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盯着床沿那浅色的柚木看,好半天才点点头,“嗯。”
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白雪早就先打好了草稿,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妈,我觉得您在对待白建华的态度上有问题,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白建华是个渣男了,您还那么让着他躲着他,您这是纵容渣男犯罪知道吗?以后您不要再以保护我为借口,继让着他们了,我们应当勇敢地争取自己的权益。”
江萍有些诧异地看向白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义正言辞的少女有点陌生,她问,“白雪,你爸爸那样你不难过吗?”
“我肯定难过呀。”白雪说,“但难过有什么办法?他已经缺席我15岁之前的生活了,难道还要把我15岁以后的生活毁掉吗?”
江萍不说话,白雪蹲下身牵起她的手,“妈,我当然是希望我有一个好爸爸,如果不行,那我希望我的妈妈强大。您想想,如果不是遇到伊凡姐姐,我们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颠沛流离?还是食不果腹?您退让了这么多年,最终落得这么一个不堪的结局您值得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江萍最后只是回捏了白雪的手一下,“妈以后知道怎么做了。”
“拉钩!”
江萍笑笑,伸出小手指勾住白雪软白的一只小手指。
白雪满意地站起身,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江萍说,“妈,期末考后学校要组织冬令营,要去北方住冰雕的房子,我想报名。”
“哟,冰雕的房子得多冷啊?你以前不是不愿意参加假期活动的吗?”
“以前...”白雪突然看着江萍笑了一下,“我说了您别又矫情哈。”
得到江萍的保证后,白雪才说,“以前我一走家里就剩您一个人,我不放心,现在不一样了,您比我还忙,我留在家里也是多余。”
听完白雪的话,江萍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不过这北方得多冷啊?明天你记得提醒我,再给你买一件厚实的羽绒服。”
这天晚上江萍几乎是一夜没睡,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可她好像一次都没选对过,从知道白建华出轨的时候开始就错了,想起白雪的那句话,如果没有伊凡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继续在那压抑的城中村苟活?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大早,伊凡摸黑下楼,看到昏黄的院灯里,影影绰绰地有一个黑影在动,走下去一看,是江萍在打扫院子。
“江阿姨,您怎么这么早?”伊凡小声问,“是认床睡不着吗?”
黑暗里,江萍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我想着这不住在别人家嘛,得有点眼力见,这院子太久没收拾了,地上落了一层灰,收拾干净大家住着也舒服。”
“那我帮你。”伊凡薅起袖子去取立在柿子树边上的笤帚,江萍拦住她,“不用,我这就弄完了,你忙活你的去。”
白雪和晓虎的生物钟都是5点就醒,先吃完早餐,如果还犯困的话就再回去睡回笼觉。大金毛晚上就卧在方老头的床边,一人一狗睡得很熟,晓虎悄声走到门外低声叫道,“大康,大康...”
大金毛呜咽一声,好像是被打扰了瞌睡很不爽,用毛绒绒的大爪子抱住大脑袋继续睡。
晓虎轻声说,“肉饼,大康!”
一听到肉饼,它耳朵一动,一个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随后小跑到门边自己从里边开了门,摇头摆尾地跟着晓虎吃肉饼去了。
大狗子和晓虎走了也不知道关门,冷风灌进房间里凉飕飕的,方老头也没办法睡了,起身找外套披上,嘴里嘟囔着,“臭小子,知道唤狗吃肉饼也不晓得叫我一声。”
寒冬里凌晨5点的天空阴沉沉的黑着,可大宅院的小厨房里却是热闹得很,晓凡给大狗子烙了一个巨大的肉饼,里边的肉馅没有盐也没有葱,大康吃了两口发现不如以前的香,就探身去抢晓虎的来吃,晓虎抱着肉饼满屋跑,“你吃了这个会死的...”
方老头臭着一张脸,起床早了这还带着起床气呢,伊凡只给狗和晓虎煎了肉饼,自己等半天没有,更生气了。
白雪端一碗热腾腾的抄手放到方老头面前,“来,有钱爷爷您先吃,这抄手里放的辣椒油就是昨天做口水鸡的那个,味道特神仙。”
四川的龙抄手,长得跟大馄饨似的,方老头夹起一个,只见那馄饨皮薄到半透明的程度,透出里边粉红色的饱满的肉馅,再尝一个,爽滑鲜嫩的抄手裹满了辣而不燥的红油,鲜辣之中带着一丝鸡汤的鲜甜。
他抬眼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汤底确实不是普通的清汤,而是一锅在小火上咕嘟着的鸡汤,难怪这汤头又鲜又甜。
他吸吸溜溜地吃着抄手,细嫩的面皮一抿就化,肉馅爽滑鲜香,轻轻一嚼,香浓的汤汁流进喉咙,刚才那点起床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白雪围在炉火边,焦急地朝锅里看,“小凡姐,我的抄手煮熟了没?我等不及了,你看有钱爷爷吃得多香?。”
伊凡白她一眼,“谁让你先让给他吃的?这会儿自己又等不及了?”
“尊老爱幼嘛。”
“屁!”伊凡又白她一眼,“还不就是这碗比第一碗多两个抄手。”
白雪:看破不说破,我和你还是好姐妹。
在离小吃街不远的一栋高层公寓里,两室一厅的一间局促的小户型里,白建华正抱着脑袋缩在小小的沙发上,乌黑浓密的黑发被揉得乱七八糟,一脸绝望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就不吃那肉饼不行吗?我真没脸去买了。”
小三穿着一身紫色小碎花的家居服站在他面前,头发没有打理过,显出一种很廉价的焦黄色,不化妆的时候她的脸也是蜡黄的,两颊上还有不少雀斑,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建华,“白建华,昨天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儿子现在是严重营养不良,再发展下去就是厌食症了,医生说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一定要保证胃口,这些话你都听进去没?”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白建华有些烦躁地抓着头发,“我去买,我去买行了吧?”
曲老师不愧是小吃摊的最强钉子户,一大早就排在了第一个位置,看到小吃摊上摆着一小摞用一次性餐盘装着的新东西,透过透明的保鲜膜,能看到里边红润油亮的辣子油。
“老板娘,这是什么菜?”曲老师指着饭盒问。
江萍手里煮着羊杂汤,利索地回他,“这是口水鸡,48一份,一份有半只鸡,您要不要来一份?”
曲老师不能吃辣,看着那红彤彤的油辣椒就头皮发麻,他连连摆手,“我就算了,那给我一份吧。”
江萍一愣,“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要要要。”曲老师反应过来,笑着说,“我是说我不能吃辣,但我老婆能吃,买回去给她吃。”
“好,您的羊杂汤先端过去了,口水鸡您走的时候我再帮您打包。”江萍招呼完曲老师,抬头看一眼后边排队的老校长,“老校长,口水鸡您来一份吗?新菜式。这辣椒并不辣,香得很。”
伊凡嘴角噙着笑意,江萍还真是天生干销售的料,她那恰到好处的热情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白建华磨磨蹭蹭地到了小吃街,远远地看着小吃摊那边闹哄哄的场景站住了,昨天那一出真的丢人丢大发了,现在又让他回去买肉饼,这不是送上门找羞辱嘛。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故伎重演,白建华拉住过路的一个小矮胖子,那小胖子长得慈眉善目的,感觉比较好说话,“兄弟,您能帮我去那个小吃摊上买十个肉饼吗?我每个肉饼给你多出5块钱。”
熊老师盯着白建华看了半晌,心想昨天闹事的时候人很多,白建华估计没认出他来,可他早就认识白渣男了。他伸出短胖的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脸地若有所思。
“要不行就算...”
白建华话还没说完,熊老师突然说,“行,钱给我吧,我帮你买。”
手机上收到白建华转过来的110块的红包,熊老师没有马上收,又推了一下眼镜,迈着短腿往小吃摊上走去了。
白建华远远地躲在拐角处暗中观察,见熊老师先是点了自己要吃的饼,随即在曲老师身边坐下在,俩人说说笑笑的边吃边聊。
过了好半天,白建华脚都站麻了,冬天的北风更是刮得双颊上一阵阵生疼,熊老师也没有吃完的意思。
好不容易他那边吃完了,人站起来,把小矮凳让出来给后面的食客坐,他就站在小吃摊旁聊天,见谁都热络地打招呼。
“老校长,您最近高血压怎么样了?这肉饼您得少吃,小米粥可以多来一碗。”
“小李,你们家二胎要上了吗?加把劲加把劲!”
“老板娘,你们昨天搬家了吧?豪宅住着感觉好吧?”
熊老师平时本来就话多,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聊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直到被冷风刮得透心凉以后,白建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他犹豫再三,一咬牙朝着小吃摊走了过去。
第18章 口水鸡 不用手机的怪物
等白建华走到小吃摊跟前了,熊老师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嚷道,“哎呀,兄弟,疏忽了,疏忽了,我把你交代的事情给搞忘了。”
他赶紧指着白建华,对一脸懵逼的江萍说,“老板娘,麻烦您给这位兄弟包十个肉饼,他上午请我给他买十个饼,每个饼给我五块钱的跑腿费,您看看我这像话嘛,赚了人家五十块钱,居然把事情给搞忘了。”说完,他还特真诚地转头面对白建华,“兄弟,对不起,我这就给你补上。”
白建华简直是见了鬼了,这TM的比自己来买还尴尬,熊老师还有意提高了嗓门,小吃摊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大家一听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熊老师故意捉弄白渣男呢,大家也很配合,老校长还特意骂了熊老师几句,“你一个大学老师,要以身作则,怎么能为五块钱折腰而服务于人渣呢?我真为你惭愧!”
熊老师认错态度良好,“是是是!我不应该与人渣为伍,兄弟,你那红包我没收,二十四小时就退回去了,抱歉啊人渣兄弟,我们老校长批评我了,这差事我不干了。”
白建华现在的感觉,就跟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样羞耻,他待不下去了,转身要走。
“白建华。”江萍叫住他,她潸然一笑,语气温和地问道,“饼你还买吗?”
白建华心里燃起一线希望,赶紧点点头,“买,江萍,以前我就觉得你人不错,我们虽然离婚了,但我对你的为人是真的认可的。”
江萍一笑,“哦,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不卖,你以后不用再认可我的为人了。”
伊凡回头看江萍一眼,默默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江萍的话像一个闷闷的耳光扇在白建华的脸上,现在不但被扒·光了,还有一种扒·光以后用小皮鞭抽的感觉,真是酸爽难耐。
怎么回到家里的他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太过羞耻,他根本都不愿意去回想,到了家里一看,他那祖宗儿子坐在沙发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白建华走过去,蹲下身对儿子说,“儿子,听爸爸给你说,那个肉饼我们以后都不吃了好吗,你想吃别的,哪怕是天上的龙肉,爸爸也想办法给你搞回来,就是那肉饼,以后你想都不可以想了。”
沙发上的小孩听到他的话以后,眼里的光逐渐消失,变成黑黝黝的两个黑洞,他的皮肤苍白得可怕,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甚至不会哭闹和反抗,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像个破布娃娃。
早上被熊老师和白建华一耽搁,曲老师就到了上班时间,也没时间把口水鸡送回去了,只好先带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一进门只觉得又热又燥,他把那口水鸡放在办公桌上,转身把脱下来的羽绒服挂到椅背上,端起昨天的凉茶喝了一口,凉意直沁心脾。
年轻的女老师宋洁净手里正拿着一个肉饼啃,她那肉饼看起来硬邦邦的,啃掉一大口里边都见不着肉馅,她埋怨道,“胖姐粥铺的肉饼越来越敷衍了,这饼肯定是隔夜的,硬邦邦的,知道的是在吃饼,不知道的以为啃骨头呢,嘎嘣脆。”
曲老师继续喝他的隔夜茶,假装没听到宋洁净的话。
小吃摊出摊早收摊也早,办公室年轻的老师们睡习惯了懒觉,根本没发现有个神仙小吃摊这回事,曲老师和熊老师这几个老饕早就达成了不可说的共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在学校里提起过小吃摊的事,把这事捂得严严的,就为了能少几个竞争食客。
从曲老师进来,办公室里就飘荡着一股鲜辣的香味,宋洁净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了曲老师办公桌上的那盒口水鸡。
她咽下嘴里疯狂涌动的唾液,指着那盒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口水鸡问道,“曲老师,这是什么?您不是不吃辣吗?”
“呃...这个,是口水鸡。”
宋老师一看曲老师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鬼,“啊?该不会是曲老师的爱慕者送的吧?您还真是艳福不浅,只是这个爱慕者功课做得不够,不知道您不吃辣。”
最近被白建华的事情刺激得不小,曲老师也一向正派,最怕这些花边新闻,被人家一诈,自己就赶紧交代,“宋老师,千万不能胡说,这个是在一家小吃摊上买的。”
“是吗?”宋洁净目的达成,心里乐开花,脸上还是露出不信任的模样,“除非你告诉我这家小吃摊在哪里。”
“就在小吃街头哪里嘛,胖姐粥铺斜对面。”
宋洁净想了想,“那边没有一家卖口水鸡的小吃摊啊,我上午还去胖姐粥铺买过饼。”
曲老师放下茶杯,在办公桌上用手比划了一下,“胖姐粥铺在这个位置,那家小吃摊就在它对面的这个位置,这小吃摊也不是专卖口水鸡的,主要还是卖早点,也有肉饼,有羊杂汤,不过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宋老师眨眨眼睛,“得多早啊?”
“我是5点半就去了,到7点左右几乎就没有了。”
宋洁净翻了个白眼,坐回自己的工位上,“打扰了打扰了,我还是啃啃胖姐家的隔夜饼好了,除了你们这些年纪大没瞌睡的家伙,大冬天的谁起得来床?又不是什么神仙做的早点。”
“我告诉你,那个肉饼,可比神...”曲老师正在为小吃摊的肉饼正名呢,行政助理走进办公室通知他今天出外勤,这就打断了俩人的谈话。
今天外勤去的地方远,中午之前肯定回不来,曲老师便指着那盒口水鸡对宋洁净说,“宋老师,这盒口水鸡就送给你吃了,我先走了啊。”
曲老师重新穿上外套出了办公室,宋洁净看了看桌上的口水鸡,那麻辣鲜香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恨不得立刻马上扑上去把口水鸡给吃光光,但理智使她忍住了。
宋老师早晨吃辣的容易肚子疼,今天曲老师出外勤,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撑着,她可不能因为贪吃掉链子,宋老师幽怨地啃着硬邦邦的隔夜肉饼,决定中午去食堂的时候再把口水鸡带过去一起吃。
白雪早上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骑着自行车回了大宅院,伊凡和江萍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嘟冒着小泡,浓郁的酱香混着肉香充斥着厨房,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豆香气。
“白雪回来了?”伊凡回头看到她,“叫方老头和晓虎,准备吃饭了,你也洗洗手。”
“做什么吃的?”白雪先挤到伊凡旁边,往铁锅里看了看。
伊凡揭开锅盖,强烈的香气混着热气扑面而来,“五花肉闷腐竹,香吧?”
白雪眼睛一亮,“我以前没吃过五花肉闷腐竹,看起来不错。我叫他们吃饭去。”她跑出厨房找了一圈,没在客厅找到方老头和晓虎,院子里也没有,二楼一般方老头是不会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