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长餐桌上点上蜡烛,面对面地坐着,很有些情趣地吃了起来。朱之啸很喜欢这一套,他想让人觉得他是个有情趣的人,但桂漾美就实用得多,只要是好吃的就行,她还觉得烛光太暗,可她也是个聪明女人,从不过分,就默许了朱之啸的雅趣。虽然她觉得这应该叫沐猴而冠。
“谁来了?真扫兴。”朱之啸一旦到了这种场合,说话就十分斯文,“开门去。”他对女佣说。
扫兴的是两个人,古洛和胡亮。他们看看眼前的情景,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古洛注意到开门的女佣不是白天的那一个了。
“白天不是你。”他说。
“那个走了。”女佣答道。
“没让你跟客人说话,就不许说!”桂漾美厉声说道。
他们雇了两个女佣,那一个因为随便开门,桂漾美等古洛一走,就将她炒掉了。
“辞得好快呀!”古洛笑着说。桂漾美脸色很难看,没有说话。
“你们是在这里和我们共进晚餐呢?还是……”朱之啸还是这么文绉绉的。
“还有第三条道路吗?不记得我们了?我们是警察。”古洛笑着问道。
“这……”朱之啸不知所措了。
“我们要跟你未婚妻谈谈。”古洛说。
“我呢?”朱之啸问道。
“目前没你的事。”
“那我……”
“你回避一下。”
朱之啸只好起身走了出去,临出门时,他看了未婚妻一眼,桂漾美神情自若,根本没看他。
“说说你和管猛的关系吧。”古洛说。
“管猛?就是你们问过我的那个人。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认识他。”
“可我们知道的情况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还托他办过事。”
“这……”桂漾美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说,“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情况?那是假的。”
“从管猛的老婆那儿。”
“她说什么你们都相信?我说了,我不认识这个叫管猛的。”
“管猛的妻子叫包芳芳,她也不认识你,怎么会说到你呢?这是因为她怀疑管猛不忠,就跟踪了他,结果发现他和你接触。管猛说是你托他跟踪你的丈夫李安。”
“那个娘儿们瞎说呢。她凭什么这么说?”
“她有你和管猛见面时的照片。”古洛拿出照片来,对着桂漾美晃了一下。
“慢着!我没看清。”“真是个狡猾的女人。”古洛想,就把照片送到她的手中。
桂漾美仔细看过后,把照片随意往桌子上一扔,说:“那又怎么啦?我求他跟踪我丈夫,又有什么?”
“为什么你要跟踪你丈夫?”
“和管猛的老婆一样,我怀疑他对我不忠。”
“光是跟踪吗?”
“对。”
“不对。你是让管猛找人杀掉你的丈夫。”
“胡说!你有证据吗?”
“你以为管猛死了,就没证据啦?告诉你,管猛找过杀你丈夫的杀手,这也有证据。你以为管猛死了,死无对证,是吗?不,死人能说话,因为他活过。”
“可我……”桂漾美慌乱了,她刚一结巴,门突然就打开了,朱之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古洛和胡亮,说:“是我干的!是我让管猛找人干掉李安的,和她无关。”
“你……”桂漾美反应很快,她明白上当了。她气愤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古洛说,“你在骗我们,杀人的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没骗你!吕和义——那个杀手告诉了他的情妇。”
“可是,他说谎,我撤回了这个决定。”桂漾美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是他……”
“对,是我撤回了决定。”朱之啸忙说。
“你们的双簧唱得不错,而且让我感动,不管是你们俩谁,李安的死你们是逃不了干系的。”古洛声色俱厉地说。
“不对,我确实让管猛别动手了。”朱之啸说。
“是吗?我怎么能相信你呢?因为你一直在说谎。”
“我没骗你们,没有说谎!”朱之啸说。
“你说你找管猛杀掉李安,这就是谎言。你是在李安死后才找到桂漾美的,这一点能作证的人太多了,用不着我一一列举吧?你爱她,为她牺牲自己,现在这种人不多了,尤其像你这样的人,真让人匪夷所思。有了第一个谎言,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第二个谎言呢?”
“是我干的。”桂漾美很平静地说。
“你……”朱之啸刚一开口,桂漾美就截住了他的话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没用,你知道吗?没用。他们不会相信的,时间对不上。我们疏忽了这一点。”桂漾美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让古洛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是女人,是个妖精。
“不过,我告诉你们,我确实撤回了要杀李安的决定。”
“你还在骗人。”胡亮愤慨地说。
“不,这次是真话。当然我知道管猛死了,没人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但你们可以查查他的账户,看有没有我给的钱。”
“好。你说说他的账户号。”古洛说。
桂漾美迅速写下了管猛的账户号。
“定金也在这上面吗?”
“不,定金我给的是现金。”
“多少钱?”
“三万。事成之后再给五万,转到这个账户上。”
“李安的命……”古洛没有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这就够贵的了。”桂漾美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撤销杀李安的要求呢?”
“我嘛……觉得不值得。万一让你们抓住了,我还得搭条命。”古洛觉得桂漾美甚至笑了笑。
“你跟我们走,查实了,你也要上法院。”古洛说。
“我也去。”朱之啸喊道。
“你愿意在公安局外面站着,也可以。”古洛说。
“不,我……”桂漾美迅速地向朱之啸使了一个眼色,朱之啸就不说了。
十一 峰回路转
何大伟和所有即将退休的干部一样:不管是公务员还是国企的领导,尤其是国企的领导都不愿意退休,退休对他们来说,就等于失去了半条生命,可和死亡一样,这是必由之路,除非有极端的场合,那就是死在职位上,当然这他们更不愿意。在失去半条命之前,他们的心理状态是很不好的,很阴郁,但又无可奈何。何大伟这个人个子小,心却很大,他已经想开了,而且这些天他基本退出了工作,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事与愿违,后来,他对人说,人算不如天算,怕有事,但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这不,这个哭丧着脸但还带着愤怒表情的人坐在他的对面,吸着烟,也不管墙上贴的禁烟标语。
“老刘呀!你这是怎么啦?”何大伟看着嘴和鼻子像烟囱一样冒着烟的人,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畏惧。
“……”还是喷云吐雾,像是老道在做法一样。
“你倒是说句话呀!咱们都是熟人,我说是朋友也不算过吧?有啥你就说,我呢,虽然是退休之人,但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何大伟心里大体上猜到这个人来干什么了,所以,就更心虚胆怯了。
他叫刘凌云,是石馨薇的丈夫,国家公务员,副处级巡视员。这是个在大街上走着,没有一个人会对他多看一眼的男人,他长相不英俊,但也不丑陋,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你说谁会注意他呢?他在工作和生活中也是这样。工作就是完成自己的任务,没有得过奖,没有受过处分,没有出奇的才干,也不是个笨蛋,所以就是现在这个类似于封建社会的员外郎一样的职务。在生活中,他除了照顾孩子、买菜做饭,还管理家里的钱财,但却没有任何计划,一切听石馨薇的安排。有时石馨薇看着他,半天不作声,然后才说:“你在想什么?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他也只是笑笑,连笑的意思也让人猜不透。石馨薇逼急了,问他为什么笑,他就说:“我什么也没想。笑也就是笑呗。”说完,还是笑笑。
可今天却不同,他既伤心又生气,连着抽完两支烟——抽烟这个恶习是他唯一违抗妻子命令的行为,才说:“诬陷石馨薇到了这种程度,你们还管不管?”
“怎么回事?”何大伟明知故问,装得很像,其实无所谓,因为刘凌云看都没看他一眼,续上了第三支烟。
“那个土流氓,一个山炮!这么卑鄙,敢诬陷领导干部。他为啥?不就是没有当上一把手嘛。这是石馨薇说了算的吗?是领导,包括你老何,决定的嘛。怎么?个人私欲不能满足,就用下流手段?就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这也太猖狂了吧。我问你,他是共产党员吗?应该开除他的党籍,送交司法部门,判他个诬陷罪。”
“你是说老孟吧。”何大伟不装糊涂了,“这个人是有问题,但……首先你要冷静。再说,你这么说,也没证据呀!”
“怎么没有?你问问公安局的。他向公安局揭发我老婆……”他用哭腔说道,“跟那个死了的李安搞男女关系。弄得满城风雨的,这是什么行为?是犯罪。我老婆受了刺激,茶饭不进呀。这要再弄出人命,责任就在你了。虽然,老何,咱俩是朋友,你对馨薇又那么好,我从心里领你的情。可这是原则问题,你不能包庇坏人。”
“我当然不包庇了。可你怎么知道他向公安局的人说了呢?”
“公安局的问石馨薇了。”
“那也不能说是他说的呀。”
“那还有谁?还有谁?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呢?这还用说吗?谁能说这话?谁能造这谣?谁有这个胆儿?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嘛。”
“嗯……这不好办。你说他要死不承认呢?”
“你问问公安局的不就行了吗?”
“公安局的不能说,他们也有原则呀!”
“试试看嘛。你一定要跟他们说,要不,今天我就不走了。要是那个孟繁达在,我现在就找他算账!”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怕,把何大伟吓了一跳。“好家伙!真够凶的了!”
“好,好。我只能问一下,人家要是不说,可不怪我。”
“那当然,但你一定要给我那口子平反。公安局可能信那个山炮的话呢。”
“不能。公安局的人聪明着呢。那个古洛,你不知道,咱们市的神探呀!”
“听说过这人。”刘凌云想了想,说,“反正不能让公安局的相信他的谣言。”
“好吧。你放心吧。石馨薇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再怎么样也不能和她下级搞什么男女关系呀!”何大伟笑着说。
“那可不。馨薇在这方面是很检点的,再说,谁能看得上那家伙?”刘凌云很有自信地说。
“看你都这么自信,还跟公安局说什么呀?”何大伟还是想息事宁人。
“那可不行。馨薇不干。你没看她在家把我骂得不像个样,说我不是男人什么的。我……不行,你一定要找公安局说说,要不我可怎么办?”
“好吧,好吧。”何大伟只好答应下来,心里想:“找个女强人的老婆真是可怕。”
“你怀疑你的丈夫对你不忠,有什么证据吗?”这是在审讯室里,古洛和胡亮坐在桌前,灯光幽暗,有点儿像拍警匪片的导演故弄玄虚,那个桂漾美也像个女演员一样,在暗光下,很美丽,但也很邪恶。
“当然有。”
“你跟踪过他?”
“没有。”
“说谎!你不是在你家里说跟踪过他吗?”古洛点上烟,沉下心问道。
“你不是说我是让管猛杀他吗?”
“两码事。我是说你跟踪过他,你知道吗?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