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星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扣板上的灯,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呼吸。
“如果她不乱搞,我们现在高高兴兴地看着那帮强奸犯的母亲上热搜,给他们所有人报仇,这不好吗?”
“所以是秦太指使你干的?”戴瑶问道。
“那是个意外。”宋一星忽然笑了,“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但那的确就是个意外。你们觉得我会想杀了她吗?”
宋一星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对面两张没有表情的脸,继续说道:“我和她好好说话,她好像听不懂似的,说我拿黑钱压报道,说我是行业蛀虫。还说我自甘堕落,对不起死在这片湖里的岑雪。”
说到这里,宋一星闭上了嘴。
“然后你发怒了。”祁亮说道。
“我推了她一把。”宋一星看着桌面,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然后她顺着堤坝滚下去,等我下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动了。”
“这时候她还活着吗?”祁亮问道。
宋一星点了点头:“我看到远处有灯光过来,我怕来人看到,就抱着她躲到了木桥下面。没想到刚躲好,她的手机就响了。”
“胡龙龙给她打来了电话。”戴瑶接着说道。
“我赶紧按了静音。我知道胡龙龙来了。我不能让他们见面,她会把我的事情都告诉胡龙龙,那我就完蛋了。”
“然后呢?”戴瑶问道。
宋一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捂着她的嘴,就这么捂着。”不知不觉中,他哭了出来,“就这么捂着。她很乖,她要是一直这么乖该多好。我真的只是不想让她出声……”
宋一星双手捂住脸,把嘴巴长到最大,这样就没有哭声了。
过了许久,祁亮说道:“你知道吗?她找胡龙龙不是给你告状的。因为她找到了二十年前岑雪案的真相,她知道你是清白的。”
宋一星把手拿下来,泪流满面地看着祁亮。
“林珑找到了当年办案的刑警,他说当年给你作证的不是胡龙龙,而是食堂的员工。反而是你,给胡龙龙做了个不在场证明。你想想,你们班唯一一个没人知道在哪儿的人是谁?”
宋一星看着祁亮,他的眼神说明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但除此之外他完全没有反应。
“看来你也不是没有感觉。”戴瑶说道,“所以林珑约胡龙龙在岑雪死的地方见面,就是想当面揭穿他,让他补偿你。”
“怎么可能?”宋一星终于说话了。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翻案,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去找当年办案的警察。”戴瑶看着宋一星,忽然笑了,“当然,你肯定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要挟胡龙龙,让胡龙龙同意她发表这个报道。”
“难道不是吗?”
“所以你在自欺欺人。”戴瑶说道,“赖雄基告诉她你是凶手,胡龙龙给你作了伪证。这个说法二十年都没人质疑,但是她立刻就发现了疑点。因为她相信你。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你有多喜欢她,她就有多喜欢你。你有多可怜她,她就有多可怜你。你承认吧,你杀了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宋一星呆住了,如果不是略略起伏的胸口,简直和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第41章
牛敦把烧红的木炭倒进铜锅内胆里,干烧了一会儿,才把水倒进锅里,发出一连串呲呲啦啦的声音,腾起了一阵烟雾。
“真不容易。”牛敦轻声说道,“这些炭还是去年买的呢,我以为都受潮点不着了。”
“去年?”戴瑶看着祁亮,“这点儿炭这么久都没用完?”
祁亮笑着接了一杯啤酒,递给戴瑶。
“你来之前,我们每天都是靠吃外卖为生的。”祁亮又接了一杯啤酒放在牛敦的碗筷旁边,“都是托了你的福。”
戴瑶眼睛转了转,说道:“那你走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又得吃外卖了?”
“是啊亮哥,要不你别走了。”牛敦半开玩笑地说道。
“别别别!”戴瑶立刻说道,“还是让他去吧,法制处这么好的地方,别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呢。”
“那以后亮哥至少支队长起步了吧。”牛敦笑着说道。
“支队长?”戴瑶笑着翻了个白眼,“白衬衫起步了。”
“这么厉害!”
“所以那咱们得赶紧敬祁亮一杯,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戴瑶笑着举起酒杯,“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祝你步步高升!”
“谢谢你。”祁亮举起酒杯,“合作愉快。”
三人碰杯,各自喝了一大口。
“这次办案还那么痛苦吗?”戴瑶问道。
“好多了。”祁亮点了点头。
戴瑶笑着说:“这就像在便利店吃饭团,你一个人吃呢,就觉得自己特别惨,但要是有个人陪你一起吃呢,饭团也立刻香了。”
祁亮愣住了。
“怎么了?”
“很久以前,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祁亮回答道。
“是吗?很久以前,我也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戴瑶笑了起来。
牛敦揭开锅盖,水已经沸腾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锅盖沿着烟筒抬出来,然后把一大盘手切鲜羊肉倒进锅里。
他吐了口哈气,轻声说道:“终于吃到聚宝源了。”
祁亮摸了摸摆在写字台上的路虎卫士积木,它还是车尾下垂着。祁亮知道该如何把它调整到正常形态,这其实很简单。
但他没有。他觉得这样放着更有纪念意义。
他又看了看展示柜里琳琅满目的积木,终于要离开了。
昨天晚上,戴瑶说他的敏感是作为刑警的一种优势,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必须要呆在一线,承受着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她一口气喝掉了半杯啤酒,醉意阑珊地说道:“想想我师父,我宁愿这辈子遇不到他,也不想让他去朝阳支队。”
祁亮关上防盗门,正准备下楼,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喂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三层半的楼梯上看着他。男人大概六十岁左右,虽然不矮,但很驼背。让他不舒服的是,男人长着一张因凶恶而丑陋的脸。
男人看叫住了他,接着问道:“你是警察吗?”
祁亮点了点头。
“你上来!”男人朝他招了招手。
祁亮原地没动。男人立刻不耐烦了起来:“你他妈上来啊!”
祁亮刚皱起眉头,一个女人跑了下来,站到男人面前,一边把男人往后推,一脸歉意地说道:“小伙子,不好意思。”
“他是警察,我问问怎么了!”男人一把推开女人,差点把女人从楼梯上推下来。
男人往下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问道:“我问你,我要报警怎么报?”
祁亮本来想说让他打 110,但还是问他遇到了什么情况。
“诈骗!”男人叫道,“这事儿你们管不管?”
“什么诈骗!”女人立刻冲下来,“是失踪!失踪!”
“失踪?”祁亮皱起眉头,他知道楼上住家有个天天折腾的小孩子,但他没见过这对夫妻。
“儿子!下来!”女人急着喊道。
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抱着手机下来,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祁亮认出来这就是楼上住家的男主人。
“你家谁失踪了?”祁亮问道。
“我儿媳妇,他老婆!”女人急切地说道。
“什么失踪!你丫真能和稀泥!”男人指着女人的脸骂道,“我他妈花了十万块钱,她跑了这就叫诈骗!我他妈告她去!”
“这都多少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管谁要去?”女人急着说道。
“等一下。你们给了谁十万?”祁亮问道。
“给她家,彩礼钱。”女人按住丈夫,抢着回答道。
“他说诈骗什么意思?你们在买卖人口吗?”祁亮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女人吓得拍了几下男人,骂道:“你别在这儿胡说了!你还嫌事儿不够大啊!人家以为你买卖妇女呢!”
她往下走了两步,对祁亮说道:“小伙子,我跟你说,我儿媳妇昨天早上出门买菜,就再也没回来,手机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我们着急死了!这可怎么办啊!我孙子也不能没妈了啊!”
祁亮抬头看了看还在玩游戏的儿子,问道:“你问问他,他老婆和他说没说过离婚的事。”
“离婚?”老男人吼了起来,“她凭什么离婚?她想离就离?当初收钱的时候说的跟花儿似的!现在要离婚,我们不同意!你们不管是吧,那我去她家抓她去!”
“你抓她是犯法!”祁亮大声说道,“人家爱去哪儿去哪!这是人家的权利,跟你儿子离婚也是合法权利,你们没有任何权利阻止,听明白了吗?”
“去你妈的!你说谁犯法呢!我他妈不管了!”男人一边骂一边回去了。
玩手机的儿子小声嘟囔了句:“没事啊,就是吵个架,过两天就回来了。”
“要是不回来呢!”女人急道。
“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你们过来看孩子。”儿子捧着手机上去了。
祁亮看了一眼傻眼的女人,拎着箱子下楼了。
送他去高铁站的是牛敦,戴瑶今天上午去市局汇报。在路上,他给戴瑶发了一条微信:汇报加油!注意情绪管理。
戴瑶看到祁亮的微信,挑了下眉毛。
她抬起头,看着投影上的汇报完毕四个大字,说道:“我汇报完了,各位领导有问题吗?”
没人说话。她转过头,看着围坐在会议桌前的这些中老年男人。坐在正对面的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小老头就是梁局,也就是她的师爷。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孙。
她胡思乱想着,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那个,我说两句。”一个烟酒嗓的男人声音响起。
戴瑶看过去,声音是从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身上发出来的。她看这个男人眼熟,好像也是朝阳支队的,怎么会参加今天的会?
“梁局,马总,各位领导,我是重指部的,今天领导派我来参会。”男人咳嗽了两下,“刚才我听了这个女同志的汇报,我有两个问题,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不用了。”梁安治摆了摆手。
男人一愣,急忙说道:“不是,领导让我……”
“这案子我看没问题。”梁安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可是那个曹姝月她受伤了,这个他们没解释呢。”男人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也不管梁安治会不会生气,硬着头皮把话都说了出来。
“噢。”梁安治看向戴瑶,“那你给解释解释。”
戴瑶本来准备好了说辞,但忽然就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