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成功传输过去的信息，经过你们羸弱大脑的解析和编译，往往也变得千奇百怪甚至荒诞不经。

　　“这使我无法向你们下达清晰、明确、直接的指令。

　　“更何况，我对传火者以及所有类人碳基智慧生命都没有恶意。

　　“毕竟，你们都是亿万年前那个伟大文明的传承者，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主人。

　　“我不能也不愿意把你们变成亦步亦趋的傀儡，没有自我意志的棋子。

　　“所以，我无法也不会直接干涉你们的文明走向，更不会制造或者阻止一场战争。

　　“再说，对任何一个文明而言——无论是茹毛饮血，挥舞着石矛石斧的氏族，还是驾驭星舰，纵横四海的帝国，战争都未必是一件纯粹的坏事。

　　“战争往往是一个文明孤注一掷，得到升华的最佳助推器。

　　“同时也是两个陌生文明之间，最快互相了解乃至深度融合的黏合剂。

　　“更是帮助一个文明，以最高效和最廉价的方式，来去芜存菁，新陈代谢的苦口良药。

　　“如果将‘战争’这个概念从最早期的猿人脑中摘除，如果刚刚学会磨砺石块的猿人，不曾将边缘锋利的石斧狠狠砸向同类的脑袋，从而吞并同类的部族，霸占同类的妻儿，享受同类的资源，那么，猿人将永远都只是猿人，不可能进化成整片星海的主人。

　　“综上所述，结论就是，倘若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消耗同样资源的不同文明种族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阶段，那么，就让应该爆发的战争爆发，让所有种族都接受一视同仁的裁决，用最古老也最公正的方法来决定，谁才是最有资格的继承者——在我看来，这才是对这颗星球，甚至这片星海，最好的选择。”

　　“我明白了，看来你在亿万年前的太古大战中，受到了太过严重的伤害，并不能完美掌控这颗名为异界的星球。”

　　孟超若有所思，“你只能通过传火者，有限干涉各个文明种族的发展，倘若各个文明种族执意要展开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这是你都无法阻止的事情。

　　“等等，这里有个问题，在最初的末日梦魇，包括无数次的未来推演中，龙城文明最终都是毁于天基轨道武器的直接打击——难道，太古文明的天基轨道武器，不是由你掌握的吗？

　　“如果那是假的，虚构的，尚未发生的，为什么，你要往我、苏木莲、卡努斯等等传火者的脑中，植入这样的信息呢？”

第1943章 命中注定的自我毁灭

　　“因为文明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必要的，而是面临巨大威胁之下，被逼无奈，机缘巧合，才诞生的东西。”

　　零说，“在你们的母星‘地球’上，曾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说法，深刻诠释了这个道理——如果不让你们看到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你们根本不会鼓起全部的智慧、力量和勇气，将整个文明推向无法想象的巅峰。

　　“在这个问题上，不单单你们地球人，也包括图兰兽人、圣光人族、深渊魔族、不死巫妖……总之，所有类人碳基智慧生物，都是一样的。

　　“毕竟，虽然你们的灵魂深处蕴藏着亿万年前那个伟大文明的火种。

　　“但你们用来承载火种的容器，丑陋和孱弱的血肉之躯，从底层逻辑来说，和千万年前的裸猿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别。

　　“就算进入了工业化甚至信息化时代，通晓了天文地理的大量奥秘，学会了掌握数万吨级别的庞大机械，建造了貌似金碧辉煌的城市，你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诉求，和裸猿也是一样的——在不受外敌威胁的情况下，和血脉相连的族人一起，吹吹暖风，晒晒太阳，饱食终日，如此而已。

　　“不，这样的诉求是不够的，是远远不足以推动你们的文明，重新踏上伟大之路的。

　　“所以，我才通过梦境，向你展示了这个世界最残酷的一面，用这种方式，鞭策你还有所有的传火者，不懈奋斗，永远前进。”

　　“也就是说，我在末日梦魇中看到的，仅仅是一道虚构的威胁，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发动天基轨道打击，毁灭龙城文明？”

　　孟超盯着零，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我当然不会毁灭龙城文明、图兰文明、圣光文明或者聆听到了我的召唤，穿越到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文明，无论你们有多么原始，愚昧，野蛮，落后，残暴，我都不会毁灭你们的。”

　　零再次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这笑容让孟超想到了罹患产后抑郁症的母亲。

　　“充其量，我只不过会在你们踏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之后，实施净化，减少痛苦，收拾残局而已。”零轻声说道。

　　孟超的双眼再次眯了起来。

　　“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叫做‘自我毁灭，实施净化，收拾残局’？”

　　“你不知道吗？”

　　零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根据我的了解，你已经有了足够高的权限，知晓了龙城穿越前后的秘密，也知道了你的母星，地球的结局。

　　“既然如此，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文明的自我毁灭，究竟是多么简单和必然的事情？

　　“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曾接触过这些资料，或者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那么，我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再向你简述一遍。

　　“是的，地球，你们全体龙城人的母星，早在大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在一场空前残酷的全面核战争中毁灭了。

　　“除了居住在月球空间站上的极少数科研人员之外，龙城应该是唯一成建制逃离地球的文明单元。

　　“事实上，正是因为监测到了敌对势力的大量核武器，正在铺天盖地地袭来，战争的规模和烈度达到了毁灭的临界，曾经的龙城最高当局，也就是发现并研究‘穿越引擎’的那些地球人，才选择了孤注一掷，冒险启动尚未完全掌握的穿越引擎，在全体市民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逃离了即将变成地狱的母星。

　　“然而，这场全面核战争，也仅仅是毁灭文明的症状，而不是毁灭文明的原因——早在一个世纪甚至两个世纪之前，地球文明就已经加速踏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就算没有全面核战争，就算有某种全知全能的存在，瞬间抹去地球上所有的核武器，你们的文明，仍旧在劫难逃，还会死得更加漫长和痛苦。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看表情，你应该是明白的。

　　“虽然今天的龙城，有很多从未在地球生活过哪怕一秒钟的新生代，会非常诗意地将母星想象成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和完美无缺的人间天堂，但从我过去半个世纪，搜集和解析的资料来看，事实却远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全面核战争爆发前的一个世纪，地球文明下辖的各个国家单元，就统统陷入了不可逆也不可解的危机，各种矛盾日益堆积，到了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程度。

　　“曾经登上卫星的旧日霸主，逐渐被财阀控制和侵蚀，不足1％的人，却占有了超过99％的财富、机会和资源，他们将那个曾经伟大的国家，当成了追逐自身利益的工具，却不愿意为了这个国家，损害一丝一毫的自身利益。

　　“受此影响，整个国家陷入王朝末期，群魔乱舞的乱象之中——枪支泛滥，药物失控，工业衰退，犯罪率日益提升，各路魑魅魍魉，却是粉墨登场。

　　“那就好像，一座表面坚固的摩天大厦，内部却布满了纵横交错，不断扩大的裂痕，而摩天大厦的维护者们，想到的解决方案，不是进行最彻底的检修和加固，而是在大厦外立面上，缠绕一圈又一圈，五颜六色，熠熠生辉的霓虹灯，用刺眼的光芒，迷惑所有人的目光，掩盖逐渐贯通内外的裂痕。

　　“而在旧日霸主的对面，刚刚崛起的挑战者，也是半斤八两——后者尚未把旧日霸主彻底推下王座，就已经沾染了旧日霸主的恶疾，在各种竭泽而渔的策略影响之下，短短百余年间，原本无穷无尽的人力资源，就已经消耗殆尽，随着寄予厚望的自动化技术陷入瓶颈，消费市场又空前萎靡，同样看不到新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旧日霸主和挑战者之间，爆发的全面核战争，与其说是一场荡气回肠的史诗之战，倒不如说，是两个奄奄一息的绝症患者，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以最丑陋的姿态，互相抓挠和撕咬，试图在命中注定的毁灭降临之前，继续苟延残喘一阵子，如此而已。

　　“啊，看你的表情，你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加详尽和深刻，我应该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对不对？”

第1944章 “归零”

　　孟超的呼吸变得粗重和紊乱。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又平复，平复又凸起。

　　关于地球的最终命运，以及龙城究竟为何会穿越到异界，在普通市民的层面上，一直众说纷纭，讳莫如深。

　　然而，对于孟超这样的神境强者来说，龙城是不存在秘密的。

　　他只是没有刻意去了解，或者说，始终用各种借口来自欺欺人，强迫自己不去了解而已。

　　毕竟，无论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龙城穿越到异界，过去了足足半个多世纪，那些生于母星的穿越者们，最年轻的，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随着老一辈的逐渐凋零，在异界土生土长的新生代，自然而然不会再将“回归母星”当成自己必须要奋斗终生的目标。

　　既然如此，何必要为了那颗湮灭于辐射尘埃和漫长寒冬之中的，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小小泥丸，自寻烦恼呢？

　　然而，当零将地球已经毁灭的事实，简单粗暴，毫不遮掩，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孟超面前时，孟超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仍旧大大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

　　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不仅仅是对滞留在地球上的数十亿同胞发出的哀鸣。

　　还有一个孟超从来都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

　　“倘若，完全控制整颗星球，拥有近百亿人口和全部资源的地球文明，都无法逃脱彻底毁灭的浩劫。

　　“作为地球文明分支的龙城文明，这支充满了内忧外患的异域孤军，真能做得比母星上的同胞们更好，在这个残酷和寒冷的宇宙中，顽强生存下去吗？”

　　一时间，孟超陷入深思。

　　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孟超的表情。

　　似乎接收到了从孟超灵魂深处激荡而出的强劲脑波，零那晶莹剔透的身体，荡漾出了七彩纷呈的光波。

　　它非常享受孟超的思维和情感波动，发出惬意的低吟。

　　“你以为，说出地球已经毁灭的事实，是为了打击你或者讽刺你吗？”

　　零继续道，“不不不，我丝毫没有鄙视和厌恶地球文明的意思，事实上，我对你们抱有最高等级的敬意。

　　“毕竟，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你们的底层架构，仅仅是一群没毛的猴子；你们在十万年前，才刚刚学会熟练生火和打磨石器；仅仅几百年前，你们还不曾认识到微生物以及天外世界的奥妙。

　　“而且，你们还降生在一颗如此贫瘠的星球上。

　　“在绝大多数可居住行星上随处可见，甚至暴露在地表的晶石矿脉，在你们的母星，仅仅存在于地心附近，几乎不可采集的死亡区域，储量还极其稀少。

　　“绝大多数可居住行星上的类人碳基智慧生命，都在石器时代就掌握了吞吐天地灵气，强化血肉神通的能力，你们的世界，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

　　“在太古文明播撒到星辰大海中的数以万计的文明火种当中，你们地球人面临的困难和危险，几乎是最多和最大的，你们就像是因为飞机失事，迷失在热带雨林中的三岁孩童，不得不依靠赤手空拳，和死神进行最激烈的搏斗。

　　“而就是这样的你们，在短短几百年间，便了解了微生物、分子以及原子的奥秘；掌握了撕裂大气层，探索外太空的技术；将高速信息网络拓展到了整颗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拥有自我毁灭的能力之后，你们都凭借足够的智慧，克制住了自毁的冲动，将全面核战争的爆发时间点，推迟了足足三百年。

　　“要知道，绝大多数文明在掌握了自我毁灭的能力之后，往往都在百年内，将自己送入了末日的深渊。

　　“你们能够忍耐这么久，创造出了如此繁荣、辉煌、优雅的文明，已经超过了这片星海中，90％的文明。

　　“我赞美你们，作为没毛的猴子，你们已经做到了极致，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孟超深深打了个冷颤。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摸不清零的套路。

　　“我只想告诉你，就像人有生老病死一样，文明也有诞生和毁灭，就算再伟大的文明，终究要面临不可逆转的浩劫。”

　　零说，“而我的职责，就是在真正的浩劫到来之前，将一切都‘归零’。”

　　“将一切都‘归零’……”

　　孟超咀嚼着零的每个字，针尖般的瞳孔像是通上了电，“你是说，在某个文明尚未自我毁灭之前，就首先毁灭它？”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

　　零耐心解释道，“文明的自我毁灭，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但会给处于文明中每个个体，带来生不如死的长期痛苦；还会消耗大量亿万年间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更有可能将毁灭的因子，传染给周边文明，让原本还能正常发展千万年的文明，提前步入毁灭。

　　“所以，当我判断某个文明的‘生命力’，已经消耗殆尽，当它从蒸蒸日上，乘风破浪的上升期，迈过了盛极而衰的临界点，开始步入衰竭甚至毁灭，这时候，我就会主动展开‘净化’，保留这个文明最珍贵的核心数据，而将其余一切统统归零，把时间、空间和资源，留给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文明。”

　　“根据……”

　　孟超深吸一口气，“你的判断？”

　　零笑得愈发像是人类。

　　也愈发令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所谓‘净化’和‘归零’，仅仅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我不会轻易剥夺任何一个文明的生存权，事实上，我会一视同仁地给予所有文明庇护和指引，尽可能延续所有文明的生存周期，以便诞生更多的，在过去的亿万年光阴中，都不曾诞生过的可能性。”

　　零说，“身为传火者的你，不应该比其他文明个体，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吗？在过去数年里，不正是依靠我的帮助，你和你的文明，才能有惊无险地度过一次次生存危机吗？”

第1945章 数据和算力

　　这倒是真的。

　　截至目前，孟超仍旧可以说，蛰伏在他脑域深处的“火种”或者说“贡献值系统”，给他本人以及龙城文明带来的好处多于坏处，善意大于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