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满是绝望的眼神和凄厉的语气,秦牧怎么会不心疼?
他想起自己那天看到床上的人时,看到女儿空洞绝望的眼神时,不止升起过一次想要杀人的心,可那个人,偏偏是皇上。
是他需要用生命对之忠诚的皇上。
那是秦牧第一次对自己的忠君之心产生怀疑。
因为太过愤怒,当时的他没注意到梁文帝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到底是天子,孟跃那个老匹夫就算了,被秦牧用那样恶狠狠的眼神,着实把他的火气也点上了。
所以哪怕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他还是装着硬气:“朕便是宠幸她了,又怎么样?这天下哪个女人不是朕的?”
秦牧无从辩驳,只有胸中的气恼,憋得无处发泄。
“霜儿!”
是秦老太太过来了,这家里除了过世的秦夫人,就数她最疼爱自己的这个孙女。
秦霜一见着她,又是哭着扑过去。
“祖母!祖母!你跟爹爹说,不可以让书南知道!不可以!”
“唉,”秦老太太也是眼里含着泪,“我可怜的宝贝孙女。”
她将秦霜抱在怀里安抚着,凌厉的目光看向秦牧:“你明知道他们有婚约在身,这个时候将这个事情捅出去,不是给两个孩子添堵吗?你平日里冥顽不宁也就算了,怎的大事上也能这么糊涂?”
秦牧已经坐了下来,头疼地扶着额。
他努力将心中的焦躁、不平一一按下,才勉强冷静地开口。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不能瞒着林家。这个时候说清楚,反而对两个孩子是个好事。倒是藏着掖着,日后才是隐患。”
老太太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你懂什么?哪个男人能不在乎这个?”
她一说完,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僵硬,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安抚:“是我忘了,是我忘了,书南那孩子,怎么能跟一般人一样?”
可怀里的人却哭得更伤心了。
最后秦牧也终是坳不过这一老一小,答应下来不与国公府说。
“你既然决定隐瞒下去了,就要先自己彻底忘记此事,”他放缓了语气,“你别忘了,书南是大理寺卿,你若是这个样子在他面前,怎能不露出马脚。”
他叹了一口气,终是摔门而去。
这世道,当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
林娇没有直接去问秦霜,而是去找了裴景。
不说她跟秦霜这关系,若是秦霜真发生了什么事,最不想见的人,肯定也是自己。
林娇觉着裴景一定是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的。
她去了裴府后,下人将她恭恭敬敬地请了上去。
因着婚期将近,这府中到处也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灯笼在每个角落里高高挂起。
“姑娘,”知道这是未来府上的女主人,没人敢怠慢,“已经去通知了裴大人了,他应该是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急的。”
裴景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愁眉不展的小女娃,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嘴唇还没碰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忧心忡忡地放下了,似乎还叹了口气。
他心里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
“娇娇。”
林娇听着声音便转过了头,男人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高大的身躯,冷静从容的姿态,除却眼里的心疼和眉间的疲惫。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郁郁寡欢让她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
裴景一愣,两步走到了跟前:“怎么了?”
他看着眼前女人的眼泪,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略显粗糙的手抚上那浸着泪水的小脸时,被林娇一个侧头躲开了。
女子哭得抽抽噎噎,他越是温柔,林娇就越是想哭,她的心上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堵得慌。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猜又不敢去想。
“你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哭得厉害了,去寻腰间的手帕,却不知今日怎忘了带,一时间愈加委屈了。
裴景见状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粉色手帕,宽厚又略显粗糙手与这娇嫩的粉色带着几分反差,林娇手一伸就抢过去给自己擦泪。
男人没说话,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你就看看我着急,”果然,她才缓住眼泪,就开始控诉了,“看着我蒙在鼓里。我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的,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裴景哪里会管她能不能听懂,她需不需要知道。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突然,面前一直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林娇还在擦泪呢,正要透过缝隙看裴景要干什么,整个身体突然腾空。
她被抱了起来,猝不及防的人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就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下一刻,裴景坐上了她方才坐的位置,而林娇,则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从……从没有这么亲密过,不对,是这一世,他们还没这么亲密过。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林娇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他胸口的跳动。
一时间,她也忘了哭了。
只是那泪珠还挂在睫毛上,随着睫毛颤动着,一下一下,勾人心魂。
裴景从她手上拿过了手帕,一点点擦拭泪痕。
平日里手轻轻一动仿佛就能折断利器的人,这会儿极尽温柔,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珠宝。
“是我的错。”低沉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歉意,“是我忘了,我们娇娇,并不只是需要呵护。”
她也会在意,也会想要保护在意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的,林娇是怎样的人。
看他这样的时候,林娇就已经不气了,围着裴景的手,其实已经可以放下了。但她没有,他们这样的姿势,让林娇想起前世,他们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坐在轮椅上,自己坐在他的身上。
那一张小小的椅子,就承载了她们的全部。
“那你说。”
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引得人心疼又怜爱。
“皇上身边的人,已经都换成了孟家的。”走到今日这地步,裴景也不得不开始避嫌了,适当地交出手中的权利于他而言也是保护,所以上次宫里的大换血,他除去保住了自己人的命,旁的,也都顺水推舟了,“所以这次,我消息知道得晚了一些。”
林娇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什么意思?”
“秦姑娘……那日晚上是与皇上一起。”
裴景已经尽力用着温和的措辞。
不出所料,林娇只觉着脑袋轰的一声,差点从他怀里跳了起来,还好又被早有所预料的裴景按住了。
与皇上在一起,是意味着什么?林娇当然不会不知。对于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那个老色鬼!昏君!狗养的东西!她在脑海中,把自己知道得骂人的话,都骂了一个遍。
气愤过后,又是后悔,都怪她!要不是自己撞了宫人,弄脏了秦霜的裙子,她也不会去换!早知道自己就应该跟上去的。
裴景还按着那双手,果然,它正因为主人的气愤被狠狠攥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出去打人了。
他将那手指一一掰开,露出已经有了指甲印的手掌。
“那老东西!”林娇气愤地再次握紧,只是这次,是握住了裴景,“肖想我不够,还敢玷污秦霜,真该死!他真该死!”
林娇无法想象,当时的秦霜是多么害怕,那样惶恐、绝望的窒息感,她隐约觉着自己仿佛也经历过一般。
那可是哥哥的未婚妻!怎么能!
裴景也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目光幽暗的一瞬间,杀意一闪而过。
“娇娇,”他沉声开口,“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林娇看过去,她的脸还因为恼怒而发红着,眼里闪动着气愤的小火苗。
“皇上之前从未表现过对秦姑娘的兴趣,”裴景继续解释,他也没觉着这些朝堂之事不该让林娇知道,“利用秦姑娘挑拨皇上与秦统领,是孟家大公子早就提出来的。”
他当日哪怕不在场,后面自然也会有人告知。
“所以娇娇,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你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如此,你不需要自责自己。”
“孟承安吗?”林娇想到那个男人,更觉着令人作呕了,“男人之间争斗,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算什么本事?”
谁说不是呢?
裴景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按理说……依着孟承安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里才是。”
背后定然还有高人指点。
孟府中……还能有谁呢?
裴景如今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封口,当做未发生过,将对秦姑娘的伤害降低到最低的程度。
好在孟跃也答应了。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挑拨皇上与秦统领,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那幕后之人,也该收手了。
然而……男人眉头轻蹙着。
总觉着不会那么简单。
***
此刻不安的还有林书南,但林书南什么也没做。
秦霜不见他,他就日日送些小东西过去,也不勉强,只等着未婚妻主动向自己诉说。
于是一连几日后,大概也是秦牧的话起了作用,秦霜终于愿意见他了。
只一见面,林书南就发现了不对劲。
明明还是夏日,秦霜却捂得太过严实,他心疼这傻姑娘会不会热,却直觉地没有提起。
“书……书南。”秦霜的声音很低,目光更是闪躲得不敢看他。
她也想伪装得像一点,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想像以前那样对着林书南撒娇,对着他笑。
可真的见到了人,她却浑身发抖得不自在。她太害怕了,害怕会失去林书南。
可是她好想哭,好想抱着林书南,告诉他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告诉他自己当时有多害怕,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