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皇帝听他口气真切急迫,似乎确有其事,不禁又惊又喜,连声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你快说,孩子在哪儿?”
这时大太监怀恩站了出来,叩首道:“万岁爷,张敏所言千真万确。小皇子潜养于西内,如今已有六岁了,奴才们一直隐瞒着,不敢让人知道。”
成化皇帝一时高兴得昏了头,并未去想为何众宦官将皇子藏起,又为何不敢让人知道,只连声嚷嚷:“真有此事?快带我去见他,立即便去!”
怀恩早已备好了皇舆,让人抬了皇帝经过金鳌玉蝀桥,来到西内北海之旁的玉熙宫。玉熙宫再往北去,便是羊房夹道了。但是这等低下卑贱的处所,万岁之尊自然是去不得的,只好停舆在玉熙宫的厅堂中,遣张敏去迎接皇子出来。
这一切都在楚瀚的暗中观望之下。当张敏来到纪善贞的房中时,楚瀚已早一步赶到,将事情禀报给了娘娘。纪善贞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但临到头来,仍感到不敢置信,她拉着楚瀚的手,询问再三:“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楚瀚不断点头。纪善贞心中激动,一时悲喜交集,泪流满面。
她镇定下来,抹去眼泪,走到泓儿身边,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泓儿,微笑道:“孩子,好消息,你爹爹派人来接你啦。你待会儿见到穿着黄袍、留着胡须的人,那就是你爹爹。知道吗?”
泓儿眼见母亲神色激动,警觉事情严重,说道:“娘,你跟我一块儿吗?”纪善贞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泓儿望着母亲,心中明白母亲只是在安抚他,说道:“我不去成吗?”
纪善贞笑着摇头,说道:“你去见你爹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怎能不去?别担心娘,有你瀚哥哥在。”泓儿望向楚瀚,楚瀚也点了点头。泓儿对瀚哥哥万分信任,便道:“我明白了。我去。”
纪善贞替泓儿穿上一件亲手缝制的绯色小袍,让他随张敏坐上小车。她望着泓儿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哽咽,低声对楚瀚道:“泓儿这一去,我就没得活啦。”
楚瀚握住她的手,摇头道:“娘娘莫说这等丧气的话。请放心,有我在。”
却说泓儿在张敏的护送下,火速来到玉熙宫外。张敏将他从车上抱下,放在阶梯之下。这时泓儿一头长发披散在地,他自出生以来便躲在夹壁密室之中,从未有机会剪发,因此发长及地。他抬头望见一个穿黄袍、留长须之人坐在堂上,想起娘的吩咐,便走上前去,主动投入那人的怀抱。
成化帝激动得全身颤抖,连忙伸手将孩子抱起,放在膝上,仔细观望他的脸面,不住抚摸他的头脸手脚,喜不自胜,流泪道:“这真是我的儿子!你看他多像我!”
怀恩站在一旁,听皇帝这么说,顿时放下了心头大石,赶忙上前叩首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这等大喜事,需得立即让外臣知晓才好,好让普天同庆啊。”
成化皇帝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快去内阁,向阁臣详细说明此事。”
怀恩知道事情一旦公布给外臣知晓,那便是天下皆知,再也不可能被掩盖了。当即领命奔出,来到内阁。当时任职内阁的是被后世称为“纸糊三阁老”的万安、刘吉和刘珝三人,其中除了万安是万贵妃的亲信外,其余几人对于皇嗣还是极为重视的。三人听了怀恩的叙述,皆是大喜,群相庆贺。万安暗中惊惧交集,想质问皇子的真假,但在一片庆贺声中,又听见皇帝喜极而泣的情形,生怕扫了皇帝的兴,更怕触怒了皇帝,只有隐忍不言,赶紧悄悄将消息通报给万贵妃知道。
怀恩老于世故,当即借机敲钉转角,立即请群臣次日便即上表道贺,并让大臣草拟诏书,将寻得皇子之事颁诏天下。
次日,群臣果然一齐入宫祝贺。成化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怀中抱着泓儿,读了大臣所拟关于寻得皇子的草诏,龙心大悦,不断点头,说道:“你等揣知朕意,甚好,甚好。快将这诏书颁布天下,让天下臣民同喜同庆。”
成化皇帝对寻得皇子之事欢喜非常,又下旨封小皇子的母亲纪善贞为淑妃,命她移居长乐宫。长乐宫位在西六宫的东南角,是离乾清宫最近的院落;他让小皇子随母亲而居,自己好时时能见到他们母子。
纪淑妃迁入安乐宫的当日,成化皇帝便召见了她。他其实早已不记得这个任职内承运库的小小女官,此时见到她的面,才隐约记起自己曾临幸过此女。成化皇帝并非险恶薄情之人,只是长年受到万贵妃的钳制,性格怯懦,事情不论大小,鲜少由自己做主;但他此时终于得了个宝贝儿子,心中激动,竟将对万贵妃的恐惧忌惮放在一边,见到纪淑妃时,一把拉起她的手,衷心感谢她六年来含辛茹苦,替他生养了这么一个雪白端正、聪明伶俐的儿子。
此时西内一众受贬宫女的兴奋之情,更是如过年过节一般,笑声盈耳,交相庆贺,只差不敢放起鞭炮来。这群被打入冷宫、彻底绝望的女子,许多都耳闻小皇子之事,也都或多或少曾照顾过这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并且守口如瓶,从未泄漏出半点消息。如今纪淑妃和小皇子苦尽甘来,怎不让这些女子感到衷心地痛快?
废后吴氏安然坐在西内住处,当婢女沈莲快奔进来告知小皇子已身穿绯色小袍上了车时,心中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满足,她想:这么多年了,我可终能见到万贵妃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了!
可想而知,当万贵妃听闻从羊房夹道中冒出了个六岁的皇子之时,怒发如狂,在宫中摔物哭骂,直闹了几天几夜还不罢休。她只道自己已牢牢掌控了宫中一切情报,怎料得到这些卑贱的宫女宦官们竟敢同心一志,连手隐瞒自己,竟然一瞒便瞒了六年!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厉害角色在策动,便召了百里缎来细细盘问。百里缎不敢隐瞒,全盘托出,万贵妃这才知道,多年来一直保护着小皇子的,正是那原本跟在梁芳背后的小宦官楚瀚,亦是如今跟在汪直背后的锦衣卫汪一贵。
此时万贵妃便再恼怒也已无用,小皇子的事情木已成舟,再也无法逆转。次日成化皇帝便敕礼部为皇子命名,取名为“朱佑樘”,泓儿自此才有了正式的名字。在怀恩的指点下,大学士商辂趁机请皇帝建储,立朱佑樘为皇太子。成化皇帝非常心动,几乎便要准议。
明廷惯例,长子若出于皇后,通常一出生便立为太子;而长子若出于嫔妃,则加封其母,婴儿若未夭折,而皇后始终无子,那么该子多半便会被立为太子。此时成化皇帝的王皇后清淡自持,安然独居,已有许多年未曾见到皇帝的面,自是不可能有子息了;而万贵妃年过四十,自从数年前生下的孩子夭折之后,便再未有孕,再要有子只怕也是难了。此时朱佑樘年已六岁,健康活泼,更无婴儿夭折的忧虑,那么立储应是理所当然之事。群臣见大学士商辂如此奏请,都同声赞成。然而此事却迟迟未决,皇帝既不准议,也未驳回,群臣开始感到惴惴不安,心想事情或许又有变卦。
楚瀚得知了立储未允之事,便去与怀恩密谈,请问详情。怀恩叹息道:“昭德厉害得很,夜夜缠着主子,哭闹威胁,弄得主子心神难安,不敢擅作决定。”
楚瀚点了点头,他往年曾花上不少时间替梁芳偷窥成化皇帝的举止,知道皇帝天性懦弱,优柔寡断,而且对万贵妃极为依赖,晚间总要万贵妃来他寝宫,在他床前陪他说话轻哄,才能睡得着觉。哪日万贵妃不高兴了,不来陪他,他便焦虑得席不安枕,食不下咽。加上成化皇帝生性懒惰,从不按时上朝,军国大事都交给阁臣处理,高兴时让太监给他读读奏章,听了也不全懂,不置可否;通常便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怀恩票拟御旨,皇帝过个目,点个头了事。若有大小事情必须由皇帝御批的,皇帝便要惊惶失措,必得先请问过万贵妃的意见,才能定夺。她若说可便可,她若说不可,那事情是如何也不可的。
如今商辂这一奏折久久未批,连秉笔太监怀恩都不敢擅作主张,只因万贵妃硬咬着不肯答应。楚瀚皱眉沉吟,问道:“怀公公,您瞧该如何是好?”
怀恩叹了口气,说道:“事情很不容易。如今小皇子是正式入宫了,但离成为皇储还远得很。楚瀚,你若能办到一件事,那便是莫大的功德。”楚瀚忙道:“公公请说。”
怀恩压低了声音,说道:“万贵妃知道自己即使能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过得几个月,如果再不立储,天下都要哗然。她的如意算盘自是釜底抽薪,尽早将小皇子除掉了事。”
楚瀚点点头,说道:“我自当竭尽所能,确保小皇子的安全。”他抬起头,问道,“那么公公您呢?”
怀恩也抬起头,与楚瀚眼光相对,明白楚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怀恩挺身而出,一举将小皇子送回皇宫,摆明了与万贵妃作对,万贵妃自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望着楚瀚,心中甚是感动,暗想:“这小子对人未免太过真诚。几年前我赶他出京,而如今担心我安危的人竟然是他!”
他长叹一声,说道:“老命一条,早就豁出去了。皇储乃是朝廷大事,我虽不才,也知道些黑白是非。昭德眼下还扳不倒我,你不必担心。”
楚瀚点头道:“公公请多保重。最好让邓原和麦秀跟在您身边,随时护佑,以策万全。”怀恩道:“如此多谢你了。”
此后楚瀚便日夜潜在纪淑妃和小皇子所居长乐宫外,小心保护,不敢稍有懈怠。此时汪直刚好被成化皇帝派去南方探察消息,楚瀚独自留在京城,无人管他,他才得以整日潜藏宫中,寸步不离。
自从小皇子搬到宫中之后,黑猫小影子也跟了来,白日总跟在小皇子身边,晚上也睡在小皇子的床头。楚瀚知道小影子十分警醒,它平时跟自己睡时,一有任何动静,便会立时醒觉,若有危险,更会喵喵大叫。即使楚瀚日夜在长乐宫外守护,毕竟无法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幸得有小影子守在小皇子身边,能随时出声示警,让楚瀚放心了不少。
第六十章 斗法宫中
楚瀚藏身长乐宫内院的第五日晚间,便听外面人声喧哗,似有许多人到来。他离开长乐宫,从夹道出了内右门,但见八个小宦官在前打着灯笼,后面跟着御用监大太监梁芳,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向外朝三大殿的谨身殿。其中一人是个身着金色法袍的中年人,留着长须,面孔尖长,楚瀚认出竟是曾在桂平见过的妖人李孜省,旁边是个高瘦和尚,身穿黄色袈裟,道貌岸然。楚瀚心想:“这和尚既然跟李孜省作一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两人身后各自跟着七八名身穿道服僧服的弟子,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法器。楚瀚微微皱眉,暗想:“皇帝召这些妖人进宫来,不知想做什么?”
他悄悄在后跟上,但见一行人走上谨身殿的阶梯,众弟子们站在门外伺候,梁芳领李孜省和那和尚跨过门坎,走入殿中,跪禀道:“奴才梁芳,奉旨恭领奉天神圣通灵教化李大师讳孜省,摩诃大乘教主通天禅师上继下晓,叩见万岁爷、贵妃娘娘。”
李孜省和继晓走上前跪拜行礼,楚瀚见到坐在殿上的,正是成化皇帝和万贵妃。
万贵妃眉开眼笑,说道:“梁芳,你这回办事得力,竟同时将两位大师请了来,可着实不容易哪。”
梁芳谄笑道:“启禀万岁爷、贵妃娘娘,这两位大师可不是一般人。李大师天生异禀,精通炼金化丹、长生延寿之术,早是仙人一流,寻常弟子就算想见他一面,也得等到因缘成熟,往往得修练好多年的时间才得以拜见。继晓上人则是神通具足的佛门高僧,平时闭关禅修,更不出山。两位神仙今日是听说万岁爷和贵妃娘娘盛情相邀,才答应随奴才入宫叩见。”
万贵妃点了点头,对成化皇帝道:“最近宫中不平靖,小人作怪,耳语横行,什么妖精鬼魅的事情都冒了出来。我特别让梁芳请了两位大师来,替咱们宫中消灾祈福,驱魔除妖。”
成化皇帝也不笨,知道万贵妃口中的“妖精鬼魅”,便是暗指从西内冒出来的纪淑妃和小皇子,但也不好多说,只唯唯称是,向李孜省和继晓道:“有劳两位大师了。”
那名叫继晓的和尚合十说道:“万岁爷和贵妃娘娘福慧深厚,英明睿智,垂拱而令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在我佛家来看,两位这一世所累积的善业福报,已足够流传千生百世,世世安乐长寿,福德无边,最终必能得悟大智慧,立地成佛。”
万贵妃甚是高兴,说道:“说得好,说得好!梁芳,赐上人黄金五十两。”
梁芳当即亲自上前,跪在继晓面前,将盛着黄金的银盘高举过顶,呈给继晓,神态恭敬已极。继晓面不改色,安然收下了。
梁芳对李孜省使个眼色,李孜省眼见继晓随口胡诌两三句,便有黄金进袋,怎不眼红,当即说道:“万岁爷和贵妃娘娘有上天护佑,自然事事顺遂,平安吉祥。然而老朽在进宫之前,遥遥望见宫中似有妖气。此刻尚不明显,但若不加遏制,只恐日后难以收拾。老朽启禀圣上,若要驱妖除魔,须得在宫中进行几场降魔法事,平衡阴阳,回归正道,方可消灾得福。”
万贵妃连连点头,说道:“李大师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我老早就说了,宫中地大人多,总不免藏污纳垢,妖邪乱舞。就请李大师在宫中作场法事,揪出那些为非作歹、妖言惑众之徒,好好惩戒一番。”
李孜省行礼道:“老朽一定不负万岁爷和贵妃娘娘的期望。”万贵妃道:“大师多尽点心,放手去做,一切有我,不用顾忌。”
楚瀚在旁听着,心中雪亮:“看来她是想借这妖人之手,陷害纪淑妃,甚至伤害小皇子。”
成化皇帝对驱妖除魔显然没有什么兴趣,插口问道:“我听说李大师精擅长生不老之术?朕对此很有兴趣,盼先生赐教。”
李孜省精神一振,先自吹自擂一番,说道:“万岁爷请猜猜看,老朽今年几岁了?”成化皇帝道:“大约四五十岁吧?”
李孜省边笑边摇头,说道:“不瞒万岁爷,老朽其实已经有一百五十六岁了。这都是‘长生术’的功效啊。”成化皇帝大为惊异,忙问详细。李孜省当即滔滔不绝地说起养生延寿之术,从饮食健体说起,继而谈论炼丹术和房中术,成化皇帝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细节。
楚瀚想起在桂平见到李孜省聚众敛财那时,曾听信众说起李孜省有不少对付仇家的法门,如“打小人”“咒发术”和“养小鬼”等,心中警惕,知道此后得留心李孜省和继晓这两人,以防备他们对小皇子使出什么奸计。
过不几日,李孜省便开始在宫中设坛作法,率领徒众在宫中四处焚香舞剑,吟唱游走,撞见低阶宦官宫女,便阻止盘问,用话相套,不肯配合的,便声称是妖人一流,就地鞭打处罚,肆无忌惮,弄得宫中人心惶惶,众宦官宫女纷纷向怀恩投诉。怀恩最痛恨这等妖人祟事,不屑地道:“找妖人进宫的是梁芳,这烂摊子该由他来收拾!大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理会!”
楚瀚在暗中观察这伙人的行动,很快就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想找出愿意配合扯谎的宦官宫女,让他们作供指称小皇子是假冒的。只要有一个人敢出头这么说,梁芳便能打蛇随棍上,多拉几个证人串供,大肆宣传谣言,让小皇子地位不保。楚瀚向怀恩报告此事,怀恩为人刚毅正直,说道:“真便是真,假便是假。这些人装神弄鬼,颠倒是非,怕他何来!”
楚瀚却是个很务实的人,知道人心黑暗,不可不防。他暗中跟邓原和麦秀商量,让他们出面稳住局势,将一些平日不得志、奸滑取巧的宦官一一疏拢安抚,该给钱的给钱,该升官的升官,让大家死心蹋地,毫无怨言,全心全意效忠于楚瀚;而大多数的宫女宦官们毕竟是善良的,他们受万贵妃和梁芳欺压已久,怀恨在心,自然而然地对纪淑妃和小皇子生起保护疼惜之意。因此六年来无人通风报信,而六年后也无人肯出面作假供,不管李孜省和梁芳在宫里如何折腾,都未能酿造出任何不利于纪淑妃和小皇子的谣言。
这夜李孜省又在宫里作法,神坛就设在长乐宫外。楚瀚老早知道他意存不良,在李孜省入宫前便已偷偷去过他下榻之处,在他的道具里做了手脚。
这时但见李孜省指派了十多名教徒层层守卫在神坛之旁,不让人靠近,自己鬼鬼祟祟地跪在神坛前,只有梁芳凑在一旁观望。楚瀚从树上仔细瞧去,见到李孜省左手握着一个稻草人,右手拿着针,不断往稻草人心口插下,口中喃喃念咒。
楚瀚暗暗摇头,下了树,四下一望,见到一人远远走来,却是邓原。他悄悄上前拦住,问道:“小凳子,是怀公公派你来的吗?”
邓原点头道:“是啊。怀公公听说这姓李的在宫里闹得太过分,派我来瞧瞧。楚大人,他们这是在作什么?”楚瀚摇头道:“想是在施展什么邪法咒术。小凳子,不如我们去揭穿这场把戏,让他们收敛一些。”于是悄悄向邓原嘱咐了一番,邓原不断点头。
楚瀚便施展飞技和点穴之技,将李孜省分派守卫的十多个教徒全都无声无息地点倒,回来对邓原点点头。邓原便悄悄走上前,一径来到李孜省身后,高声说道:“李大师,听说你的法术高明得很,受到诅咒的人,半年内一定会死去,是也不是?”
李孜省没料到身后竟会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跳起来足有一尺高,连忙回过头来,见到是邓原邓公公,忙陪笑说道:“邓公公说……说什么来着?”
梁芳也没料到邓原会这么轻易便闯进来,更无半点征兆,不知外面的守卫是干什么的。他立即变了脸色,冷冷地道:“小凳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邓原道:“怀公公说外边纷纷吵吵,要我出来瞧瞧。”他一伸手,从李孜省怀中夺过了稻草人,笑道:“这是什么来着?我听人说过扎草人施咒术的,没想到真有这回事。被诅咒的人名可是放在草人肚子里吧?待我瞧瞧李大师要诅咒谁呢?”
李孜省连忙去抢,但邓原早已有备,立即将小人扯开,露出肚子里面写着姓名的纸条,跌落在地。李孜省和梁芳见到纸条,脸色都是大变,但见那白纸上以朱红墨迹写着两个字,赫然竟是“梁芳”。
李孜省双眼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梁芳眯起三角眼,他虽识字不多,自己的贵姓大名倒是认得的,又惊又怒,恶恨恨地瞪着李孜省,喝道:“你……这你怎么解释?”
李孜省明明亲手写了小皇子的名讳,藏入草人的肚中,怎想得到草人竟被人掉了包?若是写上小皇子的名字,至少是出于万贵妃和梁芳的授意,自己不担罪过;现在纸上写的竟是梁芳,自己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连忙辩白道:“这名字给人换过了!我绝对不会诅咒公公,求公公明鉴!”梁芳重重地哼了一声。
邓原在一旁问道:“给人换过了?那么原先写的是谁呢?”
李孜省如何敢说,紧紧闭着嘴。梁芳恼怒非常,揪住李孜省的衣襟,骂道:“没用的东西!我花大钱聘请你来宫中作法,你莫是收了别人的钱,反倒来诅咒我了?”
李孜省又是惊诧,又是焦急,只能放下大师身段,跪地求饶道:“我怎么敢?梁公公是我再造恩人,李孜省若有半分违逆相害之心,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邓原眼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便笑嘻嘻地退了开去。他笑着向楚瀚叙述了经过,楚瀚只淡淡一笑,说道:“那姓李的原只会些骗人的伎俩。他那打小人的咒术若真有用,怎的不见梁芳心痛而死?”
邓原笑道:“大人说得是。梁公公现在知道这人是个骗子,往后便不会再信任他了。”
果然在这件事之后,万贵妃和梁芳对神人李大师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李孜省便较少在宫中出没了。只有成化皇帝对他的法术仍十分着迷,不时传旨召见。楚瀚为了破除皇帝对李孜省的迷信,便找出自己数年前从李孜省在桂平的住处取得用以哄骗信众的种种作假唬人的法宝,交给了邓原,让他拿去给皇帝看,并当场示范“木炭变莲花”的法术。皇帝见了,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降旨惩罚李孜省。显然他虽对李大师的“五雷法”心中存疑,但对他的房中术仍大有兴趣,因此仍时常召李孜省秘密入宫,传授种种房中秘术。
酿造谣言、妖术诅咒相继失败之后,万贵妃和梁芳仍不肯放弃,转而命妖僧继晓入宫暗杀。这和尚不知从哪儿学得一身外家功夫,掌力强劲。他在梁芳引领下,于夜间潜入宫中,预谋伺机伤害小皇子。
楚瀚自知武功不如他,但飞技和警醒却远远胜过,加上消息灵通,继晓打算何时从何处入宫,他都一清二楚,早已做好准备,让邓原和麦秀率领一群宦官和宫女特意在他躲藏处聚会闲聊,让他无从动手。有几回继晓找着机会出手,楚瀚却早已将小皇子移到他处,让他扑了个空。
这夜继晓不肯放弃,再次潜入宫中,准备出手暗杀。楚瀚心想不能夜夜这么跟他耗下去,便决意出手制伏这个妖僧。他藏身暗处,见到继晓的光头在树丛中起伏,躲躲藏藏地来到长乐宫外,探头往小皇子的窗中望去。
此时睡在小皇子床头的小影子早已醒觉,跳起身,对着窗外低吼。继晓望见一对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光,微微一惊,待看清是一只猫,低骂道:“畜生!”打开窗户,正准备跃入,却听小影子一声怒叫,身子一弹,直向他的脸面扑去,挥爪抓上了他的光头。继晓没料到一只猫竟能凶狠至此,又惊又怒,脑门吃痛,连忙挥掌向猫打去,连退两步。小影子一抓之后便立即扭身跳开,避开了继晓的一掌。
楚瀚趁继晓被小影子攻击、惊怒交集之际,陡然出手,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下,还未落地,已然出手,制住了继晓背心的大椎穴。这穴一旦受袭,重则全身瘫痪,轻则麻痹半日。继晓全未料到自己竟会毫无征兆地被人制住,登时吓得全身冷汗,不敢动弹。
楚瀚压低声音,在他身后说道:“继晓大师,你想对小皇子不利,宫内早已人尽皆知。至于谁派你来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不想事情闹大,丢掉项上脑袋,你最好趁早收手,别来蹚这浑水。”
继晓吞了口口水,平时的庄严宝相此刻已转为苍白鬼容,颤声道:“你……你是谁?”
楚瀚道:“奉命守在宫中的护卫,每夜都有五十多名。我们观察你的行动已有好一阵子了。今夜我们决定出手惩戒,省得你继续白费功夫,赔上性命。下次我们若再见到你,可就不是取你性命的事了。厂狱、诏狱随时等着你,主使你的人也不免立即下手,杀人灭口。”说完便点了他的昏睡穴。
继晓醒来时,人已在城中法海寺的禅房中。他摸摸脑袋,知道自己前夜遇上了高人,竟然还留住一条命,实是极为侥幸。他心中清楚,要是再执迷不悟,下回可没这么便宜的事了。那人说得对极,自己若被下入诏狱,拷打审问个一年半载当然不好受,但更可怖的还是遭万贵妃和梁芳杀人灭口。他心有余悸,也不敢向梁芳辞别,当日便改装逃出城去,入山潜藏躲避,再也不敢出来招摇撞骗。
万贵妃能够掌握的杀手当然不只妖僧继晓一人,只因继晓是宫外之人,容易用后便弃,因此她先寄望于继晓暗杀成功,再怪罪于他,便能轻易结案了事。如今继晓失败,万贵妃只能使出杀手,派锦衣卫出手。
此时锦衣卫由大太监尚铭掌管,不再是万贵妃的直属爪牙。楚瀚得知之后,便决定从中阻扰周旋。他原本认识许多锦衣卫,在替汪直调查尚铭的背景之后,对这人的心性更是了如指掌,知道他极端贪财,只有金银可以打动他。楚瀚于是向尹独行讨了五百两黄金,直接去见尚铭。
尚铭自也听闻过汪一贵的名头,知道他虽挂名锦衣卫百户,却是专替汪直办事的爪牙。他和汪直并不友好,也无冲突,暂时相安无事,听说汪一贵求见,便见了他。
楚瀚以下属之礼参见,二话不说,立即奉上黄金。尚铭微微皱眉,说道:“汪百户,这是做什么来着?”
楚瀚道:“汪公公命属下呈给尚公公一点儿微薄意思,微礼不成敬意,还请尚公公笑纳。”
尚铭见到黄金,哪有不收之理,当下说道:“这份微礼,我若不收,汪公公定要不快,那我就收下了吧。”
他让楚瀚坐下,闲闲问道:“不知汪公公派你来此,有何指教?”
楚瀚道:“属下有一件宫中隐秘内情,想禀报给尚公公知道,但怕尚公公未肯轻信。”尚铭道:“但说不妨。”
楚瀚道:“属下查出,纪淑妃和小皇子的事情,其实万岁爷老早就知道了,至少三年之前,万岁爷便已得知内情,但是吩咐主事的人不要声张。”
这倒是尚铭没听过的消息,登时被勾起了兴趣,倾身向前,问道:“真有此事?你怎么知道?”
楚瀚道:“此事再真确不过。万岁爷三年前便已偷偷见过纪淑妃和小皇子,心中再无疑虑,但是他不愿贸然触怒昭德,因此才不敢张扬。如今万岁爷吩咐主事者公布出来,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来昭德势力渐衰,顾忌较少;二来小皇子已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岁,万岁爷心知对皇太子的培养绝不能轻忽,因此决定公布此事,好替太子延请名师,正式就学。”
尚铭听得将信将疑,他听闻宫中小道消息,以为这小皇子的身份可疑,地位不稳,就算被暗杀了,也不会兴起太大的波澜。但是皇帝要是对这小皇子的身份深信不疑,甚且对他寄予厚望,有心封他为太子,那么暗杀一旦成功,皇帝必将震怒,定要追究到底,自己身任锦衣卫提督,负责皇宫守卫,要摆脱干系,可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