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县下属范围内有一个叫石磨村的,和何兴家所在的大岗村不隶属一个公社。这个石磨村比起大岗村距离县城还要远不少,步行的话得走上三个半小时。他们村有两头毛驴,一公一母,昨天不知道怎么吃住了,得了肠便秘,一整天状态都不太好。
驴子是很容易得这种消化疾病的,村里一开始也没太在意,结果不承想,今天早上发现那头母驴死了,这下村里人害怕了,他们村总共就两头驴子,生怕剩下的那头公驴也死了,急忙派人骑着村里唯一的那辆自行车来县里畜牧站找人。
杜师傅听说后,立刻就决定赶过去,难得的实践机会,他是想带几个培训的人一起去的。带谁不带谁先不说,石磨村距离远,为了赶时间,他们得骑着畜牧站的自行车去。而自行车现今可是个稀罕物件,会骑的人就没几个,也不可能让你现学。
所以杜师傅直接询问谁会骑自行车,只有何兴家和另外一个小伙子说会骑,杜师傅当即决定让他俩跟他一起去,这样一来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其实严格说来,原身是没骑过自行车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呀,何兴家只要会骑不就行了。虽然这二八扛何兴家一开始骑得不太老练,骑了一会儿也就骑顺了。
路上听石磨村的那个人介绍了下,何兴家才知道,别看石磨村位置偏远,人家还是有自己的传承的。他们村之所以叫石磨村,就是因为他们村子中间有一个大石磨,那个石磨在他们村子里已经传了好几百年了,是他们村子里寿命最高的。
他们村养的那两头毛驴主要就是用来拉石磨的,为了应景,他们还给那两头毛驴一个起名叫石头,一个起名叫磨磨,如今死的那个就是磨磨。
等他们赶到石磨村时,已经半下午了,那头母驴还在牲口棚里躺着,公驴估计跟它相伴多年,感情很好,即使自己也不舒服,还不停地用头去蹭母驴,大概想试图叫醒它。
杜师傅把公驴牵到一边,开始给它做检查,最后判断确实是结症,他询问生产队长给毛驴吃了什么,生产队长把平时负责照看毛驴的赵二叫了过来,赵二说就是按照平时那样喂草料的,没给驴子吃过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何兴家看他说话时眼神闪躲的样子,总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没说。
杜师傅见问不出什么了,就说要用温肥皂水给驴灌肠,最后还把手伸进去才把结团掏出来,至于这期间驴说了什么,何兴家表示他并不想听。
弄完这一切后,天色已经快黑了,石磨村的生产队长说天晚了路不好走,再加上怕毛驴还有什么事,让他们在这住一晚,明早再回去,杜师傅想了想就答应了。
晚上他们住在了生产队长家,三个人挤一屋,何兴家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生产队长家的位置不错,房子垒在高地上,站在屋门口能看到村子中间的大石磨。
何兴家找了块石头坐了上去,回想起这些天的培训经历,心生感慨。要说这段时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只是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些差距的。去培训之前,何兴家想的是真正的兽医应该是能针灸,能给动物做手术的,然而现实是他自打来了畜牧站,学得不是给猪做绝育,就是给驴子灌肠。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就在他准备回屋睡觉时,突然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牲口棚去了。何兴家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牲口棚那个方向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啊!”
这声音把不少人都吵醒了,石磨村的生产队长衣服都没穿好,就慌忙跑了出来,询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何兴家正想要回答,就见又有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往牲口棚去了,紧接着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女人哭喊声:
“斌子,你怎么了,斌子……啊,你这头杀千刀的畜牲,竟然敢踢我儿子,我打死你!”随后就是鞭子抽地的声音。
不等生产队长去牲口棚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头叫石头的毛驴竟然从牲口棚里跑了出来,后面还追着个人影。
那毛驴也是机灵,跑出来后也不往别的地方去,而是跑到村子中间围着那个大石磨转着圈地跑,后面那人就在那转着圈的追。
何兴家看着这一幕抽了抽嘴角,莫名想起了之前在畜牧站后院,十几个人一起追小母猪的情景。结果可想而知,那人追了几圈后就坐地上起不来了,何兴家敢打赌,那人眼前不冒金星,他名字倒过来写。
他甚至不用去听都能给毛驴配音:“小样儿的,跟我比转圈,我天天在这拉磨,你能比得过我!”
这时候村里出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了,杜师傅等人都出来了,生产队长也从刚才那“毛驴遛人”的场景中反应了过来,急忙往石磨边去。
等到大伙点了煤油灯一看,才发现追着毛驴转圈的是回娘家探亲的老丁家二姑娘,而之前惨叫的那个是她儿子胡斌,胡斌让毛驴给踢了,一直在唉唉喊疼,杜师傅给他大概看了下,说是肋骨断了。
胡斌她娘一听儿子肋骨断了,也顾不得自己头晕了,咬牙站起来,又要去抽毛驴。
要说这老丁家本来就是村里一户普通人家,可他家二姑娘嫁的男人,也就是胡斌他爹前两年当上了公社的办公室主任,老丁家跟着水涨船高,在村里一下子抖起来了,有时候连生产队长都不放在眼里。
何兴家在这边听生产队长的儿子悄悄科普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胡斌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不知道跑牲口棚去干什么,结果被毛驴给踢断了肋骨,她娘要给她报仇,这才追着毛驴跑的。
眼看着胡斌他娘还要去抽毛驴,何兴家眼疾手快地拉着毛驴躲开了。生产队长也连忙过来阻拦,这毛驴病还没好全呢,别再给抽坏了。
胡斌他娘见村干部都来阻拦她,立马往地上一坐,拍着地哭喊道:“老天爷呀,驴子都能欺负人了,村里干部们都不给我们做主,斌子他爹呀,你快来看看吧。”
她这么一喊,村干部们都有些尴尬。老丁家的人这会儿也站出来说,队里的毛驴踢了胡斌,队里就应该给胡斌补偿,还得抽毛驴一顿给胡斌出气。
村干部们急得抓耳挠腮,这毛驴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踢过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兴家没管那些人说什么,他只是一直盯着这个叫石头的毛驴,石头被他拉着缰绳,仍然“吁吁”的叫着,一副想要往胡斌那边冲的样子。何兴家听到它一直就重复着两句话:“吃了东西,磨磨起不来了……”
何兴家看了看缩在人群里试图减少存在感的赵二,又看了看不停惨叫的胡斌,心里有了个猜想。
那边老丁家人还在“得理不饶人”地说着什么,村干部们各个都是焦头烂额的表情。
何兴家跑到平时村里开会的台子上,用力敲了下锣。
“梆梆”两声,刚才还吵闹的人都安静下来,看了过来。
“都别吵了,你们那毛驴踢人的事等会儿再说,现在先说说集体财产的事。”何兴家大声冲村里人喊道。
石磨村的人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们是县里畜牧站的工作人员,知道畜牧站是干啥的不,就是专门管牲口的。”说着心虚地看了眼杜师傅,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
“这两头驴,可都是集体财产,谁要是破坏了集体财产,那是要蹲大牢的,你们还要抽驴不?”何兴家看向老丁家人。
胡斌娘不服气的道:“那我们斌子就白让驴踢了?”
“说了这事等会儿再说,先说说赵二同志破坏集体财产,故意给驴吃了不好的草料,喂死了母驴的事。”
人群里的赵二懵了,没想到事情会到自己身上,忙辩解道:“我没有,我给驴吃的草料和平时一样的,母驴死了不关我的事。”
“你说这些都没用,我们杜师傅说了,驴就是吃坏的,你跟着我们去县里跟公安说吧。”
赵二一听要让他去见公安,吓坏了,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胡斌,昨天早上我看见他抱着草料去喂了驴,之后那两头驴就不舒服了。”他之前就是不想得罪公社主任的儿子,才没说的。
胡斌原本还在喊疼,听了赵二的话,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忙道:“你胡说,我才没有。”
何兴家看着他道:“你要没有,那毛驴为啥不踢别人,就踢你?”
“谁知道那毛驴发什么疯?”
“好,那现在就把毛驴的缰绳放开,现在这里这么多人,看它还会不会发疯踢别人。”说着就要让人松开缰绳。
胡斌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摸着自己一直在疼的肋骨,看着毛驴抬着前蹄的样子,生怕它真的再过来踢他,哭喊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驴生病,没想到驴会死。”
人群里一片哗然。
原来胡斌前两天来村里时,看到毛驴就想去骑,但这毛驴不是个好脾气的,不愿意让不熟悉的人骑,把他给晃下来了。胡斌自觉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子,听村里人说驴吃了半干不湿的红薯藤会积食,就拿去喂了驴,想让驴生病给自己出口气,没想到拖来拖去的母驴死了。他今天晚上就是想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红薯藤,想消灭证据,然后让公驴踢了。
胡斌害死了母驴,公驴又踢伤了他,他们这场官司最后要怎么处理,何兴家没再关注,他自觉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事。
不过何兴家觉得这驴子大概真是有些灵性的,不知道是不是看他之前在胡斌娘面前护了它,他们离开石磨村之前,那头公驴还亲昵地蹭了蹭他。
杜师傅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毛驴的样子,还多看了何兴家好几眼。
走的时候何兴家回望了一眼石磨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石磨村从此以后只有石头,没有磨磨了。
第16章 .考核
回到县城后,他们正准备直接回畜牧站,路过一条街上,看到有好多人聚在一起看热闹,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没办法何兴家他们三个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想看看怎么回事,用不用绕路。
何兴家冲旁边一个一脸八卦唏嘘之色的大婶搭话道:
“婶子,您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大婶听到有人询问,立刻兴致勃勃地给何兴家几人转播道:“后巷老王家被人举报家里藏得有四旧,好像是他媳妇以前的嫁妆,孙主任亲自带着人来搜的。”
说着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充道:“你知道是谁举报得不?”
何兴家配合地摇头,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询问道:“是谁呀?”
“就是老王的弟弟,他想让老王家分给他一些,老王没答应,他就去举报了……”
这大婶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把老王怎么和他兄弟闹矛盾的,他兄弟怎么带着搜查的人来的,说了什么,抑扬顿挫地给他们讲了一遍,活像她就趴在老王家床底下,现场目睹了一样。
何兴家谢过了这个大婶,等聚集的人群散了,何兴家三人重新骑上车往畜牧站去。一路上何兴家心情都不怎么好,本来石磨村的事就让人不怎么爽利,回来又碰到这档子事。
何兴家寻思着按说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当初他送走那两只老鼠后,回去就写了封匿名举报信。他看过原身以前的书,原身字迹勉强算工整,而他上辈子有练过书法,索性直接按照自己的笔迹写得。
举报信他总共写了三份,为了以防意外,他往市里寄了一份,又往省里寄了一份,至于最后一份他寄给了赵全的姑父,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
那三封信他寄的有一段时间了,先不管赵全的姑父会做些什么,他自己寄的那两封信照常理推断应该是快该有回信了,如今他也只有先放下这件事等结果了。
回到了畜牧站后,杜师傅让他们先回去,他自己则去找了畜牧站的站长。
“听说畜牧站最近打算招几个人?”杜师傅向高站长询问道。
“是有这个打算,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高站长有些诧异,小杜以前都没关注过这种事。不过他还是挺看重杜师傅的,他们这儿说是畜牧站,但真正懂牲畜的人并不多,好些都是行政人员,所以杜师傅作为专业人员,平时说话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既然都是要招人,那我推荐一个吧,这次南平公社来培训的何兴家,我觉得他就不错。”
“怎么这小伙子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让你对他另眼相看了?”高站长回想了下,来培训那几人他也见过,但没怎么关注,此时也没想起来何兴家是哪个。
“这小子脑子灵活,观察力强,很有动物亲和力,好好学学是个吃这碗饭的人。虽说现今很多学科都停滞了,但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总要有人不断推进才能把兽医这门学科发展下去。”
从石磨村出来时,他问过何兴家怎么判断出胡斌和母驴的死有关的。何兴家当时回道:“我就是看赵二言辞闪烁,觉得他肯定没说实话,公驴从没伤过人,却伤了胡斌,就想着诈一诈他们,说起来也是我鲁莽了。”
想到这里,杜师傅越发觉得何兴家是个有天赋的人,再说了站里就算招人,也未必有懂兽医的,到时候还得从头教起,还不如这已经有基础的。
“看来你还挺看好他,但是你以什么名义留下他,对其他来培训的人怎么说?”
“我准备在培训结束的时候搞一个考核,事先说明谁要是能考了第一,谁就能留在畜牧站工作。”
高站长沉思了下,这倒也不是不行。
“你就那么肯定他就能在考核里得第一名?”
“他要是连第一名都得不了,那我也没必要非得让他留下了。”杜师傅不在意地说道。
跟高站长商量好后,杜师傅回去就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培训的几人。大伙一听都激动得不行,这可是留在县城有编制的工作,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在考核中取得好成绩。
何兴家也很是兴奋,对这次考核势在必得,要知道他可是有外挂的,要是还竞争不过其他人,那他也太没用了。
就这样他们十一人跟着杜师傅又学习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考核的日子。
杜师傅介绍说这次考核总共分为两项,一项是笔试,一项是实践,就是现场给动物做诊断。
笔试基本上都是最近学过的东西,有一些理论还有案例的处理,先不说原身以前学习就不错,何兴家自己脑子也是个灵光的,自觉答得没什么问题。
到了实践的时候,何兴家知道重头戏来了。
杜师傅带来了只兔子,他们这边养兔子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养的猪牛羊这类牲畜,所以杜师傅讲兔子的时候一笔带过,讲得内容不多,这就需要他们自己有更多的判断。
大伙一下子全都上前围着那只兔子,偏偏那只兔子不动如山,淡定地啃着片烂菜叶子。大伙见状有些疑惑,这兔子看起来没啥毛病呀。
因为现在也没有条件像后世一样给动物拍个片子什么的,所以兽医给动物看病大多是凭着症状和经验。之前接触的动物都有很明显的生病的症状,可是这个兔子完全没有什么得病的迹象,一门心思地就知道吃。
但是杜师傅既然让他们诊断这个兔子,那说明这只兔子一定是哪里有毛病的,只是他们没发现而已。
过了一会儿,那只兔子终于啃完了菜叶子,开始排泄了,可它的尿液却是发红色的。大伙终于来了精神,这尿液发红,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消化系统有毛病吧。
他们这十一个人大多都是没养过兔子的,见了这个情况都有些这样的怀疑,个别一两个了解兔子的也没吭声,毕竟大伙都是竞争的关系。何兴家观察了下兔子的尿液,觉得不太像是带血迹的样子,可他两辈子都没接触过兔子,还真是对这种情况不太清楚。
这下麻烦了,这次考核他是一定要拿第一的,看来只能试试能不能“作弊”了。可这只兔子也没同伴,看它这么半天都没有吭一声的意思,想引它说话也不太容易。
何兴家思来想去,决定模仿兔子的叫声试试,看能不能吸引它说话。正准备行动他才想起他没养过兔子,兔子的叫声是什么来着?不像鸡鸭牛羊这类动物,还有个具体的象声词,他想半天都没想起兔子会发出什么声音,兔子该不会都是哑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