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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之后(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2节
小说作者:余以键   内容大小:148 KB  下载:死刑之后(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11-2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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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鄢脂进屋后却久久不见出来,屋里不断传出李柱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在指挥鄢脂做这做那。突然,门开了一半,同时传出李柱呼叫“黑虎”的声音。那条狼狗便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转眼便钻进屋里去了。房门重新关上,皮贵心里一惊,李柱睡觉难道还要狼狗守在旁边?

  这时,屋里传出了鄢脂的声音,似乎是在哀求。皮贵心里发紧,顺着屋檐向那房间靠近了一些,这才听清鄢脂哀求着说:“你饶了我吧,我过去做错了事,也不是我自愿的呀。”李柱发出两声怪笑后说:“少废话,快,把裤子都脱了!”

  接下来,屋里发出一阵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夹杂着鄢脂含混不清的哀求声。再接下来,屋子里静下来,似乎有鄢脂的喘息声。突然鄢脂大叫起来:“不!不!它的舌头太脏了!”李柱立即厉声吼道:“你说黑虎的舌头脏,笑话!赶快把腿分开一点,不然我杀了你!我的黑虎比那个姓邹的副市长干净得多吧,而且你可以比较比较,谁搞得你更舒服。”

  鄢脂似乎是号哭了一声,但立即变成了呻吟。屋里传出轮椅滚动的声音,似乎是李柱在里面兴奋地打转。过了好一阵子,李柱才叫道:“黑虎,停下。”然后他发出一阵怪笑后说,“和那个邹副市长相比,你感觉怎么样?不下崽的骚货,你哪里是我的婆娘呀,你和邹副市长上床比和我上床的时间还多。我残废前你就这样干,残废了你更是求之不得。你们上床,我在院子里望风,老天爷啊,我还是个男人吗?”

  鄢脂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这种事,从一开始不就是你安排的吗?你逼我哄我做这些事,说上床事小,挣钱事大,可现在,你却怪我了。”

  李柱又怪笑起来,可那笑声有点像哭。他说:“开始是我让你那样做的。可你这个骚货,不是你越来越主动,他会那样缠你吗?我在窗外听见你对他说亲热的话,他还说压在你身上像压在海绵上一样。她妈的,你长这一身肥肉就注定了是骚货。你还敢嘴硬,我让黑虎撕了你!”

  鄢脂立即惊叫起来,接着泣不成声地说:“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那个姓邹的人已死了,你该放过我了吧。”

  屋里又传出轮椅滚动的声音,李柱的声音说:“我想放过你,可黑虎不愿意,哈哈,你这骚货就等每周一次的享受吧。”

  皮贵在黑暗中听得心惊肉跳,他不能再听下去了,悄悄地退向墙根,从围墙翻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已有雨点落下来了。

  2

  小雪真的病倒了。李柱对她的威逼让她恐惧。而且,一想到她爸和李柱家里那个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鬼混,她就呕吐。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她感觉把苦胆都呕出来了。

  她给舅舅打过电话,委婉地说外面有传闻,称他爸留下了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当然她没对舅舅说她遇到的事,以免舅舅担心。舅舅在电话上对她说,现在各种风言风语都有,别听就行了。舅舅说要真有那幅画,检察部门早就公布了。关于李柱的那段录像,她没对舅舅说,因为她已查了公开的资料,在她妈妈替他爸收下的贿赂中,似乎已经包括了李柱所给的那120万元。很有可能,李柱是在拿已有的事来恐吓她。

  尽管如此,小雪心里仍是一团乱麻。她感到四肢无力,还拉肚子。她在抽屉里找出一些治肠胃病的常用药吃了,但没什么效果。这时,燕娜突然打电话来了,燕娜的电话让她放松了一些。燕娜说关于她爸的那个电视片暂时拍不了了,因为上面对拍摄脚本不满意,要求重新考虑。片子一时拍不了,安柏也已回北京去了。她让小雪把心放宽些,不要太过焦虑。小雪在电话里说:“谢谢燕娜姐的关心,焦虑我倒是可以控制,就是这身体不太争气。”燕娜说:“我听出来了,你说话有气无力的,是病了吧?”小雪便对她讲了生病的情况。燕娜说:“你自己找些药吃是不行的。我给你介绍一个肠胃病方面的专家,你去找他看看。”接下来,小雪按照燕娜的要求,用笔记下了这个专家的医院和他的姓名、电话,她在心里很感谢燕娜,可她并不准备去医院。现在,让她下楼她都觉得双腿无力,并且,她一点儿也不想外出。接完电话后,她想到了那本矫正儿童口吃的书,等她身体有劲了,一定去书店买到并给燕娜送过去。

  整个上午,小雪不是上卫生间就是躺在床上。魏阿姨来房间叫她吃午饭,她说不想吃,魏阿姨说:“这样怎么行,你得去看医生呀。”小雪心烦地说:“你不用管我。”

  但中午过后,小雪还是去医院了,是胡刚到家来说服她去的。胡刚的到来让小雪很意外,上午他来过一个电话,让小雪去他家玩,小雪说等几天吧,然后他们闲聊了几句便放下了电话。没想到,午后门卫突然打电话到小雪家说,有个叫胡刚的人来访。胡刚进门后便说:“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我就知道你病得不轻,我来这里是陪你去看医生的。”

  小雪有些感动,只得同意去医院。找到燕娜介绍的那个专家,他听小雪诉说了病情后,便开了化验单,检查血常规和大便。胡刚让小雪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然后拿着化验单去楼下交费。这时,皮贵打来电话,听说小雪在医院,急得立即要赶过来。小雪说不行,你不能随时丢下工作就走。我这病轻得很,而且有胡刚陪着,你就放心吧。皮贵勉强同意了不来医院,但表示下午下班后立即到她家。

  胡刚交完费上楼后,又陪着她到卫生间门口,等着她出来后,又陪她去另一层楼的化验室。半小时后,拿到了血常规和大便的化验结果,回到诊断室给医生一看,医生说,各种指标都正常,大便里也没发现细菌,于是给她开了药。小雪问我这病怎么回事,医生说估计是神经性胃肠不适,先吃点药看看。小雪松了一口气。

  皮贵下班后赶到了小雪家。他给小雪买了两大袋东西,包括奶粉、芝麻糊等。另外,他还买了一整箱苹果,抱着纸箱进门时,已经有些气喘。小雪和胡刚正坐在客厅里聊天,看见这情景,胡刚对皮贵说道:“哟,皮医生,你这是给水果摊进货吗?”

  皮贵并不明白胡刚的意思,只是“嘿嘿”一笑。后来他才看见胡刚已给小雪买了水果,是一个漂亮的果篮,里面很艺术地摆放着好几样水果,据说都是进口的洋品种。不过他进门时,小雪看见那一箱苹果却笑着说:“谢谢,这山东苹果,我很喜欢。”

  皮贵坐下后,听小雪说吃了药感觉身体好多了,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对胡刚说道:“谢谢你了,及时去医院总是对的。”胡刚愣了一下,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站起身说:“你抱那箱东西累着了,我给你倒杯水。”小雪便对胡刚说:“你坐下,没看见魏阿姨已泡茶来了吗?”

  小雪坐在那里,心里感到一阵阵暖意。尽管胡刚和皮贵说话时有争斗的意味,可是这不算什么,她对这两个好人心里都怀着感激。

  很快,大家的谈话集中到小雪的处境上来了。皮贵详细地讲了李柱那边的情况。胡刚对司机李祥的那段话特别重视,他认为,李祥对前来探监的老婆说“很多话都不说了,但有个话,一定要讲”,他重复一个“话”字,很可能指的就是那幅画,在这点上李柱的理解没错。可是他接下来要老婆去庙里烧烧香,李柱就没理解到其中的意思了。胡刚分析道,如果李祥是要给亡母烧香的话,应该让他老婆去坟上,但他说的是庙里,这也许暗示着,那幅画藏在哪座庙里呢。

  胡刚的分析让小雪的心跳了起来。她猛然想到了灵慧寺,司机李祥不是替她爸在那里长期包租了一间客房吗?小雪讲出了这个情况后,胡刚说:“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尽快去那里看看。据你掌握的情况,只要报出李祥的手机号,就能住进那房间,可你知道他的手机号吗?”

  小雪说:“家里有通信录,李祥的手机号就在上面。”

  胡刚说:“那就好,我们住进去认真查一遍。”

  小雪很矛盾地说:“这样说,真有那幅画了?”

  胡刚说:“我们先得尽力去找,这样才主动。并且依我判断,这幅画真的存在。”

  皮贵说:“到时我也去。”

  小雪刚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她靠在沙发上,魏阿姨给她端来了皮贵送来的芝麻糊,说这东西营养,又易于消化。小雪端起碗来,果真闻到了香气。看来,她的身体正在恢复,也许一两天后就可以去灵慧寺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皮贵急着想走,可有胡刚在这里,又不便讲要走的原因。他灵机一动,站起来对胡刚说:“说了这么久的话,我想小雪也累了,我们走吧,让她早点休息。”

  于是,皮贵便和胡刚一起告辞出来。胡刚去院里开他的车,皮贵直接出了大门,等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月下花园而去。今天下午,燕娜给他打电话说:“表弟,今晚你一定来我这里住,我已经几夜没睡好觉了,老觉得楼下客厅有人。”皮贵知道,这是上次那个冒充她姑妈的老太婆蹊跷出现后给燕娜造成的恐惧。他答应燕娜天黑后就过去,既然她把他看作表弟,为她做点事是应该的。皮贵记得从读书起,几乎就没女生正眼瞧他一眼,而现在,他不知怎么就有了女人缘,而且还都是优秀的女子。只是,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怎么都如此孤单无助呢?

  走进燕娜家门的时候,皮贵看见燕娜正在擦客厅的地板,于是便换了拖鞋走过去说:“让我来做吧。”

  “尽量擦干净些,明早起来后看看地板上有没有脚印。”燕娜把拖把交给他,同时说道。

  皮贵笑了一下说:“哪会有这种事呢。”

  燕娜说,她昨晚做梦,梦见半夜时楼下有人,她怕得不行,可又不能不理睬,便悄悄走下楼梯来,看见一个男人正坐在客厅里喝酒,从侧影看有点像刘总。她刚想喝问他为何半夜进屋,那人突然转脸向她看过来,燕娜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燕娜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看看时间,深夜两点五分。她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便忍不住下楼去看看,刚下楼梯,便看见客厅沙发边的台灯亮着,像是真有人在那里坐着一样。她立即返身上楼,天亮后才敢下楼来关掉那盏台灯。

  皮贵听完这事后说:“那盏灯,也许是你上楼睡觉前忘记关了吧?”

  燕娜说:“我记不清了,不过我睡觉前都会把楼下的门窗检查一遍,关掉各处的灯,这已是我长期的习惯,忘记关灯的可能性不大。”

  尽管这样,皮贵还是认真地擦着地板,并且说等燕娜上楼和他自己进房睡觉前,他还会再擦一次地板,以便明早能观察到任何迹象。燕娜放心地说:“今晚有你住在楼下,可能不会有事了,我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皮贵擦完地板,在收拾屋角的垃圾筐时,发现里面扔着一件衣服,提起来一看,是一件男人的T恤衫,完好如新。不等他询问,燕娜已走过来说道:“别管它,把它扔在垃圾里,这是安柏忘记带走的衣服,我看见它就厌恶。”

  皮贵有些吃惊,猛然想到他告诉燕娜,安柏手机里有他女友的照片时,燕娜说过“我杀了他”这句话。而此刻,看着垃圾筐里的衣服,他不禁感到一丝阴森气氛。

  也许发现皮贵的神态有些异样,燕娜吸了口气说:“皮贵,我是真把你看作表弟了,因此给你说说心里话吧。我这个女人,二十八岁了,爱过我的男人很多,可真心爱我的人却极少。两年前去北京时认识了安柏,他发疯般地追我,我对他说不行,你还是个学生,并且我比你大六岁。他说他就喜欢姐姐。第三次见面,在我住的酒店里,他赖在我房间里不走,还几乎跪下来说他爱我。我被感动了,那夜就让他轻易地占有了我。他说他明年毕业后便争取到我这里来工作,然后我们结婚。后来才知道,他和我好上一个月后,又和舞蹈学院的一个女孩好上了。那女孩曾经给我打电话要我退出,并说她和安柏已经在北京商定婚事了。我十分震惊和羞愤,打电话问安柏,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便和他断了关系。可这次他来青铜市,又到我这里哭哭啼啼地说他爱我,并说他和那女孩早已吹了。要不是他去向小雪炫耀那个女孩,我还真信了他。现在想来,他来我这里仅仅是想在这里睡上一夜,我真是瞎了眼。”

  燕娜说完这段经历后,眼里有泪光,但并不悲伤。皮贵照例将垃圾筐里的东西装进垃圾袋,并放到门外去。转身进来时,看见燕娜已开了一瓶红酒,并在茶几上放了两个杯子。她对皮贵说:“表弟,来陪我喝点酒。我已想好了,这辈子不再爱男人,一心把豆豆带大就是。”这话让皮贵感觉到,有了孩子的女人,是可以退出爱情的。

  皮贵喝了一点红酒后,突然想到那个讨厌的刘总很久没来这里了,便小心地问燕娜。燕娜说他去省外出差了,“商人嘛,”她说,“总是商业第一,但愿他就这样忙下去,再别来打扰我。”

  皮贵不理解燕娜为什么要接受他。可是他感到这事更敏感,便不敢多问。他看着玻璃杯里的红酒,想起刘总在这里解开燕娜的衣服,将红酒倒在她胸脯上舔的情景,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纵容这个男人。

  燕娜上楼睡觉以后,皮贵在客厅里呆坐了很久。他在沙发转角处的小桌上又看见了那本《刑侦案例选》,突然明白了燕娜为什么老看这书,也许是书里面的杀人故事,在间接地解她的心头之愤吧。当然,另一种可能是,她想看杀人技巧。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可怕了。皮贵想到这里,心不禁颤了一下。

  皮贵在客厅里坐到很晚才睡。睡觉前,他按照自己的承诺,将地板又擦了一遍,这地板现在光可鉴人,任何脚印都会留在上面。他关了所有的灯,然后进房间睡觉。其实,皮贵并不认为半夜后会有人进入这房子,是燕娜自己心存恐惧罢了。因此,皮贵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莫名地醒来,并没有什么声音惊动他。但是,莫名醒来后头脑却很清醒,他翻了一个身,仍然没睡意。他头脑里浮现出以前出现在这房里的老太婆,她要去燕娜的房间睡觉,上楼后发现房间锁着,还很霸道地将门把手扭了扭,然后才极不情愿地下楼,然后说她要去侄儿那里住,便走了。燕娜的姑妈已去世了,这个冒充她姑妈的老太婆为何到这里,燕娜至今不清楚,皮贵现在突然想起这事,也感到恐惧。

  然而,皮贵很快发现他的莫名醒来,其实是一种预感,因为他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分明听见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即起床,先将门开了一道缝,门外是楼梯的暗影,而这正是客厅里的灯光映出的。

  皮贵的心“咚咚”地跳着。奓着胆子慢慢走向客厅,没见人影,但沙发边的台灯却亮着,皮贵在睡觉前曾亲手关掉它。

  这时,他听见厨房那边发出了一点声音,便立即赶过去。厨房门开着,里面有一个人背着灯光站着,正伸手从刀架上取下菜刀拿在手里。皮贵差点大吼一声,那人已转过身来,原来是燕娜。看见皮贵惊恐地站在厨房门口,她有些抱歉地说:“我忘了告诉你,睡觉前要把这菜刀锁在橱柜的抽屉里。我平常都这样做的,今晚一放松却忘了这事。”

  皮贵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娜说:“我看过一个报道,一个小偷半夜进屋时,身上本没带凶器,便顺手拿起了厨房里的菜刀,结果把屋里的女主人杀死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皮贵重新回房睡觉时已完全没有了睡意。他想起近来偶尔在电视上看见燕娜的新闻播报,在她那强作笑容的脸上,藏着疲惫和倦意,只是一般观众很难察觉罢了。

  皮贵睁着眼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三点零九分,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但愿燕娜能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第十二章 灵慧寺之夜

  小雪闭眼听着雨声,在时间的逆转中,她感到今夜所有的雨都在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她还感到有人在碰她的手,睁开眼睛,看见皮贵正在将一张纸巾递给她。

  1

  这个夏季变得闷热起来。妙玄和尚正在扫灵慧寺门外的那片空地。没事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扫地。天空有几朵乌云在游走,搞得寺门外忽明忽暗。这时,他望见有三个人正沿着山中石阶走上来。

  来的三个人正是小雪、胡刚和皮贵。妙玄和尚知道来人要住宿,合掌说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请跟我来”,便领着三人进了寺中。在住宿登记处,小雪说要三个房间,包括那个我们长期包租的套间,接着,她报出了李祥的手机号。

  妙玄和尚毫无异议地照此办理,拿笔在登记簿的房号后面打钩时,突然抬起头来说:“施主,实在对不起,因为漏雨,你们包租的那个套间墙里的电线都损坏了,电工今天正在重新布线,施主你另选一间房吧。”

  这事完全出乎意料,小雪一时没了主意。胡刚想了想,问妙玄和尚:“那房什么时候能修整完毕?”和尚说:“最快也要到天黑才能搞完吧。”胡刚说:“行,我们仍然要那间房,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只要晚上能让人住进去就可以了。”和尚说:“那我这就去叫电工快一点。”

  这个意外的情况,将小雪他们的计划打乱了。他们原想住进去之后,在那间房子里彻底检查一遍,然后就下山回城。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三个人还是要三个房间,到时再称有急事退房走人就是了。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必须等到天黑了。胡刚安慰小雪说:“别急,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住一夜也不是什么坏事。”小雪急忙说:“不,我无论如何不愿在这里过夜。”胡刚说:“不住这里也可以,天黑后我们进屋去检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到时摸黑回城就是了。”小雪这才放下心来。

  小雪不愿在这里过夜,是因为一想到那个吊死的女人就心里发紧。刚才,在山下停车时,小雪还忍不住望了一眼停车场旁边的那一片树林,据说那个女人就是在这片树林中吊死的。这个被她爸提升的女局长死前还住过那套房间,所以,若不是为查找那幅画,小雪今生都不想到这里来了。

  离天黑还早,胡刚建议去后山玩玩。从这里穿过三重大殿,从灵慧寺的后门出去,便可直接上后山。听说那里有幽深的溶洞,胡刚说也许值得一看。

  小雪没有兴致,皮贵立即附和说让小雪休息休息最好。于是他们便去佛堂后面喝茶。这茶楼的一半架在悬崖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另一边靠着崖壁,上面刻着“清心”两个大字,由于时间久远,这两个大字上已生出了青苔。

  茶楼里除了几个在这里休养的老年人外别无他人——灵慧寺在青铜市周围的名山古刹中根本排不上号,所以来这里的游客向来稀少。茶泡上后,胡刚便拿出一串钥匙,用串在其中的指甲刀剪指甲。皮贵要再看看用人筋做成的钥匙链,他便连同钥匙递给皮贵,说:“你也感兴趣?看来医生都喜欢人体组织。”

  小雪转脸向外看去,在那些木柱外面是青山叠翠。胡刚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人体组织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思想、情感,离开了这些血肉、这些骨头和筋脉,便什么也不是了。哦,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问问这串钥匙链最初的主人,他也许有更好的答案。”

  小雪转过头来,注视了胡刚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人生虚无?”

  胡刚将双手一摊说:“至少是,结局虚无。所以人活着时有那么多愿望,要争分夺秒地获取,如果没有这个虚无的结局,人完全可以慢慢来,用不着这么疯狂。”

  “可是,疯狂获取后,还不是归于虚无?”小雪追问道。胡刚没有回答。小雪喝了一口茶,又说:“难道人生就没有其他意义了吗?”

  胡刚笑了笑说:“你的问题,应该让这串钥匙链来回答。”

  这时,茶楼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有一片乌云飘向山间,像要下暴雨的样子。皮贵将钥匙链还给胡刚,胡刚说:“皮医生,你在这钥匙链上看出了什么呢?”皮贵说:“没看出什么,不过它确实是人身上的东西。”

  小雪对胡刚说:“你那个医学院的朋友,在解剖尸体时搞这玩意儿,征得了死者同意吗?”

  “当然,如果那尸体会说话的话,我想我那位朋友会和他商量的。”

  胡刚的幽默并没让小雪轻松,她继续说道:“尸体不能说话就可以任意抽他的筋?”

  小雪的追问让胡刚感到惊骇,他急忙说:“你言重了。遗体用作医学解剖一定是死者生前同意的。至于解剖后的人体组织,不用的也就丢进炉中烧了,我朋友做这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其实,人活着都很难自主,何况死了,更何况死后的一些肉体组织……人是不能自主的,也许我们大家,都是宇宙间某个顽童饲养的小动物。”

  小雪听完这话后就笑了,她说:“关键是这个顽童饲养了这些小动物后就忘记了,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于是,这群小动物繁衍生息,相互争斗,自生自灭,我的补充对吧。我读大一时就和同学们这样讨论过,这已是小儿科的讨论了。”

  胡刚说:“别小看小儿科,它产生的疑问永远无法解决,哲学也帮不了忙,因为我们仅仅是这种动物。”胡刚说到这里,把那串钥匙链扬了扬。

  “你是说人的有限性吗?”小雪心里的热情被胡刚唤起了,“但是,就像石头能记载时间一样,人的身上也藏有宇宙的秘密,探索这个秘密的过程就是探索无限。”

  胡刚说:“嗯,你很勇敢,好好读书会有出息的。”小雪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松起来,她将头一歪,略带调皮地说:“承蒙胡博士鼓励。”

  皮贵坐在一旁,对他们的谈话似懂非懂。但看见小雪谈着谈着就像上了电池的玩具娃娃一样活跃起来,他为此感到非常高兴。

  天色正在慢慢黑下来,妙玄和尚从佛堂后面拐了两道弯后走上茶楼,对小雪他们说:“各位施主,那套房间再有半小时就能修整完毕,今晚房里可以住人了。”

  和尚走后,茶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胡刚说:“我们先去吃斋饭吧。进房里查找后再摸黑下山,回城估计都半夜了。”

  山里的夜降临得比城里快得多,吃完斋饭后,寺庙内外已是漆黑一片,有雷声正在逼近,但闪电已经雪亮,寺庙里的廊柱和石阶在黑暗中不断地忽闪出来。

  妙玄和尚提着一盏马灯带他们过去开房。客厅在寺庙的最外侧,去那里必须经过七弯八拐的廊道。小雪以前领教过夜里走在这廊道上的感受,木地板上“咚咚”的足音,很像人在极度惊恐时的心跳声。

  终于进了那个狭长的天井,妙玄和尚用钥匙开了套间的门,又在天井斜对面另开了两个房间,然后说了声“施主请休息,阿弥陀佛”,便提着马灯走了。小雪他们站在房门外,等着那摇晃的马灯一消失,便立即转身进了那间套房。

  房里的电路果然已修好了,顶灯、台灯都很亮。地板很干净,显然已有人打扫过卫生。这套房可能是这里最好的房间,客厅里摆着一套黑色的真皮沙发,用厚重木材做成的茶几宽大气派。客厅侧面是房间,进门后便见一张很现代的大床,床上的席梦思弹性十足。衣柜是推拉门,一推便“哗哗”地响。靠窗是一张大写字桌,屋角还有梳妆台和圆形镜子。

  两间房里的东西——包括各种抽屉很快就看完了,要想从这儿找出一幅画来似乎是天方夜谭。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下,胡刚开门望了望外面后又重新关紧房门,然后说:“别急,李祥的话如果是暗示画在庙里,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它。”这时,皮贵进卫生间察看了一会儿,出来后说:“如果那幅画真藏在这里,我们也很难找到。”他指了指天花板和地板说,“如果藏在这里面,我们怎么找?”胡刚说:“皮贵和我想的一样,不过,如果真有松动的木板,我是可以发现的,这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

  胡刚说完便蹲在地板上观察起来,后来干脆趴在地板上,那样子很像一条搜寻犬。皮贵想要帮忙,他推开皮贵说你不懂,坐一边歇着吧。这时,窗外响起一声炸雷,接着是“哗哗”的雨声,一场暴雨就此拉开序幕。胡刚直起身子说:“这样好,没人来打扰我们了。”

  夜已深了,胡刚检查着两间房里的每一块地板的接缝,并用串在钥匙上的一把小刀轻轻挑动,这种细致和耐心让人叹服。最后,他还移开房间的大床和客厅沙发检查,结果除了在沙发下拾到一个眼镜盒外,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小雪打开这个眼镜盒,发现里面是一副精致的老花镜,这应该是爸爸的东西,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在她的记忆中,爸爸刚过五十岁便需要戴老花镜了。她出国留学前夕,看见爸爸在家看文件或报纸时,总是在桌上或抽屉里找眼镜,但经常找不着,后来发现是把眼镜放在办公室没带回家。妈妈对爸爸说,你这人丢三落四,既然离不开眼镜,不如多配几副,在你常待的每个地方都放上一副。爸爸说这主意好,就照此办理了。不过,爸爸虽说戴了老花镜,可身体很好,他爱好书法、摄影和打乒乓球等。打乒乓球拿过市级机关亚军,摄影作品得过一家杂志的大奖,至于书法,更是练得很勤,他的书房里就有一张写字的大桌子,上面长期放着宣纸和各种毛笔,据说他的办公室里也有这样一张大桌子。爸爸说挥毫泼墨既可锻炼身体,又可修养性情。她记得爸爸最喜欢写“宁静致远”四个字,可是他没有做到,不然的话,他现在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退休干部。

  胡刚看见小雪拿着眼镜发呆,便问道:“怎么,这是你爸的东西?”

  小雪下意识地说:“不,不。”但同时,她的眼睛里面已有泪水在打转了。

  不过,胡刚对这副眼镜并没有兴趣,他已站上茶几,举手检查起天花板来。这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每检查一处天花板,就得下来移动茶几。外面的大雨时缓时急,一直没有停过,看来今夜是没法下山了。小雪仰靠在沙发上,闭了眼听着雨声。她记起出国留学前,临走的前一个晚上,她和爸爸大吵了一架。爸爸说去美国学经济,大学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你却自作主张去德国学哲学,你怎么就不理解我这个父亲的苦心。小雪说你为何不考虑我的愿望。爸爸说你去学哲学吧,以后工作都不好找,到时别叫我帮忙。小雪说,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叫你帮忙的。说完,她便回房睡觉了。第二天,妈妈送她去机场,路上接到爸爸的电话,说要赶到机场来,小雪接过电话说:“爸,你是大忙人,就别来机场了。”她拒绝了爸爸,飞机起飞后心里却一直空落落的。这次回来,隔着玻璃墙看着临刑前的父亲,她对爸爸说了声“对不起”,可爸爸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却反复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和妈妈。

  小雪闭眼听着雨声,在时间的逆转中,她感到今夜所有的雨都在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她还感到有人在碰她的手,睁开眼睛,看见皮贵正在将一张纸巾递给她。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由于雨声太大,他们三人一点也没听见有走近的脚步声。胡刚立即从茶几上下来,将茶几放回原位后,才问了一声:“谁?”从应答的声音,听出是妙玄和尚。

  已是半夜三更,三个人还坐在灯光通明的客厅里,但身在红尘之外的妙玄和尚对这一现象没什么感觉,他先合掌说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接着说:“打扰施主了,我发现你们没睡,才来敲门问问,今夜的雨下得太大,不知这屋里还有无漏雨。”

  胡刚说:“这房子挺好,不会漏雨的。”

  妙玄和尚说:“施主有所不知,这里有一只野猫,近来老爱在这房顶上蹿,它的爪子会把房上的瓦挪开的。”

  胡刚急于打发这和尚离开,便说:“没事,总之今夜这屋里没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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