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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_分节阅读_第11节
小说作者:蔡骏   内容大小:411 KB  下载: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6-05-2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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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前,6月1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

  忘了是怎么回家的,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

  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

  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死了。

  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到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

  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更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

  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二十三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

  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九十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

  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军队服务。

  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

  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气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

  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梦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

  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

  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

  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

  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

  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星旗……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老天,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入眠。

  星期天,父母不在家。我难得有半日空闲,便把兵人们拿出皮箱,拉紧窗帘,弄得像是深夜,再点上两根蜡烛。我买了一本关于南北战争的书,希望营造出当时北弗吉尼亚军团的气氛。我提前去过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歌谱集,有美国南方歌曲迪克西。我先练习熟了,便趴在床底下唱歌,期望看到锡兵们的行动……

  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动过。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偷偷观察兵人。可无论怎样,兵人们永远沉睡,恍如从来没有过生命。

  最后,我也开始厌倦他们了。

  我在每个兵人的后背上,都用美工刀刻上我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属于我。

  很快,我认识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不是俞超,我没有超能力,我不可能成为兵人们真正的主人。

  那年夏天,俞超考进了重点高中,而我读了邮政学校。

  我们两个的人生,就像两条漫长的射线,只在多年前的6月1日深夜相交,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永无重逢的可能。

  不曾料到,去年那个深夜,我还会再见到俞超。

  他已被时光彻底屠宰,眼角的皱纹,嘴上的法令纹,还有几乎半谢的头顶,颓丧无神的目光。想起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用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恩赐似的将皮箱子送给我,或者说是甩给我一堆垃圾。那时候,他即将展翅高飞,冲上云霄;而我将停留于凡间,注定碌碌无为,虚度余生。

  命运却在十几年间,将我们两个倒转了过来。

  我给俞超泡了杯绿茶,让他坐在我的沙发上,想要听听他的故事。

  他说,上重点高中后,他读书刻苦,还有烈士遗属加分,果然考进名牌大学。

  曾经在美国留学三年,攻读经济学硕士。有一回,路过宾夕法尼亚州葛底斯堡,当年战场,如今麦田,他死人般仰卧,以为能听到罗伯特·李将军的声音,听到迪克西的军乐,听到双方士兵临死前的悲吟。但是,他只听到一个安静如坟墓的世界。

  回国后,他进入金融投资机构上班,年薪百万的那种。二十七岁,买房结婚,抱得美人归,还生了个儿子。

  后来,经济不景气,他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妻子跟他离婚,带儿子回了西部老家。

  俞超已一无所有。

  今夜,他想起当年送给我的兵人,想要再看一眼它们。

  兵人?

  十九个南北战争的锡兵?床底下的皮箱子?中考那年的暑假,我无法唤醒它们,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箱子。

  可是,箱子又在哪里呢?下意识地冲到床底下,除了灰尘,啥都没有。

  对,我搬过几次家,肯定不在这里,会不会早被扔了?

  我决定回老房子看看。

  已逾子时,两个男人出门。我开车载着俞超,穿越早春的寒夜,来到七层楼的老式工房。

  很久没人住过了,迎面有股熟悉的气味——许多年前,俞超就是在这里,放下装着兵人的皮箱离去。

  回到我的床底下,居然还没有被扔掉。一堆厚厚的尘土之中,拽出古老的皮箱子。

  俞超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在遥远的二战前夕。

  打开箱子,一阵腐烂的烟,我们剧烈咳嗽之后,小心地取出那些兵人。

  一、二、三、四……十九,一个都不能少。

  用纸巾擦干净,才露出灰色漆皮,带着刺刀的滑膛枪,还有南部联盟的军旗。

  关灯,拉窗帘,点蜡烛。回到二十五年前,6月1日,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们把小兵人排开阵势。俞超闭上眼睛,嘴角默念什么话,对着兵人吹了口气。

  然后,他拖着我爬到床底下。

  两个成年男人,如何能挤在一张古老的钢丝床下面?还有满眼的灰尘,只能彼此捏着鼻子,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钟头过去。

  兵人们纹丝不动,像已死去多年,变成僵硬的木乃伊。

  我们也憋不住了,从床底下爬出来,无奈地看着这些小兵人。

  唱歌吧!我提醒了他一句。

  可是,俞超摇摇头,他已经忘了那首歌的旋律。

  迪克西啊!

  我还记得,便带着他一起唱,这首美国南方的老歌,鼓舞士兵的冲锋曲与思乡曲。

  然而,兵人们还是呆若木鸡。

  他们不会再动了。

  俞超率先放弃,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颓丧地坐在地板上说: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兵人们从来没有动过,我也没有过特异功能,一切都是小孩子的幻觉。

  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新把兵人们装进大皮箱,塞回我的床底下。

  凌晨三点,我和俞超在老房子楼下分别,我本想要开车送他,却被他委婉地拒绝。

  他只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最漫长的那一夜,看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好像永远丢失了什么。

  几天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

  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

  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

  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

  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

  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

  十九个兵人消失了。

  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踪了。

  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

  我怅然若失离开,直到三个月后。

  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才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

  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死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

  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

  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

  忽然,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

  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

  很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某条长江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

  那天,正好是六月一号。

  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

  我看到了俞超的儿子——他叫俞小超。

  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

  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三十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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