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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妖物语(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2节
小说作者:翩竹   内容大小:146 KB  下载:百妖物语(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4-07-2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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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很微弱,也不像是新鲜的气味,但的确是血的味道没错……”狸猫抽着鼻子趴在墙壁边缘四处搜寻,“而且,闻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血……非常骚腥的味道!”

  细谷先生看了看四脚伏地到处嗅闻的勘五郎,又满面狐疑地转头看向我,我见状连忙解释:“我的助手在五感方面的确比常人要敏感一些,这也是我聘用他的原因。”

  “找到了!”狸猫趴在麻美子的写字台上,指着窗台外叫嚷起来。我和细谷先生连忙凑上去打开窗户,顺着他的手指,可以看见窗框外连接墙壁的部分上面,确有一条大约半尺多长、一指来宽的干涸血迹。颜色已经变黑斑驳,远远望去像是一条黑褐色的污迹,并不显眼。

  “这是什么?”细谷先生望着长条状的血迹感到十分疑惑:麻美子的房间位于二楼屋后,窗户下面也没有可供攀爬的屋檐栏杆之类,这样的血迹是如何留下,又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呢?

  “还不清楚,只有这点遗留物证,尚不足以判断这是什么生物留下的血迹。”我伸手拈下一点血迹残末,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奇怪的骚腥味一下直冲脑顶,迫使我不得不停下来调整呼吸,巩固灵息……没错,这股带有强烈邪念的奇怪气味,是掠食人类的妖魔才会有的味道!

  “您女儿的失踪可能并不是单纯的诱拐案。”我用手机拍下窗框外的血痕,转身回屋,对细谷先生道,“走吧,再去金井先生和浅野先生家中看看,如果我猜的没错……掳走这些孩子的犯人,应该会留下同样的标记!”

  四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如约赶到了位于城东的小林宅邸。这是一栋占地庞大的传统和式建筑,在向门房传达了来意后,我们得以进入宅内。由于此前已经先行造访了浅野和金井夫妇,所以此番抵达小林宅邸时,已是七人同行。甫一走进院内,我和勘五郎便直奔大宅一侧的厢房而去,全然不顾身后的细谷先生他们和管家诧异的叫喊。

  “果然,这里也有那种气味!”走在前面的勘五郎抽着鼻子边走边说,顺着风向在院子内兜了几圈后,勘五郎在厢房的一处屋檐底下停了下来,转向我蹲下身,“我抱你上去看看,应该就在这上面。”

  我依言脱下木屐,踩上了勘五郎的膝盖,让他托起我举向屋檐上方。在这片长满青苔的黛色古瓦上面,果然有一大片连绵的干涸血迹!形状虽与细谷家的类似,但长度却比之多了三倍不止,简直就像是有人用大号毛笔沾了血,沿着屋檐涂了一路似的。

  “喂!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可以了,放我下来。”眼见着小林先生带着手下们从宅子里走出,我示意勘五郎将我放下来,主动迎上前去:“找到线索了,这间厢房应该是沙耶小姐的卧室吧?”

  “这的确是小女的卧室……可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小林先生似乎对胆敢擅闯他宅院的我们感到分外不满,但此时的发现已经让我们无暇顾及他的感受。我绕过小林先生,向正在快步赶来的细谷、浅野和金井夫妇叫道:“找到了,这里也有!”

  四人闻言脸色剧变,细谷先生飞奔而来追问:“真的是一样的痕迹?在小林家也有?”

  “大小稍微有些不同,不过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犯人所留……”“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不满于我们暗语似的对话,小林先生怒吼着打断了我们。细谷先生和浅野先生对望一眼,沉声道:“高野小姐发现了犯人遗留的线索——在我家和浅野家孩子房间的窗台外面,都发现了有血液留下的印迹。金井家因为鱼腥味太重,暂时没有找到,不过从你家屋檐上也有同样的记号来看,这应该是同一个犯人留下的犯罪签名没错了。”

  “什么?”小林先生瞪大了双眼,立即命令管家取来了梯子,在亲自确认过那道诡异的血痕后,小林先生从梯子上下来,径直走向我,说话的态度委婉了不少,“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进屋慢慢说吧,我需要梳理一下目前获悉的线索。”面对院子里围拢过来的各路人等,我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果犯人真的是‘那种生物’的话,我大致知道‘它’是什么了!”

  当众人在小林家那大得离谱的客厅内陆续落座后,我发现参与失踪孩子的调查人员数目又有所增加。除了先前认识的诸位家长之外,小林先生的妻子琉璃香夫人、管家森山和几名“仁王组”的高级干部也在席中。琉璃香夫人是个大方娴静的美人,管家森山也意料之外的谦恭随和,只是坐在他们下首,那个长着一对狐狸眼、身穿浅色西服的男人却让人感到异常不适。在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后,我才得知他的身份和目的——“北海道地区的名侦探宫本幸次郎,受小林先生之邀前来协助调查沙耶小姐被绑架一事”。同行面质,还是受雇于同一个委托人,看来是免不了一番口舌龃龉了。

  虽然对这种明显缺乏信任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此时情况已非寻常,个人情绪什么的实在无足挂齿。在听细谷先生和保镖之一讲述完走访过程后,小林先生沉着脸转向我:“你刚才说,已经知道犯人是什么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以说明白一些吗?”

  “是的,虽然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从血迹和孩子们失踪的方式来看,犯人很有可能是‘姑获鸟’。”我伸手掏出便签,在纸上写下了“姑获鸟”三个汉字,“如案子所指,是能够化为人类女性,掳走孩童和生魂的妖魔。”

  “妖魔?”小林先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四下里也响起了惊诧的非议声。

  “是的,是一种原产于中国的妖魔,在那里又被称为‘毛衣女’,相传是未出嫁生子便夭亡的少女精魂所化。”自动忽略掉习以为常的质疑声,我将所知及推断和盘托出,“由于自己不能够生育孩子,所以姑获鸟会假装人类母亲的声音,来诱骗拐走人类的小孩。并且在出手之前,它们会用血在看中孩子的房屋上留下印记,据说被姑获鸟血所染的屋子,夜里必会有小孩丢失或者成人死亡……这些特征都与本案中的犯人描述相吻合。”

  “哈哈哈!也就是说,你认为绑架了四个孩子的犯人是从中国飞来的美人鸟吗?”未及说完,按捺已久的宫本便爆笑着打断了我的发言,“之前听说你发现了房屋外遗留的血迹这一犯罪签名,我对你的见解还颇为期待了一下,结果搞了半天还是在听小孩子讲童话故事嘛?”

  “不要把世界框定在狭隘的认知里面,那些是真实存在过的生物!”虽然明知是徒劳,但我依然面不改色地坚持反驳——近几年回到人间时总有这样的感触:人类正在变得越来越自大傲慢,不让狸猫在他们面前现原形,就不会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超乎他们想象的存在。

  “如果事情能够这么解释的话,那一切都变得太轻松了,天真的小姐。”宫本眯着那对惹人生厌的狐狸眼继续打压着我的理论,“警察抓不到的连环罪犯,只要说一句‘那一定是妖魔所为’就可以结案;莫名消失的财物也只需想着‘大概是被妖精藏起来了’就可以放弃寻找……作为荒诞小说家什么的,你或许很有天分,但把犯罪和神话故事混为一谈就太离谱了,灵媒师小姐。”

  “……那么,你对这桩案件又有何见解?”无意于在无法当众证明的话题上有过多纠缠,我平静反诘,“您认为带走沙耶小姐和其他三名孩子的,会是什么样的犯人呢?”

  “目前还无法列出具体的嫌犯名单,但我至少不会说出‘犯人是妖魔’这样不负责任的论断。”宫本看来尚无头绪,但仍旧摆出名侦探头衔下满溢的自信和优越感,“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血迹这一共同线索,相信在样本被送交化验后,很快就可以得到可靠的结果。”

  “呵呵,希望如此,倘若‘这一只’是个有耐心的淑女的话。”我抬头扫一眼在座的各位家长,郑重提醒,“您好像忘了一件事情,目前距离孩子们的失踪时间,已经超过40小时了吧。”

  “科学的论证需要时间!”宫本昂着头,语气轻蔑道。

  “那么,在科学尚无法给我们答复之前,就请各位再听我讲一段神话故事吧。”我歪头一笑,将双手笼在袖中暗暗结印,以召唤潜伏在这座屋子附近的遗留邪念,“刚才说过了,姑获鸟本身不会养育孩子,所以即便是带走了人类的小孩尝试抚养,也绝对坚持不了很久。因而姑获鸟只能在‘拐走别人的孩子’这一行为上不断重复,才能体验到身为母亲的感觉。现在距离孩子们的失踪时间还没超过黄金72小时,但拖得越久可就越不好说……如果这一只的目标只是孩子,那么就必须在他们体力耗尽前找到‘鸟’的所在;而倘若不是,我们就要做好准备,接受‘它’所提出的,用孩子来交换‘真正愿望’的条件。”

  “真正的愿望?什么条件?”琉璃香夫人盯着我的眼睛,充满疑惑与焦虑地追问道。

  “各位或许误解了我所说的‘妖魔’的含义——这种东西早就无法以实体化的姿态在此世中生存,如今,它们通常会以‘邪念’的形蛰伏在人类心中,只有某些特殊的人群才会激发出它们的特质。”伴随我的话语,潜藏在屋子附近的阴森气息开始蔓延,似乎是对这一寒意有所感应,屋子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开始听从我的讲述,“比如这一只,虽然‘它’的确在行动上保留了姑获鸟的部分特征,但从一开始,‘它’的行动就出现了升级化的质变……宗像先生,你还记得令爱的死状和那个电话吗?”

  “到死都忘不了!”宗像先生咬牙回复。

  “礼子的死法很像是背生双翼,而那个电话里不断提到的‘红羽’、‘鸟儿’也有意影射拥有红色羽毛的姑获鸟。犯人知道我熟悉这些,特意在邮件中提及我的名字来迫使我加入此案……‘它’是在有意表露自己。”我伸手在胸前虚画了一枚五芒星作为御守,以阻挡房内那汹涌而来的恶意侵袭,“‘它’从一开始就在挑衅我们,在舞台上用那种方式带走礼子也罢,故意让我介入其中也罢,留下证明身份的血迹这一行为也罢……这样的犯人绝不会沉默等待,‘它’绝对会用最充满恶意的方式将自己‘真正的愿望’表达出来,在那之前的这些都只不过是‘它’的序章,而真正的高潮,要等待‘它’将条件说出、表明自己愿望的那一刻才会到来!”

  仿佛是在验证我的说法一般,当最后一个字节消失于客厅中时,五个家长的手机忽然一齐响了起来。

  “是麻美子的号码!”细谷先生掏出手机,盯着发信人一栏声音颤抖。其余几位家长也是一样的表情,看来收到的同样是来自各自孩子的讯息。

  “打开它!”我膝行至细谷先生身边,凑近吩咐道。

  细谷先生咽了口唾沫,手指哆嗦着打开了邮件。那是一封语音信息,甫一打开,手机中便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诡异歌声:“找到了吗找到了吗?鸟儿留下的红色羽毛。那么鲜艳那么耀眼的,血一样的红色……想要找到我们吗?今晚到第一只鸟儿飞走的地方吧!不要去得太早哟,人们入睡前鸟儿是不会出现的。宗像先生,礼子在这里等你哟!嘻嘻嘻……”

  奇怪的童声在诡异的笑声中戛然而止,得知并非儿女不幸消息后的各位家长脸色都和缓了一些,唯有宗像先生满眼通红,几乎要瞪出血来:“可恶的家伙,什么意思?”

  “还请其他收到信息的各位把邮件打开,看看还有没有补充的线索。”我略一思索,如是建议。

  小林、金井、浅野、宗像四人依次打开了收到的语音邮件,听到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当最后一人播放完毕,宗像先生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他用手猛砸地面,掀翻了坐垫上的茶碗,咆哮着嘶吼:“混蛋!混蛋混蛋!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管家森山立即带着几个下人搀扶起痛哭失声的宗像先生,劝慰着离开了客厅。我盯着被打翻的茶碗上那手绘的鸣鸟,平静道:“‘它’在邀请我们,如先前所说,‘它’的演出高潮才刚刚开始……‘红色羽毛’,指的应该是留在孩子们窗外的血迹;‘第一只鸟儿飞走的地方’结合结语来看,指的是宗像礼子的遇难之地,也就是爱媛大厦。姑获鸟的活动时间是午夜时分,‘它’还特意提醒我们不要去得太早——意思应该是让我们在午夜商场歇业后进入爱媛大厦。”

  “竟然是在那种商业中心?”浅野先生对我的解释表示怀疑,“那种天天人来人往的地方……能藏住四个孩子?”

  “礼子遇难的舞台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虽说‘黑箱’下面有‘奈落’相连,但从礼子进入底层到魔术结束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犯人不是照样做到了?”虽说宗像先生已被带出客厅,但我的话还是让其余几名家长不由得浑身一颤,“对于这种被妖魔附身的犯人不能用常理去揣度,‘它’在乎的只有‘真正的愿望’,除此以外心无旁鹜,换句话说,‘它’为了实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我说各位,你们现在是不是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许久找不到存在感的宫本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道,“不管是满口胡言的灵媒,还是故弄玄虚的犯人,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阻碍我们朝着真相前进的脚步!犯人是人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我们应该通过技术手段去追踪对方的信号源,以及从DNA信息库那里等待血样的对比结果……索兰索兰索兰……噫唷!”

  宫本说着说着忽然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唱着索兰调跳起了阿波舞。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注目和小林先生的怒视中,宫本仍然是绕着原地跳了一圈后才堪堪坐下,恢复常态:

  “抱歉,刚才忽然有些头晕……我是说,比起相信这些三流小报似的传说怪谈,我们更应该相信……呀嗨!索兰索兰索兰索兰……诶嘿嘿!”

  宫本刚坐下没几秒钟又一个猛子跳了起来,这一回撒野状态比之前更甚——不仅绕着客厅大跳大唱,还对着琉璃香夫人频抛媚眼,硬生生将肃穆的商谈变成了奇怪的祭典现场。小林先生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刚回到客厅的管家吼道:“森山!你从哪里找来的疯子侦探?真是丢脸,还不快把他赶出去!”

  管家闻声连忙上前,和两名保镖一起将还在歌舞不休的宫本架出了客厅。我瞅了一眼身旁正闭目养神的狸猫,假装咳嗽遮住脸抿嘴一笑——看来比起体质特异的人类,妖怪更受不了被别人妄断存在的言语。

  “各位抱歉,是我识人不当,刚才的闹剧请大家当做没发生过,我们继续谈正事要紧。”待客厅内重又恢复平静,小林先生沉下脸来,向众人点头致意,“高野小姐,按照你的推理,犯人是要我们今晚去爱媛大厦里面寻找孩子,是这样的吗?”

  “就目前来说,是的,如果‘它’之后没有更新的提示的话。”我思索片刻,审慎回答。

  “你刚才说,姑获鸟会掳走但不会抚养人类的小孩……那么,小女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小林先生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右手早已攒成拳头,手指捏得“咯咯”作响。看来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准备好用最坏的方式来面对那样的结局。

  “……我只是说,她无法像人类母亲一样,正常地将孩子抚养成人。但通常来说,姑获鸟在刚刚得到人类幼子的头几天里,不会主动加害他们。”面对小林先生如此的状态,我舒缓了语气安慰道,“虽然之前有过礼子的不幸,但那更像是一次警告,警告我们不要无视‘它’的要求。只要按照‘它’的提示来执行,在保全我们这边利益安全的前提下,获知并尽可能实现‘它’‘真正的愿望’……那样的话,孩子们生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小林先生点了点头,对在座的所有干部下达指令,“去通知组内的所有成员,今晚在爱媛大厦外集合,务必在十点前将商厦清场!”

  五

  当晚九点,爱媛大厦底楼的广场上一片人声鼎沸:虽然商场通常都是在晚上九点歇业,但爱媛大楼内不少工作人员都是通宵值班,如今被蜂拥而来的“仁王组”成员强制带离工作岗位,自然是既惊惶又不甘。到了十点左右,现场聚集的“仁王组”干部和成员已达到二三百人,这么大阵仗不仅令晚归的行人纷纷侧目,最终还是惊动了警方。数辆警车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仁王组”的车辆外围,而爱媛大厦当晚的值班经理正在警方的陪同下,不断鞠躬赔笑着请求对方解散集会。

  “小林先生,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望着喧闹不已宛若夜市的大楼广场,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声势弄得这么大,有可能会刺激到犯人进而威胁到沙耶小姐的安全,是不是可以将围堵大厦的人员适当减少一些?”

  “怎么可能?既然这家伙有胆量拐走我的女儿,还邀请我们来这儿寻找线索,就应该做好收到热情‘招待’的准备!”小林先生不为所动,用手指摩挲着一柄鲨鱼皮装饰的猎刀冷笑,“再说现在才刚到十点,距离约定的午夜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只是预先将可能打扰行动的无关人员清理出场,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见无法说服拥有强烈自尊与斗气的小林先生,我只得默默叹一口气,和勘五郎一起退了出来,打算趁着混乱之际在大厦周围先探查一番。这时细谷先生忽然迎上前来,对我们招呼道:“高野小姐,有情况吗?”

  “到目前还没有。”我转身停下脚步,如实答复。细谷先生看了看我和勘五郎,张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却摇了摇头:“……这样吗,因为等得太久所以有些不安。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或安排,请马上通知我。”

  “细谷先生,”我端详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叫住他道,“请稍等一下……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想到。”细谷先生摇了摇头,却故意避开了我的视线,“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有些搞不懂状况,一般的诱拐案不应该是向亲属要求赎金或是别的代价什么的吗?而且地点不该是这种闹市中心的商业大楼……另外你说的妖魔、愿望什么的,太难以理解了……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判断,只是这件事情里掺杂了太多不合常理的因素,让人很难保持冷静。”

  “没错,要求的代价……”我如是重复着对方的话语,仍旧默默揣度着对方的表情变化,“您认为会是什么呢,细谷先生?”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原本就显露疲态的面色在大楼灯光下更显苍白,“只是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妖魔的愿望得不到满足,会发生什么事?”

  “妖魔是不懂得妥协的生物,如之前所说,它会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地一再尝试,至死方休。”我直视细谷先生的双眼,最后那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样吗?”细谷先生皱着眉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我的问询。这时一名“仁王组”干部从小林先生身边跑来,冲着我们招呼道:“高野小姐,大厦内部已经清场完毕,老大叫你过去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在警方和大厦管理方的一再请求下,小林先生终于放弃了“让全组成员进入爱媛大厦展开地毯式搜索”的原计划,同意只带四名亲信干部进入商场。同时,作为失踪孩子的直系亲属,浅野先生、细谷先生、金井夫妇和关系人宗像先生,以及我和勘五郎也获准进入大厦,但搜索全程必须在两名警员的陪同监视下进行。临行前,爱媛大厦的值班经理又以“保障安全、熟悉路线”为由,派了一名年轻保安跟随队伍。最终,搜索队的人数锁定在了十五人,符合我预想中的人数规模。十五人在当晚十点四十分左右整装完毕,步入商厦,寻找失踪的四名孩子和未知的“姑获鸟”。

  一行人听取了商场保安的意见,同意从最有可能藏匿孩子的地下停车场开始搜寻。爱媛大厦的地下停车库覆盖了地下一、二两层,占地足有近千平方米,由于还租借给附近的办公大楼做商用停车场,即使是歇业后的深夜,这里长期停泊的车辆也足有一二百辆,要一部一部地逐一检查着实不易。半个小时后,一无所获的小林先生气喘吁吁地从一辆SUV后面走出来,冲我吼道:“沙耶呢?我的女儿呢?你作为灵媒侦探,到现在都没想出一点有用的建议!现在你需要的所有线索和元素都提供给你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他们!”

  “小林先生,是你们自己急匆匆地决定先从停车场开始搜查的啊,我可从没说过我认为沙耶小姐他们会在这里。”话虽如此,但自从进入爱媛大厦内部以来,我便感到有种若有若无的奇怪气场跟随在附近,但此时多说无益,还是先把位于火山口上的组长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为妙,“虽然停车场里是很容易藏匿人质,但这里的车流不比平日里购物闲逛的客人少,被发现的概率同样巨大。我的意见是,犯人很有可能是把这里作为寻找孩子们的系列线索中的一环,或者被藏在了比较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比如正在装修未经营的商铺、被锁住不能用的试衣间之类……总之,在提示的午夜到来之前,我们还是先逐层上去排查一遍为好。”

  “上去,再逐层仔细搜查一遍!不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东西都马上向我报告!”性急的小林先生将手中的猎刀向上一挥,一行人又忙不迭往楼上冲去。看着一众家长和干部们将底楼的母婴用品区翻了个底朝天,勘五郎站在身后,不无担忧地凑近我道:“这样下去不太好吧?万一彻查一遍后还是找不到孩子,他们岂不是要来找你的麻烦?”

  “别急,已经开始了。”我站在商场中央,闭目凝神,追踪着身边那股微弱的气流——宛若隔河相望随风飘来的乐曲声,每每在仿佛要捕捉到形迹时便失去了方向,“……很熟悉的感觉,‘它’已经在附近了。”

  “什么?”

  “……也难怪,上次感觉到这股妖气的时候正值朔夜,你的灵力正处于最弱的状态。”我睁开眼睛,看了下位于商场大门口的电子钟,“时间差不多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现在的气氛,很有些像我们在‘蓝宝石号’上那一晚的感觉?”

  “诶?被你一说还真是……小心!”勘五郎正待仔细探查周围的气息,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挟起我扑了出去。在他跃起的同时,我看到有个人影从楼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寂静的商厦内部猝然响起一声钝重的撞击声,在楼层间激起了阵阵回响。

  “怎么回事?”声音惊动了四下散开的众人,家长们纷纷围拢过来,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我们看见了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的年轻女孩身体扭曲地躺倒在地。她的脸完全被长发遮挡,看不清面容,但仅仅只是瞥了眼女孩身上的制服,小林先生和细谷先生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呆站在原地发出低沉粗重的喘气声。

  会是麻美子?还是沙耶?虽然没有问出口,但同样的问题已经写在了在场众人的脸上。我推开勘五郎的手,走上前撩起了女孩的头发——黑发下出现的是一张人偶毫无生气的脸孔,还好,只是一具酷似年轻少女的塑料模特。

  “混账!尽搞这种吓唬人的鬼把戏!”小林先生这才吐出一口长气,走上前来狠狠踢了一脚地板上那酷似真人的模特。受到外力撞击,原本便已碎裂的人偶脑袋彻底四分五裂,从破开的颅腔中掉出了一部手机。我掏出手绢将其捡起,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音频短信进入。我望了一眼围拢来的众人,摁下了播放键。

  “嘿嘿嘿嘿。”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录音机中传来,紧接着便是和之前收到的邮件中类似的古怪童声,“掉下来了掉下来了,笼子从四楼的窗台上掉下来了!小鸟从笼子里飞出来,歌声啾啾啾羽毛扑梭梭,红色的羽毛掉下来,红色的小鸟飞远了……嘿嘿嘿!”

  歌声又在诡异的笑声中嘎然而止。我转头看一眼电子钟——十二点,姑获鸟出没的时刻到了。

  “岂有此理,竟敢三番两次地戏弄我!”此时的小林先生已从紧张转为暴怒,抽出手中的猎刀拔脚便往楼上走,“四楼是吗?我一定要把这可恶的家伙揪出来,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慢着,别走电梯!从安全通道上去!”虽然大厦内部的主要电源已经关闭,但位于中庭的观光电梯还是处于运行状态。出于安全考虑,我出言提醒。小林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闷哼一声带着手下转向了另一侧的安全通道。我看了看手中屏幕黯淡的手机,招呼了勘五郎一声,正待离开时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回头盯住了那个碎裂的塑料模特。

  再寻常不过的服装展示道具,粗糙的假发和妆容,如今连头部都已碎裂,身上的水手制服显得滑稽又狼狈……可是,记忆中的确有什么被狠狠砸中了,只是时间久远,如沙海寻金,只是光芒一现后便又不见了踪影。

  “喂,怎么了?”勘五郎跑了几步,回头看我,“快点,他们已经上楼梯了!”

  实在想不起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摇了摇头,将拾获的手机塞进衣袋内,追上了众人的脚步。中庭地板上那具残破的人偶一直盘桓在脑海中,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未曾想到会招致如此惨烈的后果。

  六

  小林先生在愤怒的支配下一鼓作气地冲上四楼,挥舞着手中的猎刀,甫一踏上楼板便一刀挥断了一个柜台前的纸质招牌。面对戾气狂溢的组长,干部们也不敢贸然近身,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听着小林先生一边踢倒碍事的广告牌一边咆哮:“混账东西!给我出来!”

  我们一行人保持着三三两两的队形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林先生,在各个冰冷的电子产品柜台之间梭巡。四楼是数码商品专区,整个楼面被中庭一分为二,分为东半边的品牌专柜和西半边的配套服务区。从我们所到达的东区前往西面,就必须穿过位于中庭的体验活动区。这里白天似乎举行过什么宣传活动,活动区中央用了三十七台大小不一的电子显示屏围成了一个小型舞台。当我们走过中庭时,舞台周围的灯忽然全亮了起来,环绕在周围的音响设备也传出震耳欲聋的欢乐劲曲。所有的显示屏都齐刷刷亮了起来,以俏皮可爱的字体不断滚动着“特别大放送”的字幕。

  “啧,又是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小林先生正准备上前关掉音响,可接下来显示屏上出现的内容却让他停下了动作——字幕背景是沙耶的一张艺术照,其下配套的字幕则是“父亲不知道的我的日记”。

  “我的父亲是个无趣的男人,完全不了解我的想法。”当字幕消失时,显示屏中出现的是沙耶的身影。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被绑架,相反,尽是些仿佛是便利店和街道监控探头中无意拍摄到的,轻松单调的生活画面。与此同时,音响中也不断播放出沙耶的声音,宛如朗诵一般,从这些古怪的机器组合中流淌出来的的确是沙耶的青春记录,“从我自打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没有带我去过迪斯尼乐园或者三丽鸥,就连举家出游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他与我交流的最多的内容,便是我有没有听话,学校里的表现如何,钢琴考试的曲目练习得怎么样之类……真是的,明明自己只是个流氓头子,却希望女儿成为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这样顽固又不通情理的父亲?”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获知了父亲的阴谋:在我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上,一向极少过问我生活的父亲忽然大张旗鼓地替我操办了生日宴会!虽然有乐队和五层蛋糕的生日感觉的确很棒,假如没有后来那些讨厌的家伙们的出现,或许我会感激父亲……他带来了他邀请的宾客们:XX会社的董事长及其东大就读的儿子;XX财团的年轻继承人;XX市议员的长子和XX厅的年轻干部……我一下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过去的种种都是要把我打造成最好的商品,然后叫卖出售,以换取他生意上更大的方便!”

  “沙耶,不、不是这样的……”面对女儿的独白,小林先生站在原地,脸孔逐渐失去血色。显示器中的画面一转,色调继而变得幽暗而暧昧:画面中的沙耶穿着暴露坐在酒吧柜台边,正在和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眉目传情。

  “我决定报复父亲,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我不再去上钢琴课,老师很好打发,多塞些钱即可,她也乐得不用再指导我这个缺乏天赋的资差生。我跟着朋友去酒吧、去歌厅,去应援公司作了登记……那些大叔们和我父亲一样无聊,不过看他们除下面具原形毕露的样子却很有趣;偶尔也会遇到年轻又帅的哥哥们……啊啊,男人们都是这样,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最真实。呐,父亲,如果被你知道我的这副样子,你会是什么表情呢?你的女儿是个应援女啊!你找来的那些精英子弟,他们再不可能会出高价来买走她,你的愿望就要破产了不是吗,父亲……”

  显示屏中的画面越来越淫靡混乱,画面中的沙耶或坐或躺,在不同男人的怀抱里脱衣解带,主动献身。看着女儿那熟悉的脸孔在起伏中呻吟喘息,小林先生彻底崩溃了!他举起手中的猎刀朝屏幕砍去,边挥舞边狂叫:“不是这样的!停下来……停下来!沙耶!”

  被击中的显示屏闪烁着电火花陷入一片漆黑,然而周遭的数十台显示屏仍然在不间断地播放着沙耶不同场景不同角度的交欢场面。小林先生如同一头困兽一般,独自在显示屏组成的牢笼中做着殊死搏斗。身后的干部们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有人想上前劝阻,却被小林先生一刀划破了手臂:“都别过来!这是阴谋!沙耶……我的沙耶不是这样的!这是阴谋!”

  “呐,父亲,作为‘仁王组’老大的你平时总是威风凛凛呢,不过,假如让您所有的部下们都见到我的这副样子,他们会作何感想呢?”音响中又传来沙耶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告诉您一个小秘密哦:当您在这里看到我的日记的同时,大厦外的巨型广告屏幕上也在同步放送!如果不赶紧切断播放器的电源的话,你留在外面的那好几百名部下可就全——部——看到了哦!”

  “沙耶,不……电源,对了,电源!”“不可以!”闻听此言的小林先生如遭五雷轰顶,转身像头豹子一般直扑显示屏后面的播放器电源。我连忙上前阻止,可已经赶不及了——耀眼的电火花闪过,所有屏幕和灯光霎时又失去了光彩,空气中升腾起一股淡淡的焦煳味;小林先生趴在地上,四肢抽搐,手指边缘还闪烁着幽蓝的火花——是遭到电击了!

  “小林先生!”“组长!”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干部们找来商场装饰用的假树枝,挑开了小林先生手指上的电线,俯身试了试他的脉搏:“不行了,已经过世了。”

  我从勘五郎手中接过手电,默默上前仔细查看了一遍小林先生的遗体:手指已被电烧黑、双目圆睁但毫无生气,的确已经回天乏术了。我试着合拢他的眼帘,却做不到——身前如此高傲看重身份的小林先生,却在得知爱女不轨行为、名誉扫地后倏忽丧命,不得不说是最为讽刺与恶毒的安排。

  是的,安排,这不是意外,播放器周围所有电线靠近插头部分的绝缘层都被人为剥除了!这是一场早已安排就绪、富有针对性的谋杀!

  “这是圈套,小林先生中计了!”我举起一根被剥除外壳的电线,向众人示意道,“看来‘姑获鸟’的用意,并不仅仅是通过孩子勒索各位。”

  “呐,大家,我们……还要继续搜索下去吗?”那名被派来监视我们的保安望着不远处的尸身,声音都有些哆嗦。浅野先生沉默不语,金井夫人捂住嘴微微发抖,然而金井先生、宗像先生、细谷先生依然态度坚决,表示不找到孩子或犯人的线索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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