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爸拿着火钳的手顿住,茫然看向桑妈:“多少?”
桑妈仿佛见过世面了一样,一把拿过火钳,将灶头里的木头麻利摆摆好:“三十。是长篇小说,以后每一次给稿,都会另外算一笔钱。出书还有钱。明年这个时候哦,指不定我们就能吃香喝辣了。”
说完“吃香喝辣”,她忍不住笑起来:“我是不是受她熏陶,也有点文化了?”连这种词都会用了。
桑爸失笑。
都说是孩子受家长熏陶,哪听说过家长受孩子熏陶的?他们家要是真受桑晓晓熏陶,那肯定是熏陶出她的大小姐脾气。
桑爸不在意桑晓晓以后能赚多少钱。他和桑妈说了声:“我灶上闷了个月饼,你和达达多吃点。我是不爱吃那么甜的,晓晓也不爱吃。”
“得了吧你不爱吃。”桑妈说道桑爸,“差这点钱?等后头两个孩子结婚的事有着落了。我们的钱就攒着养老了。花都没地方花。”
她满脸喜气,筹划起了事:“我回头叫村里人给她再搭个书架。往后她的书就能全放上面。读书人怎么会少书呢。”
读书人确实不会少书。只是这第一笔稿费还没到,家里已经开始给桑晓晓筹备其它说不定能用上的配套东西了。这第二天外人知道了,必然又不得不说一声:真的太宠。
桑爸却只会配合桑妈,笑笑应了:“好。”
晚上,饭菜摆上了桌子,桑妈桑爸以及桑晓晓都吃完了,桑达达才匆匆赶回来。
他今天刷油漆特意选了一身旧长衣长裤。一股子油漆味道,愣是进门就能让人闻见。刚进门看一桌子剩菜丰盛得很,他忙坐到位置上,朝着桑爸挤眉弄眼:“今天什么日子?那么多菜!”
桑爸顿了顿,轻描淡写:“听说桑晓晓过些天能收到稿费三十。你妈提早给人庆祝呢。”
桑达达低头扒饭,饭刚扒拉半口在嘴里,痴呆抬头看向桑爸:“啊?”
桑爸继续轻描淡写:“你以后要加把劲。没你妹挣钱多,说出去可丢人。村里头娶媳妇都麻烦,生怕被小姑子压一头。”
桑妈本来在忙碌收拾东西,听到这话得意哼笑一声:“村里头哪家丫头能有晓晓出息。注定被她压一头。”她也叮嘱桑达达,“你喜欢人就行,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当初和你爸结婚,村里头不看好的多了去。”
桑达达根本没想结婚的事,忙胡乱多扒拉几口饭,含糊应付了事。
吃完饭,他更是跑到桑晓晓门口探头:“晓晓,晓晓!”
桑晓晓从书桌前转头看向门口。
桑达达露出一个憨笑,朝着桑晓晓竖起大拇指:“厉害啊。三块钱赚回来三十!下回争取用三十赚个三百!用三百赚个三千!村里第一个万元户非你莫属。”
桑晓晓看见桑达达,当即想起胡春的脸红。她没打算戳破这点事情,但记得这三块钱是桑达达给她的初始资金。
对于她来说,三块钱真不值一提。
对于桑达达来说,他差不多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她。
桑晓晓点了下头:“等你结婚,给你包个大红包。”
桑达达笑容顿在那儿。
他快速拉上门,快速撤退——太可怕了,这个家里就连桑晓晓都满嘴结婚的事情。果然一有工作,全世界都会催婚,兄弟们诚不欺他。
桑晓晓看桑达达落荒而逃,觉得胡春怕是有得等。
爱情果然不会像书里那么简单。
桑晓晓登报的事情,桑家人一个都没外头说。村里头有个说法,喜事还没正式成,不能随便开口说出去。老天爷听到了会不高兴,很容易收回喜事。
村门口的胖老头也没说出去。倒是他和阳城出版社互相留了个电话。往后出版社要是有事情找桑晓晓,就要劳烦胖老头代为转告。
作为答谢,以后桑晓晓第一次在这里投稿的事情,只要桑晓晓同意,那所有阳城日报的读者都会知道。他这家小店立马跟着沾光。
胖老头哪能不同意,乐呵应下打了包票。
接下来日子里,阳城出版社和桑晓晓还就借着村门口这台固定电话,互相沟通了好几次。桑爸干脆在胖老头这儿放了一块钱,打完再给。
桑家这些天按部就班过着日子,胖老头也按部就班过着日子。
转眼要中秋,胖老头攒了点过节的鞭炮小玩意,以及什么嫦娥兔子的玩具,全堆放到显眼的位置。中秋卖不完就放到过年卖。
这几天过来买东西的人多,一个个在店里就唠起来。
“说起来,那个李蔓,就村东面那个,知道吧?”一个岁数有些大的阿婆,和人结伴带孙子来店里买东西。两小孩在那儿挑着,阿婆就和自己朋友唠,“她不是老去桑家说点有的没的嘛。”
另一个知道这事:“对对。我知道她。李蔓。她姐当初说喜欢桑爸,结果转头去给一个城里人当小老婆。后来人又不要她,回村里疯癫了两年掉河里没了。李蔓就觉得是桑家的错。”
阿婆满脸感慨点头:“也不止这点。李蔓因为她姐的事情,后来谈朋友没谈好,找了隔壁村的赌鬼。人欠钱早跑了。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
另一个脸垮下:“谁日子好过的?这不都难的吗?你说丽丽以前容易啊?桑爸以前也没本事的。如果不是丽丽,桑爸也就田里忙,不会头一硬去找工作。”
丽丽就是桑妈的小名。
胖老头对村里这点事知根知底的,但也不乐意和这两阿婆说这点闲话,当没听见。
然而接着话题就有点不对了。这阿婆继续说着:“不过桑家现那个闺女,也是真的有点,哎,不好说。听说前些日子把李蔓骂回去了呐。这个脾气哦,要是嫁我家来,头痛的。”
阿婆的朋友惊讶:“你怎么这都知道?”
阿婆摇头:“李蔓现在下田就骂她,出门卖菜的时候也说这个事。我媳妇跟我讲的。说听着她都同情桑家。被李蔓缠上,以后事怕是多了去。”
胖老头听着在心里头,暗暗给了这事一个评价:桑晓晓和李蔓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后一个指不定是飞黄腾达的大作家,一个田里头只知道种田,什么事情都怨别人的村妇。越差越远,事情想多也难。
两个阿婆结账完走人,胖老头继续在柜台上待着。
傍晚桑晓晓跟着桑爸过来问出版社的消息,胖老头顺口就把李蔓的事情和她一一说了:“这个李蔓嘴是不好听,人挺可怜的。你别搭理她就行。”
桑晓晓慢条斯理挑拣着小店里那些个报纸杂志:“女人把一切成和不成都算在男人身上,那叫可悲。”
她见有一个杂志上模特衣服穿着挺漂亮,当即拿出来放到柜台上,继续说着:“女人自己会赚钱,还能让别人乐意为自己花钱,那才算本事。”
桑爸把钱放在杂志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太对。
胖老头却觉得桑晓晓说得太有道理:“没错!我就乐意给我家里人花钱!那是他们也有本事!”
桑晓晓拿起杂志走人。
桑爸没看清杂志,到了门口看桑晓晓手里露出的杂志背面,倒吸一口气:“桑晓晓,你还没有成年!怎么能看这种杂志?”
对了,刚才桑晓晓怎么开口闭口都是“女人”?这是小姑娘该说的词吗?
桑晓晓一脸莫名把杂志翻到反面,看到几个女星穿着蜡染服饰:“怎么了?大众科学啊。有什么不能看?”
桑爸:“?”现在的科学是他不能理解的科学了吗?这一个女星穿的吊带!另一个穿着抹胸裙都躺在了床上!
难道是他和时代脱节了?
第14章 铁血柔情傅元宝
保守的桑爸保守冲击,回家的路上听桑晓晓介绍着“流行服饰”:“夏天就穿凉快点。男人能露胳膊,女人也能。男人穿一条裤衩出门,女人就能穿三点式出门。”
桑爸忙说:“这不行。”
桑晓晓皱眉生气:“怎么不行了?人家以前穿丝绸,穿五层都能看到身上的痣,说明老早就思想开放了。现在你看杂志上的人都能穿那么凉快,说明大城市里不少人就这么穿。”
桑爸一周六天班,看见的人多了去:“那我们这边没这么穿的。”
桑晓晓呵笑,用她一贯的娇气嗓音:“说明我们这边土。”
桑爸竟无法反驳,甚至觉得桑晓晓说这话的时候想翻他白眼。
一家之主的地位真是从来没有。
等回到家里,桑晓晓和桑达达一起看杂志。桑爸忙拉着刚回来的桑妈说这个事情:“小姑娘就该有个小姑娘的样,你看怎么能学这些穿衣派头。衣服太少了!”
桑妈一看衣服。一个模特穿着宽吊带,另一个模特穿着抹胸裙,裙子连脚踝都遮住了。桑晓晓往年夏天穿得都比这些清凉。
这些模特长得还没桑晓晓好看!
桑妈立马开口:“这怎么了?以后桑晓晓也穿成这样,有大作家大明星的派头。”
桑爸沉默。
孤立无援,只能安慰自己:“算了,这大概是时髦的。”
时髦的桑家晚上全家人齐全在家。
到了白天又是没人在家,每个人都有事忙。
远在阳城,这大白天的太阳正好,傅家小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她倒没有整个人都暴在阳光下,只是待在阳光下阴凉处,坐在太师椅上。
旁边年轻医生穿着长褂子正给她把平安脉。
小奶奶发已经全白。她人瘦小,穿着宽松的松青色丝绸旗袍,坐在太师椅里总让人觉得小小一只。年纪一大,人脸上褶皱就多,还起斑。
但没人会觉得小奶奶脸上浅淡色的斑不好看,只觉得那斑成了她的标志之一,别有一番味道。
她说话轻悠悠细软软,本就是极为传统的江南大家闺秀:“这人呀,总是要服老。也就是元宝非要你们每个月跑一趟,多累人呀。”
年轻医生收了手,当即笑开:“傅先生是花了诊金的。我平时在医院,别人也不乐意让我看诊,嫌我年轻。要不是傅先生,我每个月恐怕得饿肚子。”
这话就有点玩笑性质了。若不是年轻医生有点本事,傅元宝也不会找他来给小奶奶诊平安脉。
小奶奶轻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年轻医生的手:“盛栢呀。人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我年轻的时候,哪能想到后来那些事呢。”
说起这,她又觉得自己得服老了。人一老,才总会说以前的事情。
被叫盛栢的年轻医生没接这个话,把话题重新转回到今天的平安脉:“小奶奶这两天胃口不太好吧。天热。我给厨房写个单子,吃点药膳好了。傅先生也能跟着一起吃。”
小奶奶一听他提傅元宝吃饭的事,当即收回手,轻哼了一声:“他?他饿死在外面算了!我让人家小姑娘过来住了个把月,他跟我说跑生意去,一天都没回来。人一走,他立刻就回来了!小兔崽子。”
这责怪的话说出口,听起来更多是嗔怪。
盛栢失笑。也就是小奶奶敢在外人面前骂傅先生小兔崽子了。
他掏出纸和钢笔,在小奶奶边上垫着药箱写了单子。单子交给身边的姑娘,算是看完了诊。
盛栢在药箱里放好纸笔,起身:“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奶奶平时也不用太挂心。傅先生有分寸的。”
小奶奶也不是想说傅元宝。
她轻微叹了口气:“元宝啊,他小时候跟我过得苦。我就想着他能有个伴。人一辈子说短是短,说长也长。一个人太辛苦了……”
她阖上眼,喃喃自语着:“太辛苦了啊。”
盛栢见小奶奶沉浸过去,放低了声音:“小奶奶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
刚才拿了单子的姑娘,轻手轻脚带着盛栢往外走。等送到了门口,姑娘才和盛栢说了声:“盛医生路上辛苦。下个月医院要搬迁,盛医生过来不方便。傅先生说会派司机来接您。这些天王叔跟傅先生出去了,这才不在。”
盛栢愣了下。他想好了下个月专程买个自行车,看诊方便。没想到傅先生这么细心,还让司机王叔专程接送他。
在阳城有车的人不多,更别说还带司机的。傅先生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和他最早认识傅元宝时完全不一样了。
盛栢没推脱,道谢:“傅先生有心了。”
姑娘没了屋里那安稳劲,嬉笑了声:“盛医生太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