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至善没事儿挑拣你了?他虽是你男人,可你也不用万事顺从他,这才什么时候便吵着要纳妾,等到日后你年老色衰,岂不是要被他欺压。”
更何况,儿媳妇娘家远在北地,便是说要来看女儿,那岂是说来便来的?
顾大嫂见顾母误会,忙开口解释道,
“哪里是大爷说这些,是我看他日子难过。早年还能和同僚吃酒作乐,可近来不说日日回家,那也是十日里,有九日都在我屋子里宿着。
可儿媳实在是心疼他,陛下看重让他整修文籍,日日泡在书海里折腾,疲乏劳累不说,又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大嫂越说越动情,她自幼长在北地,家里面都是武将,娘早早又没了,素来没人照看她衣裳穿着。处处嫁到顾府,顾大嫂是自卑怯懦的。
甚至面对顾至善,那么个清俊儒雅的探花郎,偏配了自己这么个糟心的妻子。顾大嫂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同情他,可若是说让她离开顾至善,那也断断不可能。
她匮乏一生,何曾遇到过这样俊朗的男儿。有幸成为他的妻子,她更是三分有幸,不该贪图再多的。更何况,自打妹妹教导自己穿衣打扮,不说姿容出色了几分,便是顾至善,也有常常望着自己看呆的时候。
这就够了,顾大嫂对自己说。你还想要什么呢?你不懂他的诗词歌赋,不懂他的古修文籍,不懂他赌书泼茶的乐趣,也不懂他弃武从文的志气。
便是顾至善常常嚷着不稳重,可他从来,也没越过雷池一步。她的男人很好,也配的上更多女人。
这些情绪,是金尊玉质的顾母所不曾了解的。见儿媳妇越说越真诚,只恨不能立即挑选了人,让她去伺候顾至善,忙拦住她,问道,
“你说的这些,至善可曾知道?”
顾至善知道吗?当然不知道。
顾大嫂迷茫的摇摇头,问道,
“难不成,要和大爷说吗?”
“他纳妾,他不点头谁点头?”
顾母见顾大嫂一脸迷茫,恨铁不成钢的点她额角,
“你啊,越说身上不利落,还越发胡思乱想。好好的日子不过,想什么纳妾迎娶小老婆。那小老婆是那么好娶的?不说让人脱了一层骨,便是你,往后还怎么和至善交心!”
说罢,也不理会沉思的顾大嫂,甩了衣袖往清华阁去。她得去警告顾苏鄂,年轻时被人算计有宋姨娘也就罢了,若是将来再有什么丫鬟爬床,别说是夫妻的脸面顾不成了,便是闹到天上去,她也要和这男人合离。
顾父哪里知道,此刻有祸从天而降。连日卧床不起让他形容憔悴了两分,本该是谢绝外客,不理俗世的时候。可偏偏乌庄头送了书信过来,庄子里出现个罕见的事儿,宋姨娘的坟被刨了,尸骨也不见踪影。
主人家的坟被刨了,这事儿怎么也瞒不住。乌庄头连夜往府里送信,此刻跪在帘外,粗壮身子山塔一样,可面上一脸惶恐,看起来格外忧心,
“庄子里人睡的踏实,又是雨天,谁能想着去刨坟不成。奴才们斗胆打开棺木,可偏偏人就没了。老爷不若去探查探查,老太太哪里,早些说得过去才是。”
顾父沉吟了片刻,想起至今都没有踪影的顾知花,又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敬王,甚至,还有在先帝陵寝处哭灵的杨太妃,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杨太妃身侧的少女。
心底默默把这一连串连在一起,顾父心底有了推断。目光森森盯向西院方向,看来,他养了这么久的女儿,终究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
敷衍的朝乌庄头一笑,吩咐他回去把庄子上的坟平掉,顾父便收回目光,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敬王眼下虽然失势,可朝堂中走狗不在少数,若是这些人得了消息,堂堂的文渊阁大学士,家里面的庶女是敬王之女,不说朝堂震动,也算是给他丢脸的事情。
内寝的杨太妃,如果发现这个真相,她会放过这件事情吗?
顾父想想也觉得,那杨太妃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她须得和傅仲正商量了,趁着事情未发生,早日了结敬王才是。
正思量着,便见人影晃动,顾母身姿摇曳进了里间,粉面气的通红,进来便和顾父抱怨,
“你生养的好儿子,样样都和你一样。老子纳妾,儿子也要养小老婆,连带着儿媳妇眼眶红红的,日子不好过!”
顾父连忙大喊冤枉,见顾母气鼓鼓倒是真的,忍不住问她,
“你前几日才说至善越发长进了,除了陛下连日派他活计,样样都出色外。便是寻常那些狐朋狗友来喊他,也都是闭门不出的,是知道疼惜媳妇了。
怎么今日好好的,又说什么他纳妾不纳妾的话?”
“还不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母上前甩了顾父一扇子,见他吃痛,心底略有两分过意不去,但是随即面色便沉了下去,朝顾父道,
“如今孩子们姻缘各个让我发愁。也是因至善纳妾这事儿我才想起来,那傅仲正做女婿千般好,可唯独一样不好。
这一样不好除了我,便是娘娘,怕也不会同意。”
顾父闻言倒是好奇了两分,顾母虽然名义上未反对,可实际上并不反对顾知薇和傅仲正来往。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个来。
察觉到顾父疑惑不解,顾母略叹了口气,道,
“也是因儿媳说这事儿我才思量过来,若是往后那镇北王登基称帝六宫充盈,咱们薇姐儿可怎么办?”
傅仲正的野心,人人一看便知道。可若是就此揭过去,不提前做打算,等到傅仲正登基之后,再去做打算可就迟了。
顾父一听了然于胸,他妻子怕是对薇姐儿的婚事另有打算。半捋了下稀薄胡须,抬头问顾母,
“你有什么打算不成?”
“我娘家爹娘带着哥哥嫂子来给皇后贺寿,三月底出发想必快到了。
清河崔家自来是名门望族,我二哥家的小八和咱们薇姐儿年岁相当,生的模样也气派,不如,咱们相看相看?”
顾母掰着手指查日子,从清河出发,官船行的虽满但稳,饶是三月底出发,眼下四月底,一个月有余,左右这几天,怕是就要到了。
“我近来日夜让来福带着婆子在码头哨探,崔府里摆设,娘娘也派人整治了。只等崔家一上门,凑着机会,让薇姐儿和小八见上一面。
若两人有意,倒也和谐恩爱终老,若是无意,咱们早做打算。”
说着,顾母撇了眼顾苏鄂,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眼神宠溺包容,忍不住润了两三分喉头,白了他一眼,
“怎样?小八来配咱们薇姐儿?”
顾父略一沉吟,崔家小八崔文章,倒是少有才名,崔家人模样也出众,自然比寻常人家强上不少。更何况,亲上成亲,崔家虽兄弟众多可胜在团结,嫡子占家产八成,余下兄弟共分二成。
他倒也不怕顾知薇日子难过,左右他薇姐儿现在便管着家里财物,到时候多陪嫁些便是。
若是这崔家小八性子坚韧,能护住他薇姐儿在家里过安生日子,倒也可嫁。有他这样的岳父,他就不信,那崔家小八还能纳妾不成。
左右一合计,顾父也觉得可行。可唯独,若让顾知薇相看,那可瞒不过傅仲正,那人自来也是皇孙胄子,会这么撒开手,任由他薇姐儿相看?
还有皇后娘娘,他这个姨姐行事素来周全。生日宴前便让崔家上京,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呢?
作者有话说: mua~
过了立春后姥姥就开始生病,又是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分不开身,谢谢宽容等咕咕的小天使们,接下来会努力加更哒!
(我们这里医院的住院处只有三个人住院,大家好好珍惜身边人,见一次少一面。)
第56章
坤宁宫正殿, 往来女官宫女步伐轻慎, 连个呼吸声也似是听不见。顾知薇聘婷站在殿外, 自打下了马车,她已经在坤宁宫院子里站了两三个时辰。
眨眨酸涩眉眼,临近中午,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坤宁宫前一片金砖琉璃瓦,连个遮阴的地方也无。毒辣辣日头直接晒在身上, 晨起便没用多少东西, 顾知薇只觉得喉头腥膻干涩, 腿脚越发绵软起来。
她晨起穿的虽不厚实,可到底是进宫叩见姨母, 也比寻常衣裳更庄重些。此刻,顾知薇甚至不由得开始侥幸起来。幸亏她拦住徐妈妈往自己发髻上插的那些钗镮,不然,两个时辰站立下来, 她别说仪态如旧, 怕是早就昏厥在坤宁宫前。
“姑娘, 再忍忍。”
徐妈妈乖顺站在顾知薇身后, 心疼望了她们姑娘一眼,恨恨瞧了眼正殿, 里头仍旧是半个动静也没有。她们姑娘自打卯时进宫, 已经在坤宁宫外等了两三个时辰。往日里疼惜姑娘的皇后娘娘,就这么任由她们姑娘站在外头,连个安置的去处也无, 往来女官就当是看不见自家姑娘似的,一句话也没有。
屋子里,隔着层层珠帘,崔皇后见顾知薇一脸倔强,仪态端庄大方,发丝半点儿也不曾动乱,胸腔憋闷,别提有多心疼。
她这个侄女儿,也不知随的谁的性子!偏生就这么僵,她那么聪慧敏捷的一个人,崔皇后就不相信,顾知薇不知道自己惩罚她的原因。
给自己服个软,说句再也不和那傅仲正来往,她这个嫡亲的姨母还能拿她怎么样?向来宠她如自己性命似的,可偏偏,姑娘长大了,便有了主意。
宁愿在外头站着,也不进屋和自己说一句软话。满殿的女官宫女,谁拦住她不让她进不成?!
旁有机警的女官见皇后面露心疼,忍不住上前,朝崔皇后道,
“娘娘,眼瞅着顾家小姐外头站了三个时辰,再过会儿,陛下便要往坤宁宫来,若是陛下瞧见,怕是极为心疼的。”
崔皇后神色微动,手指藏于衣袖出微微捏紧,见开口的崔女官是自打太子妃时便跟随自己身侧的,语气也软了两分,
“止他心疼,本宫便不心疼?”
“娘娘仁厚,顾家小姐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知道错了。嫡亲的血缘哪里是说罚便罚的,眼下,就让顾家小姐歇息去吧?”
女官陪着笑意,她虽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打算,可自家从小伺候的大小姐她是知道的。素来忧心忡忡照看顾崔两家,只唯恐自己一个看顾不到,这两家便失去了依靠。
可偏偏,顾家倒还罢了,样样不用娘娘费心,那崔家别说大太太,便是二太太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面上对娘娘事事殷勤,可背地里办的没有一件好事儿。
想到这里,崔女官眼底也怨恨几分,娘娘没有子嗣本就在宫里难过,崔家不说尽心为君也就罢了,偏偏也不知怎的,二太太竟然和敬王侧妃勾搭上。
若不是夏太监亲自告诉自己,崔女官饶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看了眼被瞒在鼓里的崔皇后,崔女官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君心难测,陛下明明知道娘娘的苦处,可为何明知这敬王不靠谱,偏要纵容他结党营私,朝堂中不说弹劾了娘娘多少次,便是后宫里,太后也多次对娘娘看不顺眼。
也唯独镇北王把那敬王囚禁了,娘娘日子才好过起来。可要说陛下对娘娘不好,那也不见得。日日夜夜和娘娘在一处,一日三餐处处一起用便罢了,便是夜间安寝,也大多都在坤宁宫安歇。
多思无用,崔女官索性收回目光,落在帘外昂首站立的顾知薇身上,心底忍不住赞叹。若说京城里名门闺秀,模样出彩的不在少数。可极少人能有顾知薇这样的仪态,往殿外这么一站,含苞欲放的牡丹花似的,娇嫩模样,便是自己这样的女官,也忍不住心疼二分。
更别说镇北王那样的冷血男儿,自弱冠之年便在北地里生死拼杀,一回京城,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入了眼,哪里有不心动的?
就这么入了心,想求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个威猛,一个娇柔,二人倒也般配,可偏偏,自家娘娘不同意。
按耐下心底惋惜,崔女官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自家娘娘往里殿走去,温柔嗓音飘了过来,
“西侧间可收拾妥当了?”
“娘娘忘了不成,那西侧间自打顾家小姐二月份回家,每日里宫女打扫,顾姑娘直接住进去便是。”
崔女官殷勤笑道,唯恐崔皇后不相信,笑道,
“娘娘前阵子赏了崔家八爷笔墨纸砚,不是还余了一套给顾姑娘,也在西侧殿的书房放着呢。”
崔皇后顿了下足,回头见帘外少女低首,看不清面色,可脊背挺直,倒也有几分风骨。到底是沾染了崔家的血缘后代,比那落荒而逃的顾知花强上太多,
“让她歇着去吧,晚上不必来请安。”
崔女官唯恐她变卦,忙奉承道,“就该如此的,亲亲一家人哪里有隔夜说不开的话,顾姑娘是个懂事的,知道娘娘为她好。
更何况,这顾姑娘颇有娘娘年轻时的风骨,心底有主意着呢!”
说着,忙去殷勤传话。崔皇后站在原地,见崔女官去顾知薇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抬头,清澈眸光似是穿透帘幕,落在自己身上。深深施礼后,转身跟着崔女官往西侧殿去了。
有她的风骨吗?
崔皇后见少女久站后,腿脚略微不便利,可行动间仪态万方,不见丝毫狼狈。就好似方才站立两三个时辰的不是她一样。
“逞强。”
微不可查的声音散落在殿内,崔皇后慢慢在凤榻上坐了,她年轻时,也这么逞强?
坤宁宫西侧殿,顾知薇常住的屋子摆设一如前世。顾知薇不顾身子酸软,眼眶微红看着熟悉一切,一时恍然大梦一场。她还是这坤宁宫的娇憨少女,窈窕不知世事变迁无常。爹宠娘爱,皇后姨母更是待她如亲生闺女似的。
皇帝姨夫也和善,他身子骨虽然不好,总是病病歪歪的躺在龙榻上,可看见自己总是高兴几分。宫里面的女官宫女更是恭敬,待她如同皇室里自家人一样,命之所向,无不殷勤回应。
东小间黄梨木书桌上,还陈列着她前世看过的书籍。顾知薇慢步上前,手捻着书页翻了两三页,是本预制的山海经。图样精美绝伦,各式精怪栩栩如生,顾知薇还记得这本,这是宫里太后喜欢自己,特意从姨夫书库里调了本给她。
后来被舅母家的文章哥哥拿去,也不知赏给什么丫鬟婆子,再也没有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