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下眉毛,说道:“她挨打是因为她以前干了坏事,被仇家报复。再说我们也没义务照看她一辈子。”
“听见没有。”梁安治说道,“干坏事容易挨打。”
大家都笑了起来,梁安治也朝着戴瑶露出了微笑。
戴瑶急冲冲走过来的时候,慧雯面前已经摆好了火锅和各种菜品。
她先过去看了看慧雯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她露出了笑容,把印着乐高图案的纸袋递给慧雯。
慧雯拿出来包装盒一看,是一套魔法城堡的积木。
“我同事说,孩子玩这个开发智力。”戴瑶在慧雯对面坐下,“让孩子多开发开发。”
“ 太贵了这个!”慧雯急忙说道,“你真不用这么花钱。”
“我这几年也没给孩子买过什么东西。”戴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慧雯点了点头,“你今天怎么有空约我了?”
戴瑶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问道:“我是不是冲动了?”
“你?”慧雯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要是不说……”
“你要是不说,我就还得继续被骗,你想看着我一直被骗下去?”
“可毕竟孩子还小,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戴瑶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你是觉得我带着俩孩子生活困难,是不是?”
戴瑶点了点头。
“没办法,这就是我的生活啊。”慧雯说道,“可能我这辈子出生以前,想挑战个高难度的剧本呗。”
戴瑶惊讶地看着慧雯,发现她笑得很淡然。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慧雯说道,“谁也不想摊上这种事。但既然摊上了,那也不能不活了对不对?其实你和我说之前,我多多少少也有点感觉。”
“是吗?”
“我又不傻,再说你弟什么样你还不知道?”慧雯叹了口气,“但那时候我真的不敢去想,害怕。就好像得了癌症一样,为什么会轮到我身上。”
戴瑶点了点头。
“但是你和我说了之后,我忽然发现天没塌啊。日子照常过啊。那句话怎么说,你过的今天就是你昨天不敢面对的明天。没什么过不去的。而且我忽然就充满了斗志。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和你弟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对未来没什么憧憬了,每天生活都挺没劲的。但是离婚之后我好像甩掉了一个特别大的包袱。所以结束一段错误的婚姻对我来说是好事。”
慧雯长出了口气:“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着这个精神焕发的女人,戴瑶忽然可怜起自己的母亲了。
照片里陈雪梅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但是真人瘦了很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眼睛。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这双眼睛里都是空洞的。
他原名叫唐冕,十三岁父母离婚后就跟了母亲的姓,改叫陈冕。他更愿意叫自己唐冕还是陈冕呢?戴瑶想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忽然改了姓,他心里会好受吗?
“你母亲被杀害了。”戴瑶说道。
陈冕像是被什么东西挤了一下,吐了口气,眼睛依然是空洞的。
“凶手已经找到了,破案了。”戴瑶继续说道。
陈冕点了点头。
“她的遗体可以领走了,你知不知道她有什么亲属,比如兄弟姐妹?”
陈冕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没有?”
“不要去找他们。”陈冕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
“他们会看我妈的笑话。”陈冕低头说道,“我妈最讨厌别人看她笑话。”
戴瑶挑了下眉毛,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给你妈惹出这么大的笑话?”
“我有罪,我悔过。”陈冕低声说道。
这时站在一旁的狱警说道:“说说,你是怎么悔过的!”
抓住所有机会帮助服刑人员悔过是监区管理的基本任务之一,戴瑶知道这个规定,所以任由狱警临时插入悔过教育的环节。
陈冕低着头,背诵道:“我不应该思想堕落,去那种肮脏下流的场所。更不应该酒后乱性,强奸那个小姐……”
“她不是小姐。”戴瑶打断了陈冕的话。
“是,我不应该强奸那个服务员。”陈冕继续背诵道,“我受国家教育和培养这么多年,学到了一身本领,本应该为社会、为家庭做出贡献。但我却追求低级享乐,消磨了意志,腐化了思想,最终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对不起养育我的母亲,对不起教育我的恩师,对不起器重我的领导,对不起社会,最对不起受害人。我真心悔过,积极改造,脱胎换骨,做个新人。”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狱警问道。
这时候他应该回答是,然后狱警再教育他几句,这个环节就算完成了。
但是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狱警又问了一遍。
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冕!起立!”狱警喊道。
他从板凳上站起来,往右后方退了一步,低着头站好。
“问答问题!”
陈冕抖了几下,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报告警官,那些不是我的心里话。”
“那你说说心里话。”戴瑶说道。
陈冕从兜里掏出手纸擦了下脸,说道:“那些贱女人都是狐狸精。”
“你说什么呢!”狱警往前走了一步。
“我妈每天都要和我说这句话,从小到大说了十几年,如果换成你,你是不是也会仇视她们?”陈冕望着戴瑶问道。
戴瑶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妈想让我出人头地,是为了打败那个女人的孩子。我尽力了。但我做得不好她就骂我,说她几十年的心血押在我身上,对我失望透顶。”陈冕哭着说道,“我不想让她失望。”
“那你可以努力啊!”狱警说道。
“努力?我走路再努力也比不上开车。”陈冕说道,“我就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儿子。我就去找小姐,发泄到她们身上。我把小姐当成那个女人。”
“你的意思还是那天晚上你把她当成小姐了?”狱警质问道。
“我强奸她,我把她们都当成是狐狸精,我恨她们。”陈冕咬着牙,浑身颤抖着,“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我妈在我爸那里受到的所有委屈,最后都会转嫁到我身上。她说她爱我,却把我变成一个心里只有恨和嫉妒的变态,有这么爱孩子的吗?”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比大多数人都努力,过得也比大多数人都好。可她就是不满意,她非要让我赢那个女人的孩子。那是我能做到的吗?她自己都输给了那个女人!她凭什么要求我赢?”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和她说?”戴瑶问道。
“妈妈。”陈冕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戴瑶被楼上剁馅的声音吵醒,在祁亮家住了这些天,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妈妈。
她坐在车里,看着早点摊不断腾起的炊烟。太阳越来越懒了,整条街都晒不到阳光。行人蜷缩在羽绒服里,在街上匆匆走着。
她看到妈妈盯着早点摊老板把新出锅的油条和糖油饼装进塑料袋,然后又拿了一屉小笼包,打了三盒豆腐脑。
然后妈妈从兜里掏出现金放到钱匣里,自己拿了找零,还在老板面前晃了晃,可老板都没时间看她。
戴瑶这才发现,以前都没注意妈妈不会用移动支付。
妈妈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戴信开车从里面出来。妈妈把小笼包和一盒豆腐脑顺着车窗放进去,看着戴信的车转过街角,才迈着缓慢的脚步往回走。
戴瑶打开门,里面传出了高音量的广播。妈妈独自坐在厨房里吃东西,没听到她进来。
“我回来了!”她喊了一声。
妈妈回头,看到她,忽然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她走进厨房,看到桌上还没动过的一盒豆腐脑和糖油饼。
“你们不是不吃糖油饼吗?”
妈妈还在咳嗽,没有搭理她。她也不需要回答,家里只有她喜欢吃糖油饼。可是她搬出去的这段日子,妈妈每天还是把她的那份也买回来。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想她了。
她在妈妈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她两年前送给妈妈的毛衣,已经有些毛糙了。
“昨天你猜我碰上谁了?”妈妈说道,“碰到你们小学王老师了。王老师一下就认出我来了,说你是戴信的妈妈吧。我说是。她就说戴信从小就淘气,但还是挺招人喜欢的。然后又问,戴信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啊。我都忘了她叫什么了,但我记得她又乖、又聪明、又懂事,可我就记不起她叫什么了。”
“我说叫戴瑶。噢!她想起来了。然后她和我说,你说这好孩子我们都记不住,淘气的反而记得住。为什么呢?因为淘气的费的心多。十个指头有长短,孩子也是一样的,省心听话的反而不如调皮捣蛋的让人惦记。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不是偏心他,我是怕有天我不在了,我不担心你,但是我担心他。以后你当了妈妈,你就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捉住了她的手,然后就一直没有松开了。
“这是我立的遗嘱。”
妈妈用那只自由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菜单一样的皮夹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塑封好的遗嘱,最显眼的是右下角的公证处红章。
“这两套房子都留给你了。”妈妈用力攥着戴瑶的手,好像怕她跑了。
“您这是干什么?”戴瑶皱起眉头。
“这些日子我也看明白了,你说的没错,你弟这人太浮。”妈妈说道,“他那个房地产公司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现在又张罗搞什么民宿公寓,说把哪个影城的别墅收过来,拆成单间租给客人住。”
“然后呢?”戴瑶挑了下眉毛,“他管您要钱了?”
妈妈叹了口气,没有搭话。
“钱要光了,就开始要房了?”戴瑶又问道。
“所以我说,房子留给他,他一准卖了,不是炒股就是开公司,然后赔光拉倒。但你不会,你踏实,你能留得住这房子。”妈妈说道,“万一有天你弟弟落魄了,你给他个地方住,就当妈求你了,行不?”
戴瑶没有说话,她抽出了妈妈攥着的手,轻轻搂住妈妈的肩膀。
第42章 -温度差
我以为我撑不了多久就会自杀。
但事实上,人在憎恨的时候是想不到自杀的。况且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没想明白,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