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应下,于那夜蜕成他曾不齿的那种人,只为那一刻生出的贪婪,只为她那一瞬的亲近。
因为,只有在那一刻,她不再唤他为阿瑜,而是会轻声呢喃着,以夫君为耳语。而他,终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她为七娘。贺雯华不是他的,可贺七娘,在那一瞬,是他许瑾的。
落在当时,也是当局者迷。
此生轮回,许瑾于旧梦之中,已是看得分明。依彼时情形,依七娘的性子来看,当初的他,所行赫然是一步错,步步错。
即便能够一直瞒着她,即便没有发生那些想来叫人呼吸都疼的遗憾,她同“许瑜”之间,只怕也是难得厮守。
此间忽有风起,眼瞅着贺七娘半阖起的眼帘越落越下,兀自沉浸于思绪之中的许瑾喉头轻动,终是站起身来。
虽是作闭目养神状,但许瑾起身行走的动静,贺七娘还是听得分明。
她未醉,脑内亦是清明。估摸着他许是要离开去处理些事情,便打算就着凉爽的秋风再散散酒气之后再回房去。
同康令昊汇合见了面,即便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好歹也是有些了盘算,不再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
依照二人分工,康令昊会负责安排好回程的一切,并负责抹去他们往伊州而去的痕迹。她打算玩儿一出灯下黑,只看能不能叫许瑾断了心思。
而她眼下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怎么将余青蕊从大长公主府里接出来。
不知以事实坦诚相告,能不能求得大长公主抬手?
正是闭目思索着这些事情,夜风送来一阵青竹淡香,暗影遮住渐起的月光,紧接着肩头一沉,身后一暖,一件满是许瑾身上清淡香气的外袍将她揽进其中。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衣襟,手指与她的身体间刻意隔出一段距离,却在无形间,仍叫她于指下所经的身体泛出一阵酥麻。
往日,他会一声不吭地牵过她的手,是掠夺。此时,他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衣物,却连丁点儿肌肤也未触碰,则满是克制的意味。
可偏偏这种藏在掠夺之间的克制,只叫贺七娘心慌意乱,连带着原本平静的睫毛也耐不住地微微扇动。
做完这一切,身前之人似是转身打算离开。
心头一乱,脑内懵了一瞬,再回神时,贺七娘恍觉她已用手指揪住许瑾的袖摆,连带着已是睁开眼,正直愣愣地望着许瑾。
彼此对视间,贺七娘舌尖抵上牙齿,捏着他衣间的手指亦是收紧,随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正是冷静地响起,同他说。
“我知道,传言里的,曾同那位国公府三娘子定亲的人,是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算计她同七皇子?......出事后,她婚事不顺,依传言来说,她过得当也不大舒心。你应不至于......”
贺七娘也不知她为何一开口,说出的便是这件事。
此前听到那位程三娘子的名号时,又因其似与许瑾有所牵连,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就将人当成了那个曾经给她带来致命伤害的三娘子其人。
可这几日,她也冷静想过,世间行三的娘子不知多少,若她只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像是看戏一般于内心讥讽一个女子,想来也是她太过了些。
更何况,依照后头同余阿姊见面之后的谈话,贺七娘更能肯定,这能做出强掳民女一事的七皇子,绝对不是个好人。
眼瞅着一个女子,因为他人算计就不得不嫁给一个卑劣的人,贺七娘将心比心,着实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可她也知道,许瑾这个人,按说并不是这样一个会连累无辜的人,那到底这里头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指尖,无端有些烫人。
“七娘觉得我做错了吗?”
许瑾神色不变,仍是那般淡淡的笑,可莫名的,贺七娘却从他的话语间,品出他眼底的不悦。
下意识摇摇头,她眉头轻蹙。
“不闻全貌,我不断对错。我只是想不大明白,按说,你不是一个会伤及无辜的人。可你偏是将她算计了进去,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话才落音,贺七娘就眼尖地发现,许瑾的眼神变了。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乌云,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这人捏着她的指腹轻揉把玩的动作,也肯定了她的判断。
许瑾轻轻捏着她的指腹,就像在玩儿小猫崽儿的爪子一样。他嘴角挂着舒畅的笑,已是坐到她身边。
“同那位程三娘定亲之人,不是我。七娘,我让你唤我二郎,是因为当初阖家皆唤我阿瑾或者二郎,自然,我行二,我的头上就还有一位兄长。”
“兄长与我同年,长我几月,是我伯父家的长子。同那程三娘定亲之人,是他。”
“至于你所说的传言她过得不舒心,我想了想,当是外间人言,程三娘为继母苛待之类的吧?”
贺七娘的手被一团温热包裹,其人轻柔捏着她的指腹,一下下的,莫名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不自觉地眯起眼,贺七娘小小打了个哈欠,于鼻间嗯了一声,表示是这么回事儿。
下一刻,她感到坐在身旁费许瑾用空着的那只手为她把肩头搭着的衣物又理了理,而随着他的动作,他也是语调平缓的同她解释了起来。
“若是论起来,我应该还得唤这程三娘一声表姊。”
“她的母亲,是我外祖元配所生的女儿。母亲同姨母虽是异母,但皆养在我外祖母膝下,因而感情极为深厚。母亲出嫁后久未有孕,姨母一旦在东都搜罗到什么有用的方子、药材,就会立马送去陇右,给我母亲......”
“彼时我母亲同父亲生了嫌隙,怄气跑来东都后,方知有孕。姨母在此期间,对母亲百般照顾,当时她也才诞下幼女不久,那个女儿便是程三。”
作者有话说:
许狗:捏爪爪~~捏脑婆爪爪
七娘:喵!(抓花脸~~)
第7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你定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那依你这样说, 你们两家当是很亲近,你俩也应是感情挺好的姊弟才对啊?”
眼皮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贺七娘双手掩住口鼻, 打了个哈欠。因为逐渐泛起的困倦惫懒之意,说话间已然有些反应迟钝。
“嗯。正因两家亲近, 所以便早早定了一桩婚事。只不过同她定亲的是家中长兄, 想着长房长孙, 总是好些。”
许瑾说话的声音本就一贯平和,即便是动怒,也鲜少有暴躁激动的时候。这会儿见着贺七娘一下接一下地打着哈欠, 知她是累了,更是特意将语调再降低了些, 省得惊着她。
“两家常有往来, 直至庭州生变,军中战败,许家满门被屠,朝野上下时有关于战败的不善猜测, 其中又牵扯上了延误军机的罪名, 因而还连累姨母断送性命。”
凉风扑面,纵有厚实的外袍披着, 贺七娘听着这话, 也是猛然打了个寒颤, 连带着整个人突地清醒。她突地坐直身子, 惊讶地问。
“难道?”
许瑾点点头, 动作之间, 叫贺七娘自足下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人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 如今瞧来,倒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错。
眼前是因连连哈欠而泛起的薄薄水雾,贺七娘往旁里瞧了眼,一时想起往事,心中恼怒。
眸中冷意泛起,她哼一声扭开头去,并一声不吭地往旁边挪开,远离那道若有似无吸引着她的暖意。
许瑾见状,看出她是在置气,倒自觉能猜着一两分缘由。想来他眼下的错误,就是同那狼心狗肺之徒同为男子的罪过了。
他喜欢贺七娘这样显露自己的真实情绪,这样方会让他觉着,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的。
因而,瞧见贺七娘的嫌弃,他反倒是微不可见地溢出一分笑意,转着指环的力度加大,方才忍住了想要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
记忆之中,阿娘曾用实际行动告诉过他的。当女子在气头上的时候,若因觉得气鼓鼓的模样实在可爱而动手动脚,换来的只会是拳打脚踢的一顿招呼。
每每此时,阿耶总会笑着将阿娘扣进怀中,在阿娘的笑骂声中,冲他使眼色催他离开。许瑾虽有此心,但脑内倒也还有一道声音能劝住他,告诫此时对七娘不当如此。
稳住心神,他清了清嗓子,继而说道。
“程家那人为了自己的前程,便觉是枕边人挡了他的路。彼时姨母因母亲身亡之事重病,他就假借喂药的名头,在药汤里搀进了别的东西,想要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姨母。”
“可这与那程三娘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摊上这样的父亲,也怪是可怜的......”贺七娘讷讷地嘀咕。
“七娘。”
“嗯?”
贺七娘听到许瑾叫她,闻声朝他那头看去。
渐露的月白之间,许瑾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清晰可见的愁与怜。却不知为何,还有一抹浅淡的庆幸意味。
“七娘,我很开心。”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贺七娘完全摸不着头脑。想着此前二人交谈的话语,纵使她再是极力克制,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对着许瑾露出“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来。
而对面这人,显然是病得不轻的。
他探手过来揉了揉贺七娘的脑袋,却不待她一掌拍飞他的手掌,就又迅速收了回去。
不过,许瑾显然并不打算解释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收回手的同时,已是三言两语地将这件事概括着说完。
“程三不知怎的发现了这件事,但她并未选择将事实告诉姨母,反而是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她在姨母久治不愈之际,为了打消她母亲的疑虑,选择亲自服侍姨母服药......”
“姨母直至病逝都未想到,枕边人要她死,就连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也会觉得这样的母亲会阻了她的路,选择对她痛下杀手。”
听着这般事实的贺七娘这会儿哪儿还有什么困倦?她不自觉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许瑾之事,原本搭在裙上的手用力攥成拳,手背上的血管在肌肤之下显出青色的脉络。
她自出生,就没见过阿娘。但在阿耶的描述中,她知道,她的阿娘是一个能歌善舞,开朗热情的人。纵使从未相见,也并不妨碍她对阿娘生出天然的孺慕之情。
可此时此刻,许瑾却是轻飘飘地同她说,这世间还有这样狠毒的人,竟会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盖因若是为此,那许瑾为何会用那样轻视厌恶的语气提及程三娘,又为何会算计了她,那才有了一个确切的理由。
而且,她心底很是确信,许瑾不会用这样的事来哄骗她。
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指甲陷进掌心,有些疼。
一道暖意覆上手背,许瑾握住她的手,指下微微用力,掰开她攥起的手指,并用拇指指腹按在那弯月般的指甲印上,轻轻揉着。
“她那时才多大啊,怎的,怎的就这般恶毒?难道她都不怕遭报应吗?”
贺七娘属实是不能理解,气得眼圈都红了一圈。
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许瑾专心于抚平她掌心的痕迹,倒还是再说了些旁的。
“国公府的三房夫人病逝,其女因太过伤心而重病,至此只能于佛堂静养,便是府中老夫人察觉此事后对她的惩罚。因觉程三过于心狠手辣,嫁出去只怕也会祸及家族,所以这么些年,凡是议亲,皆与她无关。”
“不过,她也还是有手段的。不光在佛堂中也如愿攀上想要攀附的人,而且还在老夫人离世后,给自己弄出个因受继母苛待这才耽搁了的名声。”
许瑾瞒下了国公府那个面善心毒老虔婆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瞒下了程三为了活命而寻人自荐枕席的种种,瞒下了程三在七皇子一事上的顺势而为。
不为别的,只是一想到刚刚七娘因姨母的遭遇而泛红的眼眶,他都不忍心,再叫她见到人性更为肮脏的一面。
反正在他的计划中,国公府那些冷眼旁观姨母步入死亡,甚至推波助澜的人,他也会一一将其送入地狱。
那么这件事,便不必脏了七娘的耳朵。
许瑾语气平稳地说着,却也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贺七娘的掌心。
自她阿耶失踪,她一个女孩儿家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还得供许瑜那家伙求学,日日劳作酿酒,手虽是纤细却也不是那种柔白细嫩的。
掌心与指腹下皆是因劳作而起的茧子,捏上去有些软软的硬,间或仔细看去,有些手指上还有细微的疤痕,想来也是因此而留下的痕迹。
许瑾细细端详贺七娘的手,心头升起一股酸酸涩涩的异样,一想到许瑜那家伙日日缩在房中念书而她却得风里雨里的劳作,便有郁气升起,压得他的嘴角不自觉落下。
对此,贺七娘全然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