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晋人……”
难道指的是陆后临?
若真是陆后临,林元晏现在还生还的可能性就非常高,陆后临一心想杀了他,在得知他被困在彭城内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找出来。既然陆后临没有走还留在彭城,这就代表林元晏可能还活着,他想找到他!
但这只是猜测,邬从霜并没有什么依据,而她要做的并不是找出林元晏,而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既是天晋人,怎么会帮着蛮子攻打天晋?”邬从霜故意接过话来。
妇人也是很不满:“谁知道啊。我们彭城里的人有多厌恶他,他还假惺惺的给那些惨死的士兵立了墓碑,真是装腔作势。”
“立了墓碑?”
“对,就在城里,北边有一块空地,那些蛮子挖了很多坑,把杀了的尸体都丢在了里面。在那里还竖了一块石碑,碑上有士兵的名字。听说是捡了他们的兵牌一一刻上去的。估计是怕作恶太多日后下了地府去,这才弄了一个碑。”
邬从霜缓缓握住了手:如果真的有一个石碑,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碑确认当日入城时死的人里面有没有林元晏了。
只要没有,就代表林元晏还活着!
但这会不会是陆后临的圈套?否则好端端的陆后临竖什么石碑?
两军开战,惨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数不胜数,陆后临若要竖碑,怕是百块千块都竖不过来了。
他立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引蛇出洞。他料定天晋这边会派人潜伏进彭城里,只要有这块碑在,潜伏的人就会来调查死亡名单,而正好可以被他拿下。
他设置粥棚施粥也有这个原因在:林元晏等人若还活着,自然要吃食,他们能在彭城里熬多久?没有食物便要出来,只要来领粥,他就可以把他找出来。
邬从霜想到如果自己前去查看石碑上的名字,恐怕会被发现,到时候她即便查到林元晏的情况,自己也会被搭进去。
若是找人去查看呢?
找一个即便出现在石碑附近查看名单,也不会被人认为有问题的人选。
小孩?不,小孩虽然容易被引导帮忙,但同样也会被诱惑,到时候不必严刑拷打就会将她交代出来……若是找一个老人呢?找一个从前参过军,对那些死去的将士有着感恩之心的老人,他可以前去石碑前吊唁,那石碑立在那个地方一个月了,应该也积了不少灰尘,他也可以去帮忙清洗墓碑,然后记下上面的名字。
邬从霜心中有了主意,便又与妇人攀谈了一会儿,了解到就在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位孤寡的老汉,那老汉是兵户,每年征兵时都需要出兵,今年他儿子上了战场,家中只有一人。
下午的时候妇人回去看铺子了,邬从霜便出了门,她数着门口帖着的木牌找到了那个兵户。
敲了敲门,里面过了许久后走出来一位老人。
“你是?”老人看上去还十分精神,满脸花白的胡子,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邬从霜。
邬从霜上前一步:“老人家,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
下午出了太阳,地面干燥,却暖和了不少。北边的空地旁有一口水井,许多人排着队打水。
有一个老人拎着水桶过来排在了末端,前方有一个青年瞧见了,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给这位老人:“张伯,你也打水啊。你排我这里,我快轮到了。”
“多谢啊。”老人笑着道。
他上了前排去,很快轮到了,便打起了半桶水。边上有人奇怪道:“今日怎么了?只半桶?如果张伯不方便,我来帮您拎。”
老人摆了摆手:“回头再打,这水是用来洗东西的。”
“洗什么东西?”
“那石碑。毕竟是天晋的兵,我以前也是当兵的,现在儿子也是兵,他们被埋在这里,碑都脏了。”
老人说着取出了一块布,拎着半桶水去了石碑那。
后面继续排队打水的人有些叹息道:“这年头一打仗,什么都变了。”
老人到了碑前,开始打湿布擦起了石碑来,他擦的很仔细,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抹得干干净净。阳光照在他身上,投影落在了石碑上,像是融为了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一个人影出现,与他的投影重叠在了一起。
“老人家从前也参过军?”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老人连身都未转,而是继续擦拭着:“打过无数次仗,留了不少血,但比他们幸运。”
“您在哪里打过仗?”
“许多地方,平哲战役、洪洞战役,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了。但总归我还活着,算比这些人有福气。”
有风从前方吹拂而来,身后的人衣袂跟随着风上下浮动而起,那人的眼眸微微眯起,一身暗色的青衣让他看上去格外冷峻:“您是英雄。”
老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将布放到了桶的边沿,随后站起来转过了身:“这些埋在地底的人,他们才是英雄。”
站在老人身后的,正是陆后临。
他在此立在墓碑,就是为了引出混入彭城,前来营救林元晏的人。
一个月前,林元晏率领分支队入了城,之后城门关闭,他被围困在了城里,所率领队伍的那些士兵大多被斩杀,林元晏武功在众人之上,他带着十几人逃脱,藏入了城中。
最开始他们挨家挨户搜寻,却全然无果,之后靠着引蛇出洞的方式他抓到过四五个人,但都没有林元晏。
他知道林元晏一直在城里,便想尽办法要将他找出来。北岱与天晋的战争打了数年,天晋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其实战线拉得太长,时间越久本身就对北岱不利。连三皇子都已经决定再等最后一战后便退回北岱草原去养精蓄锐。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接下来的五六日内找出林元晏,否则日后便再也无法抓到他。
只是他用尽办法,都没能把林元晏诱骗出来,今日看到有人来了墓碑,过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是天晋老兵,他查过他在彭城府衙的档案,他是兵户,儿子也上了战场,这样的一个老人前来清理墓碑也实属正常。但他仍不甘心,便上前来问话。
可问到这里,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他舒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远处井口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张伯,有个女娃找你啊,在你家门口等了半天啊,我经过时还瞧见了,她害羞的不得了,直接躲到屋子里去了。是不是你亲戚啊?你不是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嘛?”
第105章 还活着
这一瞬间, 陆后临的目光立刻暗了一暗,他看向身后的老人。
那老人却镇定自若:“什么女娃子找我啊,怕是城里那些饿疯了的人吧?我得赶紧回去, 省得东西被偷了。”
他说罢提着水桶便往回走去,陆后临慢慢跟在了后面。
老人在水井里打了水, 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陆后临。他倒是完全不忌惮他跟在身后:“你若是跟我顺路,就干脆帮我拎着水桶,我年纪大了,走的太慢。”
陆后临见他淡定自若, 反倒觉得莫非是自己真的多疑?但他还是上了前,接过了水桶,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一路带着他走回了住处, 门果然半开着, 他上前先在门上敲了四下,随后“咯吱”一声推开了门:“有人在里面吗?”
屋内很暗,却是一眼看得到整个屋舍的情况,桌椅、炤台,靠墙的碗柜, 还有地面黑漆漆的板凳,以及边上一个水缸。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也看不到什么人。
老人接过了陆后临的手里的水桶,走到水缸前,打开上面的盖子将水倒了进去,重新盖上了盖子:“估计是摸进来偷食物的, 不过现在谁家还能有多余的食物,这彭城关了这么久,家里有食物的早吃完了, 没食物的也只能每天挨饿,或吃树皮,或吃草屑,便是那粥铺施舍的粥也填不饱肚子。”
陆后临仔仔细细观察着这个屋子,屋子并不大,连前后院都没有,也没有别的门。有一扇窗,但窗上都有木栅栏,根本不能从窗逃出去……难道真的这是来偷食物的人?
他迟疑后又沉默,最终还是放弃了寻找,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些干饼,放在了桌台上。
转身离开后,老人立刻走到了水缸边,将盖子打开:“姑娘,你还好吧?”
邬从霜伸出手抓住了缸沿,缓缓站起了身。
在老人敲门的那一瞬间,她立刻躲到了水缸里,所幸水缸的水不满,她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强忍着让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终于撑过了陆后临的查探。
“老人家,那个墓碑,您看到了吗?上面有没有我夫君的名字。”
邬从霜顾不得从水缸里出来,赶紧询问道。
她目光微缩,手指抓紧了缸沿。
老人回答道:“我已查看过,并没有姑娘夫君的名字。”
这一瞬间,所有的紧张担忧害怕都松懈了下来,她几乎要瘫坐回缸里,双臂颤抖着尽量稳住身形:“多谢您。”
林元晏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一根强心针,让邬从霜燃气了希望。只要林元晏还活着,他们就有离开彭城的机会。彭城现在的情况并不好,所有人都吃不饱,再持续下去民众必然要反抗,到时候北岱内外遭困,肯定撑不了太久的。
她如果能找到林元晏是最好,如果不能,至少在这座城里继续坚持半个月,甚至只要几天时间,北岱人就会撤兵离开。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告知城外的隆闵将军。
邬从霜返回住处,因为浑身湿透,便烧了炭火烘烤,隔壁的妇人瞧见她身上湿漉漉的,便将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给她换上:“你怎么了?掉水里啦?”
“呃……嗯。”邬从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随口答应。
妇人絮絮叨叨着:“咱们彭城里也没河啊,怕是掉水渠里了吧?快把衣服换了吧,小心冻着。”
“好。”
邬从霜换了妇人的一身衣裳,这衣裳是灰紫色的,是普通农妇常穿的衣服,但因为邬从霜皮肤白皙,反而衬出另一番风味。妇人进来取她换洗的衣服时连连赞道:“哎,果然是什么人穿什么衣,这衣服我平日里穿也不见得多好看,你这么一穿倒是显得这衣服好看极了。”
“方娘,你知道城里哪儿有书斋吗?”
“书斋?卖书和笔墨的地方吗?你识字呀?是要给人写信吗?现在怕是也寄不出去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备一些自己用。”
“城头就有一家,咱们彭城里读书人实在少啊,所以书斋也不多。现在城里闹成这样,也不知道开门没有开。”
“多谢。”
邬从霜要制作孔明灯传递消息,但她又很清楚一旦放飞孔明灯,即刻就会被人发现她的位置。但现在她顾不得其他,至少先把孔明灯制作出来。
她怕留下痕迹,便在路边找了一个小孩去书斋买纸,却得知书斋已经闭门了,老板早就逃出了城去。
这下连制孔明灯的工具也没有了,她顿时有些泄气。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邬从霜心中焦急,她担心隆闵接收不到林元晏还活着的消息……她走在街道上四处查看,想找到有没有类似的替代品,但就像那方娘说的,彭城几乎没多少读书人,街上书籍甚少,布匹又大多是厚重的麻布料,丝绸布价格高,而且也不怎么透光,她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几,不敢轻易去换。
“元宵快到了,现下城里这情况,连花灯都放不了了。”
边上有一波人群围在一家店门口,这是一家花灯店,门外悬挂着许多花灯,有些灯上还有灯谜,这本来是为元宵节准备的,他们准备了足足半年,却不料彭城被围困,他们关在城内进出不得,年也未曾过好,更别说还会有人过元宵了,这些花灯怕是都要废了。
店主只想用这些花灯换一些食物,便都挂了出来,只要有人愿意拿食物出来,架子上的花灯随便拿,要几只就几只。
邬从霜看到其中一盏花灯是四四方方形,顶上镂空的,里头有一个小碗可以插蜡烛。如果将那镂空的顶封起来,这盏花灯就会像孔明灯一样漂浮起来!
“老板,我手里有一块饼,我想换灯。”邬从霜立刻上了前。
那老板立刻同意了:“行,这里门外的这些花灯,你想拿哪个都成,多拿几个也可以。”
“我想老板单独帮我做一盏,大概的形状,我跟老板单独说。”
还要专门做?难道是嫌外面的这些不好看?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能换到吃的就行:“成。”
邬从霜画出了图样,老板当晚就制作出了她想要的花灯。不过看这形状,手不能提也不能拎的,老板颇为疑惑:“这灯封了顶,时间燃久了就会被点燃,可是不大行的。”
“无妨,我就要这个。”邬从霜答道。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老板的手艺非常好,这灯做得也很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