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趁乱脱离了人群,快步炮灰帐篷里,大郎和阿呆在见场面彻底乱开之后,也早已按照陈默的吩咐立刻脱身,见到陈默回来,连忙迎上来:“如何了?”
“死定了!我们换个地方,出了这种事,一会儿太平教的人肯定不会罢休。”陈默一边说,一边背上了自己的弓箭,扶起了母亲,抱起了黑子便往外走。
“二狗哥,这里怎么办?”阿呆有些不舍得看着他们的帐篷,这帐篷他们可废了不少功夫,住的颇为习惯。
“盖新的,你还真准备一直住在此处啊?”大郎看了阿呆一眼道。
“快走吧!”陈默背着行囊,看着不远处越来越弱的厮杀声,皱了皱眉道。
总共也不过六个人,在上百人中想要杀人,引起了反抗,他不觉得这些人还能活下来,不过真正麻烦的还是接下来的事情,那个叫周方的渠帅……
想到前日周方毫不犹豫的下令杀人,虽然这次是上百人的暴动,但若周方铁了心镇压的话,不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陈默仔细检查过众人的命数和气运,并未有变化,但陈默还是担心,必须挪地方。
“哦~”
三人护着陈母和蔡婶开始趁着这边混乱往战场的方向走去,其他地方的营地已经空了,这个时候过去说不定会被留守的太平教人马给砍了,去战场上反而更安全,而且也可以看看自己昨日的箭书是否被那城中之人收到。
结果,比陈默想象中的还要好,当他们来到战场上时,正看到那城墙上每隔十步都有个醒目的木桩树立。
“成了!”
第六十章 人心
或许是因为那太平教头目被杀的事情,动摇了军心,今日的攻势并不是很猛烈,当然,前日的工程对于守军来说或许也算不上猛烈。
陈默顺利的将几支木箭射到了木桩之上,都没来得及改换场地,那边周方已经响锣收兵。
地上大片的死尸,鲜血将泥土都染成了褐色,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奇袭。
看着那一片死尸,陈默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愧疚,或许,若自己不杀那头目,或者选择另一种方式,比如在战场上下黑手,或许这些人都是不用死的吧?
周方打仗未必有多大本事,但对于镇压手底下的叛乱,却是颇有手段。
四周的气氛有些沉默,包括打仗回来的百姓,都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有的只是麻木和绝望,看着那一地的尸体,似乎除了攻破眼前的城池之外,他们已经没了活路,周方的狠辣让人心寒的同时,也成功获得了所有人的畏惧。
“最近小心一些,莫要再生事。”杨茂带着一叠面饼过来交给陈默,他不知道这件事跟陈默有没有关系,但作为同乡,在得知这边出事的时候,杨茂真的为陈默捏了一把冷汗:“周……渠帅不会有太多怜悯。”
“杨叔,你们这些精锐之中,有不少人的同乡在这里吧?”陈默接过了面饼,沉默良久之后,方才看向杨茂:“你们那渠帅就不曾顾虑你们?”
“自然是有的,不过没有的人更多,像这样不时还能带些东西来接济,有人同乡遭了难,但还有更多人没有,不想落到自己身上,自然也就会阻止。”杨茂叹了口气道。
“那他们有没有想过等轮到他们自己头上了,那些人也不会帮他们!”陈默看着杨茂道,其实这跟乡里之间相互帮助一样,今天我家遭难了,大伙来帮,明天另一家遭了难,大伙也不会袖手旁观,正是因为这样,外来人才不敢轻辱。
“这里跟乡里不一样。”杨茂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比乡里复杂,这些日子,你应该也懂了。”
陈默张了张嘴,他其实想拉杨茂入伙,毕竟他们几个孤儿寡母,也很难做成大事,但这种事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杨茂和李九在周方身边衣食无忧,颇受重用,陈默不敢冒险,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杨茂只当他心气不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这般,渠帅在立威,要让大家听话,所以这些天杀得狠,便是没有今日之事,为了树立威信,他也会狠杀一批人,乡里的人,很多现在都找不到了,就算偶尔有见到的,也在骂我们,你不一样,叔不希望你出事,等攻破了曲阳,我便能将你们安顿好,不再受苦。”
“如果有一天,太平教败了,我们这些受过太平教恩惠的人,是否就成了逆贼?”陈默反问道,他不认为太平教能赢,虽然眼下看着声势浩大,但大多数人都是跟他们一样被太平教的人强行裹挟来的。
“没想过!”杨茂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道:“你读过书,想得远,但叔现在能活着已是不易,何谈将来?或许会赢,也许会输,能过了今天再说吧。”
声音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苦涩,加入太平教,非他本意,但以走到这一步了,他又能如何?乡亲们的不理解和谩骂,对未来的迷茫,杨茂显然并不好过。
陈默点点头,以前他也是这般想的,甚至如果他和杨叔一样有一身本事,为了母亲能过得好些,也会如杨叔这般选择,只可惜,太平教不可能把他一个十岁的稚童当回事,他只能带着母亲挣扎求存,也因此,他有更多的选择。
“好好活着,等打完了这场仗,叔定帮你安置下来。”杨叔站起身来,对着陈默咧嘴一笑道。
“嗯,杨叔保重,你也活着。”陈默站起身来,对着杨叔肃容一礼道。
“要是你王叔还在就好了,他本事大,或许能带着我们活的更好。”杨叔已经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喃喃道。
王叔……
陈默看着杨叔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悸动,如果王叔在的话,自己也能多个依靠,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担着五个人的生计。
可惜,也不知道王叔现在人在何处?
“默哥,哪来的面饼?”回到新搭好的简陋帐篷里,阿呆接过陈默手中提来的面饼,粗粗数了数,有好几十张,一脸惊喜的道。
“杨叔刚刚来过。”陈默坐下来,一边削着木箭,一边答道。
“哼!”大郎闻言冷哼一声道:“那个叛徒,你去见他作甚?”
当初他父母糟害,他去求过杨茂,但人已经死了,杨茂也不好再伸手报仇。
“如果没他,我们乡里现在还有几个人活着都不知道,好几次我杀了人,都是杨叔和李叔帮忙摆平的。”陈默抽出一张面饼咬了一口,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对着母亲道:“箭书已经送上了城,今夜我准备到城外去守着,不知何时回来,娘亲不必等我。”
“切记小心,莫要与人起了争执。”陈母点点头道。
“娘亲放心,我一般不会主动惹事的。”陈默起身笑道。
“我跟你同去。”大郎站起来道。
“一人去便行了,你们留下来看家。”陈默看了看蠢蠢欲动的阿呆,皱眉道。
“哦……”阿呆和大郎闻言只得点头,又塞给陈默一张面饼道:“拿到东西便回来。”
“嗯。”陈默也没客气,他现在食量越来越大,一天三五个面饼根本吃不饱,都是喝水挺过来的。
除了帐篷,便是一片漆黑,并不是每个夜晚月光都那么亮,人一到晚上便基本无法视物,除非有明火,否则三步之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远处的城墙上哪怕是夜里也有火把在燃烧,让陈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一路摸索着朝着约定好的地方而去,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特地将时间选在子夜,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睡了……
第六十一章 会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战场上的尸体没人清理,虽说天气寒冷,尸体不易腐坏,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臭,再加上已经渗进土里的血水,只是靠近,白天人多还不觉得什么,但到了晚上,仿佛进入了鬼域一般。
从身上扯下一条布捂住口鼻,陈默就在城门口附近的地方坐着,静静等待结果。
曲阳城中。
“子源,你真的要去见他?若是有诈……”张超看着臧洪,皱眉道,他觉得有些不妥。
“不是我见他,而是他来见我。”臧洪将写好的信交给张超过目,笑道:“能在这等时候想出这个法子,也是难得,虽然字迹稚嫩,但这份胆魄却是不错,若真能助我等破敌,为他谋一职位有何不可。”
“让他上来?”看着臧洪的回信,张超点了点头,在这里见面,对方便是有什么诡计也不怕,当下点头道:“我这便着人去安排。”
“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臧洪点点头,与张超一同出了衙署,径往南门而去。
……
黑夜有股神秘的力量,无论心中多么烦躁,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看着天空的时候,心情便能平静下来,当习惯了周围那难闻的气味之后,陈默开始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从家园被毁到现在说起来,也只是三个多月的时间,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这段时间,原本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自己似乎也变了,他开始变的冷漠,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有时候,陈默自己感觉也挺恐惧的。
“咻~”
就在陈默思索着自己人生之际,远处的城墙上,一缕火光闪过,一枚火箭射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锋矢没入泥土,火光也迅速消失。
陈默连忙起身,飞快的朝着火光消失的方向蹿过去。
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能够看到一些景物,很快便找到那倒插在地上的箭簇,一块白色的缣素被绑在箭尾,哪怕是在黑暗中,依旧十分醒目。
陈默将缣素从箭尾剥下来,入手丝滑,这东西,陈默以前问过价钱,一匹要六百多钱,平日里是看都不敢看的,如今被拿来写东西,陈默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打开缣素,上面的字并不多,陈默的眉头微微皱起,上面说邀他到城门下方,乘坐吊篮上城详谈。
片刻的犹豫后,陈默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过去,也亏得太平教不是正规的军队,也没什么人巡夜,否则想要这般轻易地出去可不易。
城门下已经放好了吊篮,用绳索的一端系着,陈默没有再犹豫,直接走上去,拉了拉绳索,城上便有人开始收吊篮。
人在空中,就算没风,吊篮都来回晃悠,陈默双手死死抓着绳索,虽然看不见地面,但这种生死不在自己手中掌握的感觉,绝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不长的时间,城墙上的火把照耀下,女墙已经触手可及,陈默连忙伸出一只手趴在城墙上,女墙内有人伸出一只手,陈默也没多想,直接抓住对方的手,一只脚往城墙上一蹬,顺利的爬上去。
“呼~”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陈默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同时对着身前高大魁梧的身影躬身一礼道:“多谢相助。”
“是你助我而非我助你!”臧洪和张超看着陈默的样子有些惊讶,谁能想到在战场上貌似跟他们通气的,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陈默抬头,看着眼前魁梧的男子道:“在下夏丘陈默,不知……县令可在?”
“我便是。”张超在看到陈默的瞬间,心中的担忧和疑虑已经没了,沉默的年纪和样貌还是很具有亲和力的。
“拜见县令!”陈默连忙躬拜。
“不必多礼。”张超摆了摆手道:“先吃些东西吧。”
“不了,我娘还在贼营之中,不知县令招我上来,可是有何破敌之策?”陈默摇了摇头,他怕自己出来的久了,母亲担心。
“不急。”臧洪摆了摆手,有些好奇的看着陈默道:“少年郎,可否与我说说你的经历?你是如何至此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个说来话长,很费时间。
“此事关乎我等是否能信你,毕竟你从贼营而来。”张超看着陈默道。
“好。”陈默只得点头,当下将自己如何与太平教结怨,到里正被杀,家乡被毁,再到一路在太平教的粮食引诱下被引诱至此,当然,其间杀人护食、夺食的事情,陈默没提,不过就算没说这些,一个十岁稚童从夏丘至此辗转三百多里,不但要吃食,还要护着自己的母亲,这份经历便足以令人动容。
“箭书传讯,是何人教你?”臧洪好奇道。
“是我想的。”陈默看了看臧洪,记得那天自己确实射到这人身上,当下连忙躬身道:“当日也无其他办法,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便是你身上这木弓?”臧洪目光落在陈默肩上的短弓上,微笑道。
“嗯。”陈默想了想道:“那箭书有些事我娘教的,本是想出些妙计再送进来的,只是……”
说到最后,陈默有些尴尬。
臧洪有些忍俊不禁,数万人聚在城外,他们都没什么办法,若让一个十岁稚童给想出破敌之策来,那他二人脸面往哪搁?
“太平教势大,你为何还愿冒险做此事?”张超对陈默观感不错,微笑着问道。
“若非他们毁我家园,我如何会来这边?这一路上多数人都是这般被他们驱赶至此,虽然势大,但人心背离,必不能长久!”陈默认真道:“况且我陈氏一脉虽然落魄,却也是忠臣之后,怎能做这等叛逆之事?”
“这些是你自己想的?”张超有些惊讶道。
“多半是我娘说的,她说太平教难以久持,我等当早思出路。”陈默也没隐瞒。
臧洪和张超闻言不禁点点头,这点上来看,陈默家世虽已落魄,但教养却是不错,臧洪想了想道:“要破贼军却也不难,若能烧毁贼人粮食,贼人没了粮草,这些百姓自然四散。”
“这位先生!”陈默闻言一惊,躬身道:“如此一来,怕是多数要饿死!”
张超摇了摇头道:“眼下也无更好办法,你若是能做成此事,我可向你保证,破贼之后,可向太守请命放粮,尽量救济些人。”
全救,那不现实,也不可能,曲阳的粮仓搬空也不够这些人吃多久。
陈默犹豫片刻后点头道:“还有一事。”
“讲。”臧洪看着陈默笑道。
“我娘还有一位婶婶,两位兄弟,可否将他们先用此法接入城中?”陈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