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舒雨愣了一下,他们姐妹在“二张”那一次,就知道他们住在一块,但并不知道路晁的妈在县政府工作。
感觉刚跟他们成为朋友,没想到竟然就要告别。
“为什么啊?”郑升最接受不了。
“先坐,我妈加班去了,咱们自己涮肉吃,咱们老家的吃法,你们也试试。”
路晁招呼大家坐,端了一只黄铜锅子上来,里头的骨头汤浓白鲜香,锅底下烧着炭,不多时就已经滚开。
切得薄薄的羊肉片,粉丝大白菜还有豆腐,围着锅摆好。
许然也招呼大家别拘束,“路阿姨调回原籍,一会儿我们把地址留给你们,咱们时常通信。”
原籍啊,舒雨瞧了一眼铜锅,心里也搞不清,路晁的妈是个什么路数,怎么从吴县能直接调回京城。
“能回原籍肯定是好事,恭喜你们了。”舒雨想,不管怎么说,回大城市肯定是好事。
嚷着让他们别走的郑升,叹了口气,垂下头。
“京城的教育水平高,你们回去是不是有机会考上大学。”舒雨关心的问道。
许然摇头,“哪儿的也不好考,再说上大学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舒雨有些怅然,她放下课本已经太久了,虽然这半年很努力的在学习,但事实证明,重生并不能让她的智商变高。但专注力和理解能力,确实要比真正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很多。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念大学是重要的事,而不像很多同龄人浑浑噩噩,只因为困难就轻易放弃了努力。总以为机会多的是,最后才发现自己完美避过了所有正确的选择。
“我想读大学,随时都能出国念,不稀罕。”许然浑不在意道。
舒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八十年代如果说有什么愿望是排在第一位的,非出国莫属。在座的所有人,除了舒雨眼睛都亮了,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想法,但听到别人能出国,多少都带着一丝羡慕。
路晁去旁边拿了纸笔,将地址交给他们,一人一份,舒雨接过来放到包里。
“少听他胡咧咧,汤开了,下肉。”大概是临别在即,路晁的态度也比往日温和,至少没有再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给人看。
“什么时候走,我们送送你。”吃过饭,大家准备告辞的时候,舒雨顺口问道。
“不用了,年前的车票不好买,只能买到哪天算哪天的,别麻烦了。”路晁送大家到大门口。
程燕挽着舒雨的胳膊感慨,“以前还觉得路晁这个人谁都看不起,喜欢摆脸子,其实熟了才知道,他就是不爱理陌生人。”
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会发现他并不难相处。
郑升在和舒雅说话,他一路都在说出国的事,在他嘴里,国外的月亮都比中国圆,国外的空气都比中国香甜。
舒雅听着不舒服,“你这么喜欢你怎么不去。”
“我要是有许然的机会,说什么也得去,这不是没机会吗?”郑升沉浸在自己想像的世界里,根本没发现舒雅对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舒雅终于找着郑升住口的机会,略停脚步与他拉开距离,自然而然的挽住妹妹的另一边胳膊。
与大家告辞后,姐妹俩骑着自行车回到长尾镇。他们的行李早就搬回家,今天是去取成绩单的,没想到还遇到路晁告别的事。
“感觉才刚认识他们呢,结果这就要走了。”舒雅感慨了一句,顺口问妹妹,“你从程燕哪儿拿了什么。”
一个硬皮册子塞到书包里,要不是刚才有郑升在,她早问了。
“让程燕帮我买的邮票。”一九八零年出的,整版的猴票,小地方的邮局,谁能想到压箱底里还留着好几版呢,舒雨全给要了。也幸好是找了程燕,换个人谁会给她翻仓库底啊。这会儿送她一版她不会当一回事,等过些年再送,也好全了这份人情。
“你还集邮啊。”舒雅笑道:“那以后看到邮票给你留起来。”
“好啊。”
不光买了邮票,舒雨还买了电影杂志,大众电影创刊于一九五零年,后来特殊时期停刊,到了七九年重新复刊。一跃成为那个时代销量最高的杂志,几乎没有之一。
而七九年某月刊登的封面是一张灰姑娘与王子接吻的剧照,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有人喜欢就有人愤怒,有人写信怒喷毒草,并且扬言让编辑有本事就全文刊登他的信,让全国的读者评理。
大众电影还就真的刊登了,并且邀读者来信阐述各自的观点,一时间信件如雪片飞来,一麻袋一麻袋的扛到编辑部。其中大部分持赞同的观点,但怒喷毒草的也不示弱,于是双方隔空对喷盛况空前。
各种精彩的句子,令人拍案叫绝的观点,都被大众电影刊登出来,引发一轮又一轮的狂潮。
所以说年轻人别以为自己多新潮,不管是天涯互喷的还是微博互怼的,都是你们大爷玩剩下的。
大众电影从背包里一取出来,舒雅的眼珠子就挪不开了,姐妹俩头挨着头,凑在一块翻看。聚精会神的态度,可比学习的时候认真多了。
“要拍红楼梦。”舒雅纯粹是感慨一下,根本没有多想。
倒是舒雨打量了一眼舒雅,眨了眨眼睛,“姐,你不想写封信去试试吗?”
“我?怎么可能呢,我什么都不会。”红楼梦剧组面对全国招聘演员,在当年也是引起轰动的事。全国各地的艺术团体,学生,工人,稍有一些想法的都会写上一封信,里头夹上自己的照片寄过去。
一封信一张照片一张邮票而已,这个时候又没有黑幕的说法,更没有带资进组指定人选的事,人人都有机会,万一呢,是不是。
“人家既然敢公开招聘,就不是指望你会什么,肯定有培训。反正拍张照片,也不费什么事。”在舒雨的鼓动下,舒雅也被说动了心。就跟妹妹说的,试试吧,万一呢。
姐妹俩第二天就折腾到吴县的照相馆,特意带了一条能显出身段的长裙给她换上,各种姿势来了几张,姐妹俩还合拍了几张,惹得照相馆的师傅直发笑。大冬天特意带了裙子来拍照的,他们还真是第一回 见。
舒雅出了照相馆,脸蛋一直红红的,小声埋怨道:“都说不带了,看看,被人给笑了吧。”
“笑笑又不能少块肉,怕什么。”舒雨才不在乎呢。
“你教我的摆的那些姿势,是怎么想的啊,古人真那么坐,那么站吗?”舒雅很好奇,妹妹怎么什么都懂,上哪儿学来的呀。
“想像的呗,红楼梦嘛,咱们含蓄温婉俏皮一样来一张,不拘能演什么,哪怕演个小丫头呢,也是好事啊。”她自己能够重生一回,必然会走出长尾镇,去外头更广阔的天地。
而姐姐呢,不出意外会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浑浑噩噩的被这个社会一步一步推着,被动的做出改变。
不若趁着年轻的时候,走出这方小天地,世界那么大,应该出去看一看。哪怕看过了,还是觉得家里好,那就回来好好享受家乡的安逸,至少以后回想起来,不会觉得遗憾。
考大学其实是最好的一条路,但这真不是你想行就行的事,现在又没扩招,真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走过去的,就只有那么几个。
舒雨还以为,得等到她再长大一点,才好给姐姐谋划,没想到会在大众电影上看到这样一个消息。
他们虽是姐妹,但长相却是不同的风格,姐姐是古典美人的长相,瓜子脸柳叶儿眉,眼神灵动,不浓艳不妖媚,最适合把额头露出来扎个马尾的打扮,清清爽爽。
而她跟姐姐是一样的瓜子脸,但因为还小的缘故,脸儿有点婴儿肥,看着更像小圆脸。眉眼和姐姐区别就大了,眉毛浓密眼睛是标准的杏核眼,看上去更像甜美的娃娃长相。
有这样的消息,姐姐又有这样的自身条件,不争取一番岂不是可惜。
舒雅没想到,写封信也有这么多的讲究。
“为了写封信还得看一遍红楼梦。”舒雅看着妹妹拍完照,直接去了一趟新华书店的成果,一本精装的红楼梦,不由一拍额头,这个寒假可有事干了。
“看完了写个几百字的心得体会,不论你怎么想的,只要是你自己体会到的便好。既然是争取机会,咱们就要做到最好,就算落选也不遗憾。”舒雨挥了挥小拳头,一锤定音。
第30章 家务事
舒雨翻出书包里路晁写的地址,压到了书桌的玻璃下,现在的书桌流行在上头放一块透明玻璃,下头压着照片和一些经常需要用的电话和地址。
舒雅看到地址笑道:“给他们写信,算不算是笔友啊。”
“笔友那是不认识的,认识的算朋友。”舒雨再一次觉得好笑,没网络的时候是笔友,有网络就成了网友,不管哪个年代的年轻人,都有属于他们独特的时尚潮流。
长尾镇位于平湖省,气候比较独特,冬冷夏热是基本操作。冬天潮湿阴冷又下雪,却没有暖气。
大人孩子一个个把自己裹成球,越在家里坐着越冷,凉气从脚底板直往上钻,钻到人的骨头缝子里,逼得人不由自主的抖起来。
唱歌不用加特效,自带抖音。
今年冬天金明天提前好久去买了蜂窝煤还有木炭搁到家里,请了工匠到家,铁皮小炉子支个铝合金的烟道直接从窗户上挖个洞伸出去。小炉子烧蜂窝煤,往上可以放个水壶烧热水,这样家里一天都有热水用。
烟气从烟道里排走,虽然比不得暖气,但坐在室内至少不用抖。这种只是相对安全,晚上还是不能用的,容易煤炭中毒。
铁皮炉子支到堂屋,放在窗边,然后堂屋正中间再架一个炭盆。这种炭盆是个四方的木头架子,中间放个铁锅似的底架在木头架子里。锅里就放木炭,优质的木炭没什么烟气,也没有明火,最适合取暖。
当地人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炭盆边上烤火聊天,脚架上木头架子上,扔几个土豆红薯橙子到炭灰里捂着,聊得差不多了,就能从灰里扒拉出来吃一口热乎的。
缝纫机从房间搬到堂屋里,大家白天的活动都集中在堂屋,人多热闹也省得一分开,炭盆都不够用。
舒雅专心的炭盆里埋红薯,阳阳每隔五分钟都要问一回,熟了没有。
常红心在厨房和堂屋里穿梭,灌香肠腌腊肉腌腊鱼,这可是评价这家人会不会过日子,媳妇能不能干的标准。常红心哪里能服这个输,忙起来那叫一个走路带风。
舒雨踩着缝纫机练手,这期间收到了路晁的第一封信,还有一个包裹,除了给他们报平安外,还给她寄了一些京城的土特产。
“舅舅,他们跟您问好呢。”舒雨把吃的东西推给阳阳,乐得小家伙恨不得趴上去用手划拉着,每一样都想打开瞧一瞧,再尝一尝。就连花花绿绿的包装盒,都觉得好看。
“这俩孩子真懂事,寄这么多东西来,得花多少钱啊,咱们可不能白要人家东西。”金明天说道。
“嗯,我们肯定得回礼。”
常红心洗了手进来烤火,“人家京城啥没有啊,咱们得回什么?”
“我来准备就行了,舅妈不用担心。”舒雨接过话茬,常红心抿嘴笑了笑,顿时满意了。
天太冷,晚上舒雅跟妹妹挤到一张床上睡,小声吐槽,“舅妈就是不想自己回礼,故意推给你的。”
“本来就是我们的同学,我也不会让他们回礼。”一个屋檐下能住几年呢,这点小事舒雨懒得跟她计较。
更何况,前世舅舅出事后,她娘家上门好几回,就想让她改嫁,人都挑好了,舅妈却死活没同意。
就算她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关键时候没丢下舅舅和阳阳,也是难能可贵。自始自终,舒雨都承她这个情。
“我也不是跟她计较,就是烦她这点。她不说,难道我们就会让她花钱不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舒雅烦的就是她这点,总以为人人都跟她似的斤斤计较。
其实舒雅要求也不高,表面装一下,大家把面子圆过去就行。她偏不,就小气巴拉的,还要自以为聪明的拐弯抹角,好像别人都傻,就她聪明似的。
其实这种自作聪明的小聪明,最是让人看着心烦。
舒雨叹了口气,“这种事是无解的,我们能怎么办,当面噘她一顿,她这个人还好面子,到时候互不搭理,舅舅夹在中间多为难。再不然,赶她回去和外公外婆一起住,阳阳读书怎么办,舅舅每天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只能休息的时候回去看一眼,你说最后难为住谁了?”
为什么家务事难办,就难办在这个地方,他们的情况又特殊,真正是不说话心烦,说话又容易伤着和气,最后难为到自家人。
舒雅听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这算不算进可攻退可守,明明是她膈应我们,结果我们还只能让着她。”
“清官还难断家务案呢,亲戚嘛,远香近臭,以后我们离得远了,自然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
“咱们还能去哪儿?”舒雅压根没有想过自己除了吴县,还能上别的地方?
“姐,如果不考虑任何现实的因素,你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你不能问人的理想是什么,人人的理想都是科学家,工人和老师,没别的。
“我不知道。”舒雅摇头,她想不出来,也没想过。
舒雨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们所受的教育,所经历过的成长环境,都是如此单调而缺乏变化。人在见识有限的情况下,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或是喜好在什么地方飘着。
打个比方,可能有个农村孩子,对服装款式和颜色搭配有着绝佳的领悟力,但他可能生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服装设计师,也不知道T台走秀,甚至从来没有看过一场时装秀。
这个时候你问他爱好,理想,纯属白搭。因为他的生活甚至还没有上升到,能够认识足够多的职业和技能,而将他的天赋迸发出来的程度。
信息的闭塞让很多年轻人,都处于迷茫之中,我想干什么,我喜欢什么,根本不知道。
所以舒雨更坚定的一定要创造机会,让姐姐走出去,到大城市里看一看,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什么,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没关系,等毕业之后,咱们再想。”舒雨也没那么着急,但转移话题之后,舒雅的注意力终于不继续在常红心身上打转。
“那你准备回什么礼,我去取钱,你的留起来。”舒雅转头想起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