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我手上用力扯红缎带,它不再往下陷,十分轻松就被拉出一大截。
哗啦,大量气泡和泥沙从水底扬起,一个半人大的红色包裹浮到水中,我用柴刀割断绑在石头上的红腰带,扯着红色包裹浮上水面。
当视线中爷爷等人都安然站在岸边时,我心里的重担才彻底放下。
上到岸上,红色包裹内的水快速流出,很快就能看到其中隐约透出的人形。
爷爷面色凝重,手上拍打三下,嘴里默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上前解开包裹。
当其中佝偻的尸骨显现在我们视线中时,爷爷脸色一变,瞪着眼问:“它们的脑袋去哪了!”
我心头一紧,知道事情出岔子了。
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爷爷一辈子和鬼神打交道,也有被鬼神戏弄的时候。
这包裹里的尸身,应该是阿牛祖父和父亲的,他们的头颅不值钱,谁要去了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爷爷低声说:“只有一种可能,柳姐还没离开人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水潭上有动静,我侧眼看去,不由愣住。
“爷爷,那个,就是柳姐吗?”我低声说,有些看呆了。
只见水面上,牛大哥的尸体浮着,眼睛瞪得老大,嘴整个张开,能够放下一个拳头,身体浮肿地如同几百斤的胖子。
让人吃惊的是,一个女人跪坐在他身上,侧着脑袋梳头发。
“凭什么我要入土为安,而他的子孙后代能延绵下去?”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怨恨。
第22章 不识好歹
白雾开始变得浓重,水面上跪坐在牛大哥尸体上的柳姐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和煦,根本不像是要报仇的厉鬼。
爷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像是失去了精神支柱,摇头说:“完了,全完了。”
白雾已经将整个水潭笼罩住,我们已经看不清柳姐的身形,我一咬牙,跑向水潭,爷爷伸手要抓住我,嘴里喊着“别去”,我心有不甘,没有停下脚步。
到了水潭边上,我看到了身形正在慢慢远离岸边的柳姐,大喊:“姑奶奶,你你行行好吧,别再折腾了!”
柳姐的身形顿住,短暂的沉默后,噗呲一声银铃般的轻笑。
“你好大的胆子,连你爷爷都不敢拦着我,你还想逞英雄?”声音严厉,离我越来越近。
骤地,一张美艳的面庞出现在我视线中,离我不到半米远。
她的脖子探出白雾,鬓发随风摇曳,眼睛微眯着,带着一丝不悦。
四下空气变得冷冽,我咽了一口唾沫,忍住逃走的冲动,低声说:“姑奶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但他老人家能留您到现在,已经是尽了情分,如果您还是要一意孤行,就像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只见她的脖子缩回去一些,歪着眼睛看我:“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牛家人绝后!”
一听这话,我顿时感觉完了,要绝了牛家的后,这也太狠了点。
也许是眼下这种情况太紧迫,我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办法,一摆手就说:“好,这个我可以做到,姑奶奶您不用担心,我保证让牛家再没有后人。”
看我信誓旦旦地承诺,柳姐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想要问我怎么做。
不过她沉吟片刻后,没有做声,可能是觉得问我一个后辈太掉价,转而严肃地说:“既然你保证了,那我就当你做得到,三天时间,如果牛家没有绝后,我就让你孙家绝后!”
说完,她身体便往后退,在彻底消失前,还瞥了一眼爷爷坐着的位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我心中多少有些侥幸,准备顺嘴说一句“姑奶奶你肯定舍不得让孙家绝后,我爷爷对您太好了”之类的话,但话到嗓子眼上,没有说出来,主要还是怕她真的认准这个茬,真对我下手。
柳姐消失在白雾中之后,周围的浓雾也慢慢散去,雾沟重新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只有轻薄如纱的雾气在空气中飘荡。
其他几人都呆楞站在原地,看向我的目光中有害怕,也有崇拜。
我走到爷爷身边,想要伸手过去把他扶起来,他却是瞥了我一眼,语气沉重地问:“仲谋,你为什么要揽下这档子事?”
如果是以前,我这样擅作主张,肯定会被爷爷一通大骂,可现在他心平气和地问我,说明他已经不再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我心中确实有个说得过去的主意,不过也按耐住心中的些许激动,低声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儿,我们回去之后再谈。”
爷爷看着我,让我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好一会儿之后才点了点头,伸手抓住我的手肘,站了起来。
一路上几乎没有言语,爷爷心事重重,该跟其他人交代情况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陈兵大哥,等回村里之后,你不要说雾沟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免得乡亲们听到了心里不安。”我缓声说,看向陈兵。
他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之后连连点头。
随即我继续说:“咱们这次很顺利,根据五行八卦、推算、相术啥的,找到了牛大哥父亲和祖父的尸骨,不过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豺狼,搏斗间不小心受伤了,这才有了他身上的伤。”
说着,我指了指腿上被我砍伤的那位村民,脸上挤出笑容。
他当时也处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听我这么一说,也跟着点头,似乎真觉得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其他几名村民也没说破,只和我对了个眼神。
不多时,我们快到村口,远远就看到牛绢和牛花儿在村口的泥巴路上来回地打转,显然是在等我们回来。
到了村口,牛绢一把抓住我的手,沉声问:“仲谋,二爷,找的怎么样了?”
我看了身旁抬着红色包裹的两名村民一眼,他们会意,把包裹放在地上,陈兵上来动手,要将包裹解开。
牛绢见状,眼中顿时冒出眼泪,嘴里开始喊“牛原”,身体要往包裹上扑。
我连忙摆手,止住她的动作说:“等等,我先要跟你说明白,这是你家祖父和父亲的尸骨,我爷爷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帮你们弄回来,这事儿你必须记住了。”
牛绢疑惑地望着我:“我牛哥的尸体呢,还有牛原他人呢?”
还不等我回答,她猛地一拍大腿,指着我就骂:“我要这两个老东西的尸骨做什么,你不顶用啊,搞半天没把我要的找回来!”
一旁爷爷笑了笑,对我们摆了摆手,招呼着我们离开,根本不去理会牛绢,那丢在地上的包裹也让它丢在原地。
牛绢还在后头喊,让我们一定把牛大哥和牛原找到,那语气,跟我们欠她似的。
我心里算是明白了,牛绢这种人,根本就不是能打交道的,早该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村民们也为我们说了些好话,这一趟下来,爷爷萎靡不振了,一名村民受了伤,其他人都无精打采的,光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就能看出我们此行肯定不简单。
不过牛绢实在是不会做人,我们回家之后,她就堵到门前,让爷爷去给她把牛家祖父和她爹的尸骨操办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鼻子就想骂,爷爷倒是伸手拦住了我,咳嗽两声说:“牛绢啊,按照惯例,一个人一千,你两千块什么时候到位?”
牛绢一听这话,瞪着眼睛说:“什么一人一千,我都把花丫头许给仲谋了,还要算钱!”
爷爷靠在椅子上,点起一支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算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嘞。”
第23章 手链
牛绢鼻子都快气歪,张嘴就要说已经和我家里结成亲家,怎么爷爷这么不懂礼数。
一听到“礼数”二字,我差点笑掉大牙,别人说礼数还能有个底气,她不仅没底气,还得扇自己的脸。
不曾想,她越说越来劲:“二爷您老什么意思,当时咱们说好结亲的时候,可是一大堆人看着的,您老现在这么整,我家花丫头以后可怎么嫁人!”
只是论不要脸,她还不是爷爷的对手。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同意了,是你一厢情愿呢,还是想多了?”爷爷拍了拍手,歪着脑袋看牛绢:“打算强买强卖呢?”
牛绢脸通红,在原地直跺脚,吆喝着村民们过来看热闹的语气也笑了大半截。
“仲谋,你看得上花丫头吗?”爷爷看向我,挑眉问了一句。
也在这时,妮儿房间的门动了一下,似乎她正在从门缝里往外头看。
我上前一步,昂着头说:“我已经有一个媳妇了,不需要别的……白送的也不要!”
此话一出,牛绢指着我的鼻子不断大骂。
奇怪的是,我听着这些骂我的话,一点儿不生气,反而还有些高兴。
就在她骂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爷爷似乎觉得差不多得了,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围观的一众村民,沉声说:“我这次出手,不是为了她牛家,而是为了整个村子,你牛家人多行不义,以后好自为之吧!”
村民们一个个像是明白的很,看向牛绢的目光变得与往日不同,她也牙关紧咬,一跺脚转身离开。
门前围着的村民并未因为牛绢离开而散去,相反他们中几个年长的村民走进屋里,低声和爷爷说道起来,聊得正是当年牛大哥父亲的事。
那年头闹饥荒,比我小时候遇到的那次还要严重许多,洛阳城里只要是有粮的大户,要么自己开仓放粮,要么就等着挨不住饥饿的流民去抄家,有些实在熬不过去的穷苦人家,甚至选择易子而食。
那些年岁,没有一个人原因回想。
然而当时村里,唯独牛家没有饿死人,究其缘由,虽然大家伙不敢打包票,也没有确切证据,但推测就是牛大哥的父亲偷偷在水里潜着,拖过河的人下水。
不仅是在留仙河里,附近十里八乡的河流上架着的小桥都被捣毁,为了过河,要么用小船,要么就是抱一块浮木游过河去。
牛大哥的父亲,就是这么暗中害人性命,用人肉养活了一大家子的人。
他们话说到深处,我听到一个老人说,当年他们最怀疑的人其实是爷爷,毕竟爷爷的水性是周围出了名的,又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随后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爷爷在城里和几个兄弟组成捞尸队,专门给有钱人干活,能赚钱养家,还能去百里之外的城镇上买鱼买米,不需要搞这种行当。
待众人散去,我们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妮儿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拉着我问今天去雾沟干了什么。
我简短地说了一边,略过柳姐出现的那个茬,她依然听得津津有味,捏着我的手臂说,下次一定带上她。
“这可不行,之前那个跟着去的大哥你也看到了,小腿被砍了一刀,太凶险了。”我正色说,这件事上我可不会犯糊涂,免得让妮儿遭罪。
爷爷还在饭桌上端坐着,手里捏着的酒杯还有三分之一的酒,目光看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某件往事的回忆之中。
我有点想催促他去休息,不过也知道他老人家一杯酒没喝完之前,是不会停下的。
突然,柔软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我侧眼去看,妮儿正低着头,看她和我的手谁大谁小。
毕竟是女孩子家,我的手又厚又粗,比她的手大了不少,她嘟囔着嘴,低声说:“这要是打在脸上,该有多疼啊。”
我不禁发笑,她怎么就想到这个事儿上去了。
“等等,我给你的手链呢,你没有戴着吗?”她皱眉问,眼中带着不悦。
我连忙看了看,手链确实不见了,口袋里也没找到。
“难道是我在下水的时候掉了?”我低声自语,回忆着。
妮儿把我的手丢开,有些生气地说:“我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弄丢了,太伤我心了。”
我揉了揉脑袋,心里也很愧疚,可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弄丢了手链。
爷爷目光移了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妮儿,手往口袋里一掏,落在桌上,正是妮儿送我的手链。
我心中一喜,将它拿起,对妮儿说没弄丢。
妮儿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
可当她帮我戴上手链时,爷爷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变得阴沉起来,有点瘆人。
还不等我多问,爷爷脸上露出笑容,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嘴里乐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小娃娃早点休息去,我到村里转转,消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