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绛唇已经彻底醉了,媚眼如丝地横了夏小洛一眼,道:“我没醉,我酒量很好的……”
夏小洛笑道:“醉酒的人从来不说自己喝醉了,就像疯子从来不会说自己是疯子一般。”
苏绛唇咯咯一笑,道:“好吧,就算我醉了,又如何?人生为什么不能醉一下呢?人生那么痛苦,如果一直面对这痛苦的人生,恐怕要疯掉吧。今晚,我只求宿醉。”
第124章权衡利弊
夏小洛这些天一直和何京生一起出入县政府,门卫早就知道这小小少年是县长大人的忘年交,自然不会盘问,夏小洛进入人人见之生畏的县政府就如同逛菜市场进公共厕所一样随便。
何京生嘿然一笑,道:“过来了?”
夏小洛大刺刺往他对面一坐,道:“县太爷,你这门卫啥的形同虚设啊,我一路走过来,连个人盘问一下都没有!”
何京生道:“你大爷的,你竟然帮我*心起内勤管理起来了……有啥事?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夏小洛道:“何县长你太低俗了,猥琐啊……怎么能说脏话呢?教坏我这种纯洁的小孩子啊。”
接着正色道:“何县长打算如何处置这些被董九星拉下水的干部呢?”
何京生目光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这小子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把我所思所想摸得清清楚楚的,他道:“妈的,有屁利索点放,卖什么关子。”
夏小洛看他桌子上有一包中华,暗忖应该是真的,当仁不让地揣进兜里,道:“我觉得,咱们应该放一马吧,涉案30多人,不仅仅是洛水县的官员,还有市里的,省里的,牵涉到方方面面,谁知道是哪个菩萨放出的小怪兽啊,打死个小怪兽容易,得罪了菩萨就不好了!”
何京生反问道:“跟没事人一样?咱不能瞎忙乎啊!好歹折腾了我半个多月啊!”
夏小洛道:“逼走卢军超伟是目的,你又不是省纪委书记,其他人就放过一马吧,把审问记录的原件给卢军超,他什么时候走我们什么时候结案,怎样?”
何京生道:“把原件给卢军超?”
“对,让他带走,他要是不走,我们就干翻他,他要是走了。就一切抹掉。他走了以后,我们就结案,不能把他一棒子打死,打死他就要顺带把其他干部也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何京生沉思不语,从感情上说,他这些年在卢军超手下做够了小媳妇,恨得牙根痒痒,真想把他弄死。
夏小洛道:“县太爷,我就这么多看法,您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抬脚就走。
留下何京生站在那里,骂道,臭小子,脾气还不小。
何京生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想了片刻,然后,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卢军超的电话。
这些天,卢军超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他太累了,也太揪心了。他动用了所有关系,他才查到董九星被关押的位置。
他也相信自己那个纸条肯定会起作用,怎么说呢?应该说起作用的不是那个“纸条”而是那袋子黄豆。
人,都是感情的动物,董九星尤其是。
董九星也应该考虑到,如果他要是全“招了”,把那些东西都抖露出来,不仅仅大家全军覆没,而且董九星的一家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他应该有所忌惮。
当他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一看是何京生的来电,一丝恐惧抓住了他的心灵,那感觉让他想起了儿时七岁的时候,他和朋友们玩躲猫猫,他钻进了自己家的大衣柜,谁知道躲了很久很久伙伴们也没找到他,他越来越困,就在大衣柜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怎么的,家里的衣柜从外面被爸妈所伤了。
在狭窄黑暗的衣柜里,好像忽然出现无数绿油油的眼睛在盯着他,任凭他如何哭喊,那些眼睛一直盯着他,怎么都不走,他觉得那是一双双饿狼的眼睛,也可能是厉鬼的眼睛,会忽然扑过来把他撕扯得粉碎,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哑了嗓子,那眼睛还是不走开……
高中毕业后,他到乡里当了一个小会计,凭着对华夏官场的“深刻洞察”,他一步步往前走吗,也算顺风顺水,直到当上了县委书记,也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今天这种感觉又重新抓住了他的整个身心,让他浑身发冷颤抖。
电话铃声还在不屈不挠地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微笑着道:“京生,病好点没?”
“谢谢书记关心,完全好了。”电话里何京生的中气十足。“领导,有个文件你要看看,是董集的审问记录,我让秘书送到你那里,好吧?”
“好,好,多注意身体,京生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卢军超难得对何京生这么“关心”。
卢军超挂断了电话,心中纳闷,董集的审问记录?
他的心一阵突突直跳。
不一会,葛伟光敲开了他的门,道:“何县长让我送文件给你。”
卢军超点点头,接过文件,道:“伟光啊,你弟弟的工作安排得怎么样啊?”
葛伟光笑道:“谢谢卢书记,都安排了好了。”
前段时间,葛伟光有个弟弟从大专毕业,工作一直不好找,后来卢军超了解到情况以后,把他叫过来批了个条子,让他递给县教育局,第二天工作就安排了。
按说,以卢军超的位置,堂堂的县委一把手,完全没必要对葛伟光这个二把手的专职秘书示好,所以,葛伟光一直对卢军超很感激。
葛伟光微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卢军超目光看着文件袋,这是一个黄色牛皮纸的文件袋,在90年代初很流行,稍微有点特别的就是这个文件袋上一个字也没有,县委和县政府的文件袋以及各个局文件袋都印刷有单位名称的,显然,这个文件袋是何京生专门找的。
文件袋用火漆密封着,封口上面有“绝密”两个字样,他扯开密封,小心翼翼地抽出文件。
“董集造价、董九星行贿案审问记录”几个大字分外刺目。
卢军超颤抖着双手看着审问记录,“87年、88年、89年春节,都是大年初三,我送给卢军超分别是20万,30万,40万。每年他过生日,我都包给他一个8万8千的红包,另外,他还经常去我们洛明园休闲中心,免费嫖娼,我有录像和照片。”……“他老婆也经常去我们那里洗澡,不过我都用男技师伺候她,有时候,她也要服务……特殊服务。”
这是一个原件,一点都不假,更何况,上面的数字一点都不假。
这些话如同一颗颗子弹一样射入他的心脏,他颓然地瘫软在椅子上,呼呼直喘气,痛苦地揉着脑袋,他恨,但是恨什么又说不出来,何京生这头小绵羊原来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他痛苦,妻子的曾经娇好的面容在他面前兜兜转转。
从来没有这么惨过,天资聪颖似乎对着华夏官场有着天然的适应的卢军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以这种形式被逼到死角。
他想筛糠一般不听地发抖,足足抖了半个小时,他才坐起来,幸亏刚刚秘书和其他官员们一直没有过来汇报,不然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定会以为是见了鬼。
他抽出一颗中华,用打火机点了,深吸了一口,开始沉思。
第一个问题是何京生为何要寄这么一个审问记录给自己?
何京生想把自己彻底扳倒?那么他就想把自己送到市纪委就可以了,干嘛要多此一举,而且把审问记录的原件递给自己?
想了片刻,他明白了,道:“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主动离开洛水县啊……”
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个让所有人石破天惊的消息就传遍整个洛水县。
卢军超打了报告“因病”请辞洛水县县委书记,在和市委组织部和常委班子谈话的时候,他高度赞扬了何京生的能力和才华,“认为”他能够主政一方,是代理县委书记的不二人选。
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下文让何京生任代县委书记一职务,兼任县长,卢军超同志另行安排。
而董九星也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董九星造假的事实洛水县几乎人人都知道,犯罪事实、人证物证一清二楚,董九星被铺后,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但是他一再强调自己制造“假冒”产品不假,但是完全不能说是“伪劣”,自己造的假烟假酒的口感绝对不比正品差。
因此这个案子审理起来特别轻松,董九星几乎放弃了请律师,最后由法庭指派了律师给他。
新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的国徽悬于审判席的上方,审判长经过合议庭短暂的商议,开始宣布判决书:“犯罪嫌疑人董九星为攫取高额经济利益,制造假冒伪劣产品,伪造产品产地,扰乱市场经济,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社会危害性特别严重。
经过过公诉人举证,被告人诉讼代理人举证,双方法庭辩护、最后陈述,根据《华夏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45条、《华夏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18条、19条,认定犯罪嫌疑人董九星犯罪事实清楚,犯罪违法性明显,现判处董九星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第125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立即执行”这条其实是许多之前关心董九星的案情的官员们得知董九星“没有供述”任何行贿行为后,“建议”何京生的,按这些鸟人的话来说,赶紧杀了算逑,要“有力震慑犯罪分子”。
何京生当时挂断某人的电话的时候,怒吼了一句:“大象无形!”
隔壁秘书葛伟光听见他的怒吼,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何京生摆了摆手一脸厌恶地道:“出去出去。”
宣判大会那天,人山人海,董集的人却一个都没来。
县状元红酒厂的职工们早已经兵分三路,一路在县委县政府门前,打着横幅,上面写着“何青天英雄气概震妖孽,大县长破釜沉舟为人民”。
何京生早晨一上班,刚到县政府县委门口,状元红酒厂的职工、县城很多学校老师、县烟叶收购站的职工就就鞭炮齐鸣,敲锣打鼓,有的还扭起了欢快的秧歌。
简直是洛水人民的一个节日,一个省会,家家户户包饺子放鞭炮。
屈小元则带领着一群人准备好了白菜帮子、萝卜疙瘩,守候在宣判大会所在的县一中体育场。
县政府普法办公室综合治理办公室为了显得“隆重”,还押上了一些董集和其他一些涉黑人员、暴力犯罪分子。
带着手铐脚镣的董九星一被押上台,屈小元一声令下,顿时白菜和萝卜齐飞,臭鸡蛋和板砖齐下,往董九星身上招呼,一阵狂砸!
愤怒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往主席台上冲去,要把董九星乱棍打死,大家大声喊道:“杀了他!刮了他!”
一时间整个现场炸了锅,冲突激烈,整个现场就失控。
弄得法警要鸣枪示威,葛峻峰站在台上气愤地道:“尼玛的屈小元你再得瑟,我连你也抓了!”
此时的董九星看着愤怒的人群,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造假而已,坑得是国家,心理上一直还有安慰,自认为过得去,现在才明白没想到洛水县的人们这么恨他。
他感觉愤怒的人群如同一群饿狼一样要撕碎他,咬死他,一阵紧张,一些臭烘烘热乎乎的东西随着裤管流了下来,他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而洛水县所有接受过董九星行贿的官员,都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是这些鸟人们也个个噤若寒蝉,一时间整个县城官场都人心惶惶。
何京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这些鸟人,以后要是敢不听话,有把柄捏在我手里,立马搞掂他。
检察官带着钱学文走出看守所的大铁门,检察官在值班室的门口与哨兵办理释放手续,钱学文仰头向天空望去,空中初冬本不耀眼的太阳亮得刺眼,四周的景物都在晃动,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忙用手捂住眼睛。
一只手托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学文,你没事吧?”
钱学文张开眼一看,来人竟然是县长何京生,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何京生身后的一辆大奥迪里还坐着自己的老领导长河乡乡长夏近东还有那个让他见之生畏的夏近东儿子夏小洛,此刻那小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觉得一阵阵脊背发凉。
他还不知道现在这位何县长已经荣升为代理县委书记了,其实也就是走个组织程序,马上就是县委书记了。
他哽咽着嗓子,道:“何县长,是您?您……您怎么来了?”
何京生点点头,和蔼地道:“有点头晕吧?刚刚从里面出来都是这样的,很快就适应了。”
何京生的态度让钱学文感动得无以复加,自己一个阶下囚,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县长大人亲自来迎接自己出狱,他眼眶里充满泪花,口里喃喃道:“我……我……”
何京生呵呵一笑,轻轻地一擂他的肩膀,道:“嘿!大男人的,哭什么!上车,慢慢聊,我在洛水宾馆摆了一桌,给你接风!”
钱学文望着通向监狱大门的长长的甬道,愣了一下。
何京生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他疑惑自己老婆苏绛唇怎么没来接他,就大包大揽地道:“今天是我擅自做主了,没有让他来接你,我说了,先借用一上午,下午原封不动地归还她。”
上车后,钱学文和后座的夏小洛、何京生挤在一起,奥迪车很大,很舒适,一点不拥挤。
他懵懵懂懂地问道:“就这样我就没事了?”
钱学文心说,生活真是比他妈的小说还刺激,原来是死敌的人今天竟然能坐到一个车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没事了。不就是几条烟几瓶酒的事情嘛,人总是讲感情的,逢年过节送点礼包个红包也正常又没有多少钱。”
夏近东在一旁敲边鼓,道:“你的事情,何县长是和检察院磨了很大一阵子的!”
其实这话全是瞎扯淡,那份审判记录根本就没有送到检察院手里,而是在葛峻峰的组织下,另外写了一份,根本没有涉及董集行贿的事情。
政治,说到底是妥协的艺术。
钱学文情绪稍微平复,但是嗓子依旧哽咽,道:“何县长,您对我……让我怎么报答您呢?”
何京生呵呵一笑,挥挥手道:“以后好好工作就行了!”
钱学文又是一阵激动,心说,看这意思何县长不仅没有董集这场事追究我的责任,而且以后我还有工作机会,说不定还会重用。他激动地道:“何县长,以后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何京生微微点头,眼睛中闪过一丝异彩,心道,又让夏小洛这妖孽猜对了。
对于当年卢军超麾下的“旧派”人物如何任用的问题,何京生的智囊团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一些人认为应该借助此次查处董集的机会,给他们来一个“一窝端”,要让洛水县山河江山一片红,全部换上何京生的嫡系势力,这种建议在夏小洛看来是有巨大的私心在里面的,小算盘打得挺好,把卢军超的势力全给砍去,就空出很多位置,那么这些提出建议的人肯定能有机会谋取更好的职务。
另外一些人建议,一个个换取,慢慢来,但是前提是,虽然很慢,但是凡属卢军超势力的人,全都要砍掉,华夏官场流行“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夏小洛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凡是人才,都可以用,只要县太爷何京生愿意用,这些人肯定会感恩戴德,加倍努力地为何书记卖命!更何况,这天子一换,人人诚惶诚恐,如果再大动干部,根本没有人愿意用心工作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