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和世子即将返京,少夫人给她们交代了接下来几日要做的准备。话里话外她们都听得出,少夫人不打算再回王府了。
“好了,都去忙你们的事吧。”容清棠说道。
但几个主事没有离开,反而沉默着接连俯跪在容清棠面前。正堂外的家丁和丫鬟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夫人贤惠温善,不仅把王府操持得井井有条,还每逢年节时有赏,遭大小难事时相帮,称得上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好的主子。
他们不议论主子们的事,但也不能忘恩。
见状,容清棠温柔地笑了笑,“起来吧,我都明白。”
谢闻锦却像是被这副场景刺激了,“都滚下去!”
二少爷也是主子,众人只能相继起身离开。
平日跟在谢闻锦身旁的小厮刚从外面拿了什么回来,看情况不对也收住脚步等在正堂外。
谢闻锦少有迁怒旁人的时候,容清棠没想到他今日会如此失态。
谢闻锦冷眼看着容清棠的东西不断被群青他们带出府,说:“这三人忤逆主子,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容清棠抬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他们不是王府的人。”
群青他们的身契不在王府。
“那你呢?”谢闻锦追问道,“你身为妻子却这般行事,难道不算有错吗?”
容清棠不明白为何谢闻锦执着于和她拉扯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索性懒得搭理他。
谢闻锦却陷入了回忆,“半年前我们曾约定今后一同游历四方,你怎能……”
“那不是约定。”容清棠打断他。
当初只是他在自说自话。
半年前谢闻锦曾有过一回几乎可以扳倒刘丞相的机会,所以成婚后他第一次踏进了容清棠的院子,说今后会好好弥补她,陪她游遍大江南北。
但不出三日,谢闻锦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物证便被清理干净,功亏一篑。
谢闻锦又重新待容清棠冷漠,从没给过只言片语的解释,仿佛她理应就此接受。
也是自那时起,容清棠对他彻底失望。
谢闻锦不知容清棠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即便那不算约定,可我不信你当时没有一分真心。”
“母亲同我说缘分的始与终自有其因果,那到底是何时开始,你有了要和离的念头?”
容清棠一向敬重母亲,所以谢闻锦方才求母亲帮他留下容清棠。可母亲竟只说了这些空话。
不是亲生的果然还是不一样,谢闻锦想道。
容清棠直视着谢闻锦,并不隐瞒,“从你之前的计划失败,你再次冷待我开始。”
“你自以为那是对我的保护,但我从来就不想要这样的夫君和婚姻。”
谢闻锦越听越觉得她是想把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抹去,冲动道:
“可半年前你我就已有了夫妻之实。高门大户的男子起码都会要清白姑娘做正妻,除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要怎样的夫君!”
容清棠漠然道:“那又如何?”
话一出口谢闻锦就后悔了,“我无意伤你……”
见柔蓝和群青候在正堂外,容清棠便知道东西已经收完了,她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谢闻锦心里一慌,下意识握住容清棠的手腕拦住她。
群青和柔蓝立即走近护在容清棠左右。谢闻锦的小厮也连忙跟了进去。
容清棠动了动手腕却没能挣脱,冷声道:“松开。”
用力收紧手心时触碰到微凉的玉料,谢闻锦面色一喜,“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镯子……”
“群青。”容清棠唤道。
群青立时用力拧住谢闻锦的手腕,迫使他松开了容清棠。
谢闻锦的小厮斥责道:“你这贱骨头!竟敢以下犯上对主子动手!”
群青仿佛只字未闻,仍沉默着护在容清棠身侧。
容清棠手腕微抬,把谢闻锦所说的镯子露了出来。
那是成婚前谢闻锦送她的白玉福镯,曾承载着他的承诺。前世离府时容清棠把它留在了卧房,这回醒来至今容清棠还不曾注意到它。
容清棠试着把它摘下,但因没有香膏润泽,不太顺利。于是容清棠抬起手腕朝群青道:“用你的剑。”
谢闻锦手腕处的疼痛还未散去,闻言厉声道:“不行!”
但群青只听容清棠的吩咐,很快便拔出剑,力道巧妙地劈砍在那截通体浑圆,质地上乘的玉镯上。
断开的镯子应声落地,容清棠毫发未损。
“我只是暂时没做到当时的承诺,你便连定情信物都不要了吗?!”
谢闻锦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容清棠并不回答,转而问他身旁那个抱着长盒的小厮:“盒子里是什么?”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厮每日都会帮谢闻锦将买来的各式礼物送去给刘楚楚。
容清棠记得,前世今日他买的应是那幅画。
谢闻锦语气不耐道:“你既然不曾在意刘楚楚的存在,又问这些做什么?”
谢闻锦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容清棠果然是在争风吃醋!她果然还是心悦他的!
“我在问你,里面是什么?”容清棠不理会谢闻锦,继续问小厮。
见二少爷没有阻止,小厮硬着头皮答道:“一幅画。”
“打开。”容清棠命令道。
小厮悄悄侧首去看二少爷,见他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点了点头,才敢打开手中的长盒,再小心地将其中的画卷展开。
“这画——”柔蓝惊诧开口,又很快噤声,神色间的不忿愈浓。
画卷上有大片新婚喜色,中间是两名正在夫妻对拜的新人。
新娘子的盖头被风掠起一角,新郎官便在躬身时偷瞧新妇,两人侧立,样貌都画得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出面带笑意。
两人手握同一段喜绸的不同力道带出相异的褶皱,细节处仅寥寥几笔,便把这对新人的羞与喜描得传神。
无人比容清棠更熟悉这幅画。
仿这画的人技艺纯熟,与真画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可容清棠很清楚,真画此时还在谢闻锦的书房内,但他从未注意过。
成婚前,容清棠画了她预想中的婚仪场景。
画中人的喜服是根据她和谢闻锦的喜服画的。而即便是这幅赝品,也能看出新郎的身形气质与成婚前的谢闻锦很相似。
所以就连谢闻锦看清画的内容后也怔了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确认容清棠是因为刘楚楚而闹脾气后也恢复了些耐心,解释道: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一幅画,出自名家之手。找这画虽费了番功夫,但我并无任何深意。”
谢闻锦事先并不知道画上是一对正在拜堂成亲的新人,新郎官的身形气质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只知道那位有名的画家擅描四时景致,极少动笔画人,所以这幅画的价格也被炒得格外高。
“若你也想要,这幅画便给你了,我再用别的敷衍她就好。”谢闻锦记得容清棠也喜欢作画。
“无论何时,谁都越不过你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待报完仇,我一定会做到。”
一字不落地听完,容清棠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
自幼跟着父亲在外游历,容清棠只在每年几次归京时才会与谢闻锦见面。但他们会给对方写信,在字里行间了解了彼此许多。
可如今看来,那些了解其实算不得什么。除了这副好皮囊,谢闻锦已经变得处处不同。
如今的他为了报仇日日在外伪装筹谋,回到府里后便易怒专擅,冲动时甚至会有些愚蠢。
而容清棠觉得,自己心悦的人,该是情绪稳定,性格温和,睿智仁善的。
如远山流水,玉竹松柏。
处处都不是他。
容清棠不知是否是仇恨把谢闻锦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谢闻锦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曾为他们的大婚日画过一幅画。
而如今,他准备拿着这幅画的赝品去哄仇人的女儿开心,以图把她娶回来,再找机会向她父亲报仇。
一出可笑又难看的闹剧。
见容清棠一直沉默,谢闻锦蹙眉道:
“一时吃味闹脾气是有趣,再闹下去,就是真不懂事了。别忘了父亲教你的规矩。”
夫君是女子的天,他今日已经允她放肆许久了。
容清棠知道谢闻锦此时提起的并非安王,而是她已经离世的父亲。
她杏眸微垂,语带嘲讽道:“难怪父亲曾同我说,若过得不开心便不要委屈自己。”
“与你夫妻一载,我觉得高门大户的男子也不过如此。”
谢闻锦听出她是在回应他方才的气话,不赞同道:“这便是父亲给你的家教吗?”
容清棠抬眸,眼神冰冷地觑了他一眼。
“群青,告诉他,父亲都教了我们什么。”她轻声说。
“是,姑娘。”群青拱手应道。
“你唤她什么!”谢闻锦听见他改口,怒道。
然而群青遽然靠近,把着谢闻锦的肩膀狠狠下压,极有技巧地卸掉了他两只胳膊。不待谢闻锦痛呼出声,群青又猛地抬起右膝撞抵在他腹部,随即顺势将他重摔在地上。
群青的武艺是容清棠的父亲亲自教的。
见谢闻锦神色痛苦地蜷缩身子,小厮手忙脚乱地把画扔在一旁的桌上,着急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谢闻锦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容清棠,额上不断渗出汗珠。
卷轴的一端拽着画往下滑,终于还是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