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栢看她笑得开心,跟着忍不住笑起来,挥挥手离开。
性子活泼的姑娘重新折回到屋里,再次安稳下来,半点没打扰小奶奶休息。
小奶奶见人回来,缓缓睁眼:“蓁蓁,元宝什么时候回来?”
蓁蓁日子记得牢靠,乖乖回答:“说是出去两周,今天就能回来。阳城日报的姚主编和他约了今天采访。”
小奶奶点了头:“桑晓晓要成年了。下周五叫晓晓来住两天。周日正好让元宝送人回去。你去接人,别叫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就怪你。”
蓁蓁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小奶奶。傅先生要是发现了,会扣我钱的。”
小奶奶低声嘟囔:“我补给你呗。你可别和他说。”
蓁蓁怎么都不可能拿小奶奶的钱。真要是拿了,回头就不是扣钱的问题。她怕是会被直接赶出这屋子。
“小奶奶。我去接人就是了。你可别给我补这点钱。”她心疼自己注定要被扣的钱,只能期待过年时候,傅先生能给个大红包,补贴她被扣的钱。
医生没走多久,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停到傅家门口。
门打开,车后排一侧迈出一双黑色的皮鞋。随着皮鞋踩出,里面的人下车,神情淡漠将刚才坐压着的白色衬衫整了整了。
他手腕处小叶紫檀手串绕了好些圈,因为他的动作,朝着小臂方向滑动少许,露出木头珠子中间夹杂的一枚玉环。
整理完衬衫,他转身吩咐车里的人:“车停门口。等下送姚主编回阳城出版社。”
车内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立刻应声:“好嘞。”
车后排的另一侧,姚主编拿着包匆匆下车,关了车门。他推了推眼镜,绕着走到男人身旁,满脸笑意:“傅先生客气了。”
傅元宝取出一个铁罐礼盒,反手将车门关上,朝姚主编说了声:“下个月报纸广告,我要两个版面。”
阳城日报广告占比其实不高,每天就给半个版面。其中七成的广告是国企广告。要知道对傅元宝的采访其实能算阳城日报可以给出最大的一份广告。
姚主编没想到傅元宝竟还要两个完整的版面!
傅元宝察觉到姚主编的迟疑,眼眸微下垂,很快重抬起眼注视着面前文化气质厚重的主编:“想要采访我的人可以从阳城出版社排到这里。里面不止是编辑。”
他手指在铁罐盒上敲了敲,发出轻响:“或者四天。半个版面。每周日。”
姚主编哑然。
确实如傅元宝所说,想要采访傅元宝的人很多。
太多人想要知道傅元宝是怎么做生意的。他如何发家,如何进入一家国企,且帮助企业提高生产规模,最后又如何从中跳出来,自己创一门营生,又将这笔生意做大做强。
傅元宝是阳城极富有标志性的商人。
他做生意入社会的早,身上自带一股气势。他头发往后梳理,用国内才有固发摩丝固定。双眸漆黑,浓眉微挑,脸上线条清晰,棱角稍缓。
讲文绉绉点,那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讲通俗点,长得比姚主编所有见过的青年都俊。别人长得俊叫鹤立鸡群,傅元宝有点仙入鹤群,长得不属于普通的好看。
大约是地位养人气。同样二十块钱的白衬衫,穿在姚主编身上像五块,穿在傅元宝身上像值五百。
姚主编瞥了眼傅元宝敲铁罐的手指。
傅元宝的右手手指有点歪。
谁能想到这样的傅元宝当年才十岁出头的年纪,下地种田,却被人硬生生踩断了手指骨。后来是靠附近一个老中医急救接上的。
踩断他手指骨的人,是阳城傅家,和傅元宝都没出三代的血亲。
二十年前,人只知道阳城傅家,不知道傅元宝。现在大部分人却只知道傅元宝,少知道当初那个阳城傅家。
和这样的人谈话,很难谈感情。狼一般的崽子一旦活下来,嗜血如命,能谈利益的情况下,自然最好谈妥利益。
傅元宝慢条斯理念了一声:“姚主编。”
明明语气慢悠悠的,姚主编却听出了一股子狠厉。
他第一次听自己的名头听到当场头皮发麻,赶忙应下:“四天,半个版面。”全版面那是真给不了。
傅元宝得了准,这才转身走向门口。他开了门,动作客气请姚主编往里走:“我们去书房谈。”
姚主编连连应声。
进了屋,姚主编眼尖,一眼瞅见了屋子里头正坐在椅子上休憩的长辈,傅家的小奶奶。
傅元宝进了屋走上前去,将铁罐礼盒递给旁站着的姑娘,蹲下握住小奶奶的手:“奶奶,买了盒月饼。回头让秦蓁给你弄一个吃。”
刚才在门口谈广告生意,语气淡漠,现下他一个大男人却蹲在那儿难得放低了嗓音:“我去书房。你别晒太久。”
第15章 报纸印刷出厂
傅元宝回了家,家里就不再是原先懒洋洋晒太阳的气氛。
小奶奶回屋去听收音机,蓁蓁则进书房给傅元宝以及客人姚主编沏了两杯茶。
书房里姚主编悄然打量了一下傅家的书房。
傅家书房很是气派。书桌大,有三米宽。椅子大,感觉能坐个三百斤的人。椅子背后的柜子上摆设的装饰品瓷器也大,各个都有两三岁小孩高。
墙面上挂着的图是省里一位国画大师的手笔,有两米长,一米多高。相当夸张。
他很快收回视线,翻开自己笔记,回想要采访的内容。
姚主编能坐上阳城主编的位置,本事绝对不差,速记的基本功更是刚入职那会儿就练了出来。他亲自上门找傅元宝,就为了这篇独家采访。
该问点什么,不该问点什么,他来之前打了份草稿。私人的事情少问,问了傅元宝也不会说。公的事情可以多问,但傅元宝回答不回答,怎么回答,就不是姚主编能预估的事。
姚主编温习了一下问题,随即抬头带笑看向傅元宝。
傅元宝坐在位置上,也拿出了笔和本子。
姚主编很是客气:“傅先生,我们先从以前的事聊起。你最初的第一笔资金是来自药厂。是为什么想到帮药厂回收药瓶?”
傅元宝钢笔盖都没打开,人微微后仰,对上姚主编的视线:“因为穷。”说详细点,是因为不想种田。不种田没钱,所以穷。
“穷”这个理由听上去朴实无华,非常符合当下人踏实肯干就能有所成就的心理。
姚主编心满意足在本子上快速写着答案。
傅元宝慢悠悠说着:“而且药厂,这本应该是我最熟悉的。”
姚主编的笔顿住,内心萧瑟:这好像不能写。
阳城傅家是做药生意的,但傅元宝自小跟着傅家小奶奶过日子,几乎完全没接触过与药相关的行当。傅元宝话里的潜台词很多。
姚主编很清楚,如果这话放上报纸,阳城日报绝对能卖到脱销。只是人关注的点绝对不会是傅元宝赚钱上的头脑,而会是去议论傅元宝那些糟糕的家庭情况。
如果真这样,这次采访的目的就偏移了主旨。
他没有多写上这句话,叹了口气:“当初大家确实都不容易。那么我问下一个问题。”
傅元宝微点头,示意姚主编继续。
书房里,采访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很敏感,敏感到哪怕是傅元宝也得斟酌着回答。文字会上报纸,方向如果错误,社会评判就如洪水,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姚主编问到犀利的问题:“傅先生觉得自己现在算是资本家么?”
傅元宝沉默了许久,随后开口:“如果按照旧思维,雇佣超过8个人就算资本家。那这个世界上资本家数量太多。资本论上说,当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你能说所有雇佣超过八个人,就算肮脏了吗?”
姚主编当然不会认同:“不应该这么算。”
前些年因为赚得多被当投机倒把抓进去的,很多早早被放了出来。上头对资本家的批判没这么个意思。
傅元宝应了一声:“我是商人。什么买卖都做。你采访我,有利可图,我接受采访,有利可图。这个利不一定是钱。它可以是名声,可以是感情。就像最古早的以物换物,等价交换。”
姚主编不由自主顺着傅元宝的这个思路去理解。
似乎傅元宝做事,确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采访完,姚主编拿着最后采访稿离开。人仿佛熬了三天的夜,疲惫了很多。
傅元宝没多客套,简单送姚主编到了门口。
姚主编满脑子还是傅元宝说的那些,临着走没忍住,问了一句私心的话:“傅先生,你对小奶奶好也是有利可图吗?”
傅元宝站在门口,语气很淡:“她先付了代价才把我拉扯到这么大。一报还一报,我一直算得很清楚。”
姚主编怔了一下,发现这确实符合傅元宝的想法。小奶奶养大了傅元宝,所以傅元宝给她养老送终。也难怪傅元宝凶名在外,可大多数人都乐意和傅元宝做生意。
只要谈妥了条件,傅元宝应下,他就会做到。
不过细究去想,话听上去到底不太好听,有点唯利是图。小奶奶养大他,绝对不是指望他养老。也难怪阳城傅家那边一直是用“贪利小人”来形容傅元宝。
姚主编朝傅元宝客气笑着说了声:“走了!”
傅元宝没说什么,目送司机王叔开车送姚主编前往阳城出版社。
日子没过几天,阳城出版社排着周日的阳城日报。
编辑部里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姚主编采访傅元宝的那篇放上去。放第二页吧?”
“对,第二页。”
“《春居》首期放上了吗?”
“放了放了。旁边还加了个诗。”
“最近月饼不是花色不错嘛?那篇也放上。”
“头版还是得放大新闻。哎,对,就那篇!”
排完版,校对审核,最终走流程下印厂。
报纸按照先前的配送方式送出去。阳城编辑部将作者们的汇款单和阳城日报一块儿送到了相对应的作者手中。
属于三木的这一份汇款单和报纸,被送到小河村胖老头店里。这是桑晓晓在信封上留下的寄件地址,也将成为短期内她的收件地址。
胖老头收到了这两样东西,整天乐呵的,好像家里孩子出息了一样。
好巧不巧,他这点见着李蔓到店里买盐。
村里头大多数人家穷,柴米油盐经常借来借去。李蔓这张嘴说出话来不大好听,可到底也算村里人。不少老一辈看她不容易,时不时会给她点生活用品。
盐是必需品,总归要买点的。
胖老头见李蔓就想起李蔓跑了的赌鬼前夫,又一下想起桑晓晓说她可悲。他人还算不错,结账的时候和李蔓多说了一句:“李蔓啊,人这一辈子得多靠自己。”
李蔓刻薄驳了他:“我还不算靠自己?我这辈子全吃了别人的亏!”
胖老头“哎”了一声,拍了下柜台:“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大家伙都靠自己。你也确实全靠着自己。”
他有点恼自己。怎么桑晓晓说的时候,娇声娇气可有道理,他说起来就哪儿哪儿都不是那个味。
他本来是不想当着李蔓的面说桑晓晓的,可到底没忍住:“桑家闺女说,人要自己会赚钱,还得要别人乐意为自己花钱,那才叫本事。”
李蔓一听到桑晓晓的名字,火就蹿起来:“我要长那张脸,我也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