里奉茶了。
谢府的下人都知晓,夫人有三道逆鳞,触及必爆:一是老爷的官声;二是大郎的科举;三是小娘子们的亲事。
“知!”家丁们用力吼道。
谢景衣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阿爹阿娘听到风声问起,便说有个婆子行骗,恰好叫齐国公府的小郎君撞见了,给识破了。”
“知!”
谢景衣满意的摸了摸手炉子,这雪呼呼的下个不停,越发的冷了,“今儿个是腊八节,你们也进屋暖和着,分吃腊八粥吧。”
她说着,领着青萍回了自己个小院。
翟氏溺爱孩子,谢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便是年纪最小的谢景衣,也有自己个单独的一个小院儿。
她自幼学画,最好红梅,因此这院子里旁的没有,一林红梅花儿开得正是鲜艳,是这冰天雪地里,最耀眼的生机。
谢景衣回了小院,将那书信还有玉佩,好好的锁起来压进了箱底里,这才安心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上辈子已经印证了,不做是死路。
现如今,也只能够从死路上,硬生生的走出一条生路了。
青萍拨了拨火,又添了几枚炭,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先前端来的腊八粥在小炉子上炖着,如今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的给谢景衣乘了一碗,搁在了小桌子上,欲言又止的看了那箱笼一眼。
其他人在外头听不真切,可青萍却是眼瞅着谢景衣收了那王婆子的东西的。
谢景衣拿起小勺,舀了一口粥,放入嘴中,又甜又糯,暖进了人心中。
“你可是想问,那婆子明明有凭证,我却不提?”
青萍摇了摇头,“小娘自有章法,奴不敢多言。”
谢景衣笑了笑,“你是家生子,应当听说过吧,当年我阿爷病重,家中一贫如洗,阿爹将脖子上的玉佩给当了,虽然后来高中之后,伯父又替他赎了回来。但到底流落在外,不知经了多少人手。”
“那婆子什么凭证不提,偏生是一模一样的一块玉佩……别的不说,徐通判家你是去过的,徐小娘出门,身边仆妇都是三五成群。徐家新贵,远不及永平侯府高门大户,都尚且如此。”
“侯府迎接长子归家,岂会随意的派一个不入流动的婆子来?怎么着也应该是宗族之人,呼奴唤婢方才对。再则,那永平侯府姓谢,我们府上也是姓谢的,百家姓百家姓,怎地就那么巧,生的养的都是姓谢了?”
清平恍然大悟,“定是假的。小娘你可真聪明,我是半点没想到!”
谢景衣不再说话,只认真的喝起腊八粥来。
明明就是真的,竟然整得像是假的,这人间可真是荒唐。
算算时辰,再过不多久,阿爹阿娘就该回来了。
谢景衣想着,手心里汗渍渍的,她都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爹娘了,她怕自己个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
“囡囡可还咳着?阿爹给你带隐山寺德福粥回来了,他家的桂圆干多。”说话间,一个身着茶色长衫,肤白须长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仔细瞧上去,谢景衣的眉眼同他有几分相似。
来者正是谢景衣的父亲,富阳知县谢保林。
谢景衣猛的站起身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可他家爱放芸豆,景衣不爱吃芸豆。”
她这会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总想证明自己个是个小少女了,每次再谢保林唤她囡囡的时候,总是自称景衣。
但是谢保林依旧是我行我素,满口囡囡,囡囡的叫着。
“阿爹就是偏心三妹,哪年腊八,不是先将那芸豆挑了自己个吃。”说话间,一个穿着丁香色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一边收着画着海棠花的油纸伞,一边嗔怪着说道。
明明还是原先的屋子,可她一进来,整个屋子好似都亮堂了不少,便是窗外开得正好的红梅花儿,也不及少女的半分艳丽。
谢景衣上辈子在宫中见过多少美人,可从未见过比她二姐谢景音更美的美人。
谢保林同翟氏是少年夫妻,他不好女色,后院里除了翟氏,只有一个叫小陶的通房丫头,还是因为这两年,大郎谢景泽在临安城的书院里读书,长姐谢景娴到了婚嫁的年纪,翟氏带着他们兄妹住在临安城里,怕谢保林在富阳后衙里没有人伺候,这才给小陶开了脸。
翟氏一共生了一子三女,谢家几兄妹,都容貌不凡,但唯独谢景音像是鸡窝里的金凤凰,美得让人睁不开眼。倘若谢家家世再好些,这临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落在谢景音的头上摘不掉了。
“老天爷已经偏心把二姐生得比我好看万分了,还不兴阿爹偏疼我?”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往谢保林身旁靠了靠,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谢景音得了夸奖,笑眯眯的抬起了下巴,冲着门口招手,“阿娘,长姐快些来瞧,我家谢囡囡,这模样好似三岁小豆包。”
第4章 一手遮天大人物
“竟然抱着阿爹的胳膊,撒起娇来了,都快长得同阿爹一般高了,羞也不羞”,谢景衣声娇体软,像是山涧清泉。
若是当年,谢景衣定是要同她互损八百回合,可如今,她只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等着阿娘同阿姐进门。
“你们两这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吵得阿娘脑仁子疼。囡囡可好了些?”说话间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裙的妇人走了进来,虽然孩子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是翟氏的脸上,还是连细纹都找不出几根来。
谢景衣多年之后,都一直感叹。
熙宁元年腊八节,简直就是他们一家人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翟氏出身富裕,夫君敬重,子女孝顺,上无长辈欺压,下无妾室烦人,先吃完了这辈子的糖,净剩下苦楚了。
翟氏左手边一副儒生打扮的少年郎,是谢景衣唯一的兄长谢景泽,他前两年中了举,正在临安城里的山枫书院里读书,平日里都住在书院里,也就是今儿个腊八放了假,这才回来。
右手边是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少女,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像极了翟氏,看上去就眉眼温顺,温良恭俭,正是谢景衣的长姐谢景娴。
谢景衣眼睛暖暖得,她吸了吸鼻子,“原就是一点小咳,喝了些暖暖的粥,又被这火烤着,已经好了许多了。”
见谢保林同翟氏都没有提及今日永平侯府登门的事情,谢景衣在心底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那王婆子已经不在她家门口站着了。
翟氏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靠着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盆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屋子里有些泛红。
谢景泽姐妹也都就近落了座,青萍忙倒了茶水来,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谢景衣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她竟然有些记不清,早年在临安的时候,因为一家子人很难聚在一起,每次谢保林同谢景泽回来的时候,他们便会一家子这样团坐着,说说家长里短的闲话。
平淡而又幸福。
翟氏看上去十分的高兴,嘴角不停的往上翘着,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便说道,“今儿我可遇见好事了。之前在庙里,遇到了徐通判夫人,你们可还记得?”
谢景音一听,促狭的看了谢景娴一眼,然后对着谢景衣挤眉弄眼起来。
谢景娴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可是大姐姐有喜事?”谢景衣惊呼出声。
说起来,上辈子她们去了京城不久,尚且在孝中,永平侯夫人便做主,将谢景娴嫁给了一个姓文的举人。面上说谢景娴今年已经十六了,等孝期过了再谈婚论嫁,耽误了花信。
可后来才知晓,那文举人的祖父同永平侯相识于微末,说好了长子长女结亲的,但都不合适,这个亲事便落到了孙女一辈的头上。
那会儿刚去京城,无依无靠的,全都是祖母说了算,等搞清楚了门道,谢景娴已经嫁做文家妇了。
文举人屡试不第,家境贫寒,文母又是个厉害角色,只可惜了谢景娴。
现如今,谢景衣比翟氏,更急迫的想为谢景娴寻一个好人家。
翟氏的喜悦收敛了几分,摇了摇头,“也算不得准。先头徐夫人托人透过口风,说是瞧中了我家娴儿。我瞧着那徐子宁人品端方,又是景泽的同窗,知根知底的,自是愿意。不过我们是女方,答应得太过痛快,未免掉价。”
“这一端着,京里头传来消息了,说徐通判年后要调入京城了,我这一听,就知道这亲事黄了。都是做母亲的,将心比心,徐家做了京官,去那里选媳不迟。果不其然,数月都没有消息。”
谢景衣听得一惊一乍的,也亏得翟氏能藏事儿,她上辈子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可今儿个在山庙偶遇,徐夫人亲自给娴儿下了帖子,说过几日要办冰鱼宴,请娴儿去耍。若是没有先前一出,我自然不会多想,可如今……徐夫人为人厚道,若没有那个心思,自然会避嫌,何必特意提娴儿的名讳?”
翟氏说着,一把握住了谢景娴的手,“我的儿,虽然阿娘瞧那徐子宁颇为满意,但是要嫁人的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谢景娴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翟氏眯着眼,扫了一眼看好戏的谢景音同谢景衣,笑道,“你们也莫要看你阿姐的笑话,等到你们说亲的时候,阿娘也这么问你们。一辈子啊,长着呢,若是同那不合适的人在一起,简直是哑巴吃黄莲,苦到心眼子里去了。”
谢景娴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阿娘,我不知晓。”
翟氏开明,但她们待字闺中,见过的外男太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合适的,什么样的人,是不合适的。
谢保林看了看三个女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茶盏搁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你们阿爷啊,是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的,那会儿他曾经问过我同你们大伯一个问题,他说,我的儿,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我先说的,我说我想做官,这样一家子人,都不会被欺负了;你大伯后说,他说他想种地,我若是去做官了,日后定是要往京城走的,那你们阿爷阿娘,家中祖坟谁来看顾?他想做这个。”
“现在阿爹啊,也想问你们这个问题。等你们回答出来了,就知道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做什么样的事了。景泽也说说。”
谢景泽眼睛一亮,“阿爹,儿想金榜题名,像阿爹一样,做个好官。”
谢景音咬了咬嘴唇,又咳了好几声,方才小声说道,“阿爹,我想嫁高门大户,这样就可以给哥哥撑腰了。”
谢保林并没有笑她痴心妄想攀高枝,反倒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了谢景娴,“娴儿呢?”
谢景娴愣了愣,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平平淡淡就很好了。”
谢保林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谢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