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吗?”楚云梨打断她,“你可是抢了我未婚夫,我爹能好心好意给你备嫁妆,都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别不知足,你信不信我把你院子里那些都收回来?”
沈秋妍面色苍白,“萱儿,吴公子的事情,算我对不起你,但是感情这事情,它没法控制,你自己最是清楚不是吗?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楚云梨沉默下来,抢去未婚夫这事根本不算什么,沈秋妍和吴铭可是欠了周家父女俩条性命,岂是道歉就能抚平这一切的?
不过这事情还没发生,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她淡然道,“我没法原谅你。再说一次,我不是说笑,你要是不甘心,那些嫁妆我都不会让你带走。”末了,补充道,“不过吴家的聘礼你倒是可以全部带回去。”
听到聘礼,沈秋妍面色青白交加,方才吴铭的信中就说了这事,跟她道歉来着,言当初给周明萱下聘,就借下了许多外债,退亲之时没能追回,到她这里,那些邻居不肯再借,可能要委屈她了。不过也承诺了等成亲后,会好好补偿她。
沈秋妍纠缠楚云梨要嫁妆这事被周父知道后,本来压箱底的两百斤粮食,直接让管家换成了二十斤,反正双数就行了。
被沈秋妍知道后,她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安静不行,再纠缠几回,要是周父真的收回那些家具,那她不只是里子没有,连面子都没有了。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吴家下聘时极为低调,聘礼中规中矩,很普通的一份,和当初周云萱那份自然是不能比的。
周父和楚云梨两人都没看,直接让管家抬去了沈秋妍的院子,全部充作她的嫁妆,这事情周父不只没瞒着,反而刻意让人散播出去。
反正得让欢喜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养沈秋妍,全是一番看在夫人面子上的情分和一腔善意,哪怕她抢自己女儿的未婚夫,也好好的备了嫁妆送她出阁。
四月底最后一日,吴铭上门亲迎,周父等着沈秋妍磕头离开。只要这头一磕,日后哪怕她贵人爹找来,也说不出周家的不是,临门一脚,周父自然不会功亏一篑。
楚云梨则根本没留在家中,这日大集,她跑到酒楼中吃烧鸡了。
当吴铭骑在马上笑吟吟带着沈秋妍从酒楼底下路过,还意气风发的对着道路两边道喜的人拱手致意,春雨趴在窗口,愤愤道,“看吴公子的样子,是真心高兴。”
楚云梨猜到她未出口的话语,当初和周明萱,吴铭确实是有些勉强的,动不动就不说话抛下她离开,非得周明萱找着他低声下气致歉才会重新温柔以待。如今这样毫无保留的欢喜,是当初周明萱从未得过的。
她捂着胸口,看着底下的迎亲队伍过去,轻声道,“现在挺好的,他们都是一样凉薄的人,本就是天生一对,我们不掺和了。”
迎亲队伍一路上出了镇子往三南村而去,村中有喜,各家都会上门帮忙,不过今日在吴家帮忙的妇人有些不同,虽然也闲聊,但似乎格外期待新娘子,时不时就抬眼看看,还有等不及的吩咐家中孩子去村口等着。
眼看着迎亲队伍到了,一窝蜂都涌到了院子门口,却不是对着轿子,而是看向轿子后面的绑着大红花的各个箱子。
第8章 招赘的独女
新娘子由喜婆牵着入了正堂,礼成后送入新房。
外头的一众妇人眼睛可尖,扫视完一圈嫁妆后,心思深的一言不发,心思浅显的面上已难掩失望,更有人低声道,“这表的到底是不如亲的,还是镇上的富户,就这些嫁妆,也没稀奇到哪里去。”
边上有妇人反驳,“好歹凑了这许多,有些亲的都没这些呢。”这是知道知足的。
立时就有人分析,“那能一样吗?周家多富裕啊,随便漏一点出来,也能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依我看啊,这姑娘和吴家如此,到底是犯了人家的忌讳了。”
还有人低声嘀咕,“兴许人家都压箱底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吴家有喜,这些人上门都是贺喜顺便帮忙的,低声议论几句有就罢了,不过里头确实有几个妇人的面色不好看,相互对视间似乎还有些戒备。
新房中的沈秋妍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一路上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尤其是被吴铭拿着称杆挑起盖头看到他那温润的眼和嘴角的笑容时,只觉得这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两人喝了交杯酒,喜婆道喜后退了出去,吴铭拉着她纤细白皙的手,“妍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沈秋妍脸颊通红,羞涩的垂下头。
然后,她面色僵住,因为一低头,她就看到了地,这地……居然还是土的,只是擂平了,但这土再怎么休整,那也是不平整的。
她霍然抬头,眼神扫视屋中的摆设,墙面倒是新刷的,屋中的摆设简单,就一张床,然后就是她的梳妆台,那边还有个书案,再没有别的东西。不过,就是有,这屋中也放不下了。
吴铭自然注意到她突变的面色,歉然道,“妍儿,这屋子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以后……定然让你住上大房子,吃山珍海味,丫鬟奴仆伺候着……”
他声音温润,沈秋妍本来微微苍白的面色渐渐地又羞涩起来,温柔道,“铭郎不必如此,我们既已成亲,夫妻一体,合该同甘共苦,你说这话,是看低了我。”
吴铭闻言,忙笑着赔不是。
吴铭的同窗上门贺喜,他自然是不能一直陪着新娘子的,很快就出去陪客了。
沈秋妍坐在新糊的萧瑟的屋中,一时甜蜜,一时又觉得往后的日子可能清苦。
渐渐地喜宴到了尾声,吴铭的同窗告辞离去,外头却起了争执声。
“不像话,再想要问银子,也得过了今日,人家大喜日子呢。”这是一个稳重的老人的声音。
大喜之日有人争吵,沈秋妍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几步起身走到门后,外头的声音更加清晰的传来。
一个妇人急切的声音立时传来,甚至带着微微的哭音,“三叔公,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吴家欠了好多人银子,我怕有人今晚上就有人来问,到时候哪里还还得上我家的?我家那银子存了好多年,可是要给老大娶媳妇的,媒婆都上门了,只等着那银子送小定了,实在耽误不得。”
有人提出,外头众人都围了过来,诉说自己的难处,既是说给长辈听,也有刻意说给吴母的意思在。就是帮着洗碗打扫院子的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七嘴八舌的争执不休。
沈秋妍靠在门上,浑身无力,方才的甜蜜似水般流逝。
她和被周父娇宠着长大的周明萱不一样,从小寄人篱下,哪怕周父从不过问她的衣食住行,当她是家中另一个姑娘养,但不是亲的就根本不同,周父对着周明萱殷殷相询,但凡是有点头疼脑热,他宁愿放下铺子里的生意也要守着,而到了她这里,就是一句话——请大夫!
在她大了些后,因为顾忌她的名声,周父从不往她院子里去,却三天两头去探望周明萱,这就更能分出不同来了。
感情是其一,其二就是银子,周明萱和她一样每个月领着管家给的月银,都是三两,小时候大家都一样。但稍微大些之后,周明萱若是要上街,还可去管家处支取银子,而她就没这个待遇。
三两银子很多了,温家的姑娘都没这么多月银,但是和周明萱比起来,又实在不够看。所以,这些年来,她手头没能存下多少,也就越发知道银子的重要。
她面色灰败下来,今日她离开周府,往后每月三两的月银也没有了。这个家……
她环顾一圈,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尽去,嘴角的弧度落下。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敲门声,吴铭温润中满是歉意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妍儿,我有事情与你商议。”
吴家大喜之日发生的事情,隔日就在欢喜镇传了开去,这边新娘子进门那边就被人追债,甚至是被逼得敲开了新房的门,又逼着新娘子拿了银子出来还债,最后实在拿不出了,又拿了嫁妆中的两个桐木箱作抵,这才作罢。
这样的事情在欢喜镇上可以说是头一遭,众人知道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三南村众人太刻薄,哪儿有大喜日子就问人要债的。也有感叹吴家穷成这样还能娶妻,果然哪怕是男子,长相也很重要的。更有人说得直接一些,吴铭和周家表姑娘勾勾搭搭,气得周家嫡亲姑娘退了亲事,其实是蠢。这要是周家姑娘嫁过去,哪怕人家要债,这点银子,还不是立刻就把这些债主打发了?
楚云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刚起身,春雨正帮她穿衣,笑吟吟将此事当笑话说与她听,末了道,“退亲果然是对的,无论以后日子过得如何,一辈子一次的大日子出了这事,可能这辈子都憋屈得慌。”
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瞄她的脸色,这丫头虽是说笑,其实也是宽慰她,怕她想不开。
楚云梨哭笑不得,如果是周明萱在这,可能真会意难平,这事情放到她身上,就真的什么感觉都没了。甚至因为这俩人成亲,往后应当会远离周家,她心里还更加放松了些。
不只是春雨担忧,早膳的时候周父看她的脸色如常,似乎放松了些,欲言又止几次,到底还是道,“萱儿,世上好男儿多,往后爹一定为你挑个好的,如爹待你娘一般一心一意待你。”
还是相信她真的丢开了吴铭。
楚云梨又再三保证,也不知周父相信了没有。
沈秋妍嫁了,回门时被拒,周父言养大她不需要她报恩,如今她既然已经成亲,好好过日子,让九泉之下的周母放心,就是报答他的恩情了。
听那话的意思,竟是往后都不打算再见沈秋妍了。
哪怕如此,也没人说出他的不对来。
楚云梨闲了下来,专心学认字,她本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一个月后就学会了大半,只是写得不好,这个需慢慢练,急不得。
心情好了,就有心思为以后考虑了,鬼差说了要多做善事,她来这一遭,当然会尽力试试。
只是,没银子什么都干不成,想要赚银子,还得想辙。
周父的胭脂铺,用的方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大半都是普通胭脂,赚得最多的,还是几种加了药材的可以调理肌肤的,普通的胭脂外人兴许会知道一些配方和做法,但那几种贵重的,却是不传之秘。
这些胭脂在欢喜镇上的铺子很够用,但是拿到县城,就不够看了。
楚云梨思考许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学一下药理。她有一辈子的经历,所见所闻是当下人都不知道的,比如药膏能祛斑养颜……要是琢磨出一些,还怕赚不了银子?
于是,继学字后,楚云梨又想要学医了。周父无异议,就怕吴铭和沈秋妍成亲会影响到她,怕她就此颓废,见她有这样鲜活的斗志,其实挺高兴的,还说通了镇上公认医术最好的田大夫教她医术。
学医之后,楚云梨彻底开始忙了。
一开始田大夫让她背书,楚云梨下了决心学,两个月就把一本医书背完,田大夫一开始是不太乐意教她的,周家姑娘娇纵,是镇上好多人都知道的。不过两个月能背完,证明她很勤奋,田大夫没一开始的抗拒了,还让她去药铺帮着抓药。
周父本来不太乐意她抛头露面,名声是其次,就怕她累着,不过她自己执意,到底拗不过她,又规定了逢集不能去,且每日只许在药铺中待一个时辰才勉强松口。
药铺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楚云梨算是开了眼界,也知道了更多欢喜镇中的事情,连带的知道了许多当下的风俗。
这一日,正值午后,不逢集的欢喜镇,其实有些冷清,天气炎热,人也昏昏欲睡,门口突然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大夫在吗?”
楚云梨本来已经打算回府,闻言看向门口的人,有些眼熟,她也没放在心上,近几日她见的人多,兴许见过呢。
不妨那人看到她后,眼睛一亮,走到她面前,欠身一礼,“周姑娘也在?”
第9章 招赘的独女
闻言,楚云梨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在看到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时,恍然想起了当初在周府门口遇上的那位卖山鸡的年轻男子,那时候她还吩咐春雨多给了他十两银来着。
想起当初春雨说他似乎是姓冯来着,楚云梨不愈拒人千里,她近日搁医馆中抓药,秉着不给田大夫添麻烦的心思,凡是由她经手的病人或者病人家眷,她都笑脸相迎。所以,她的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些笑意,点点头道,“冯公子。”
话落,就看到面前的人眼中神采乍然亮起,“周姑娘还记得我?”
“当然。”楚云梨笑着点头,最近这人经常往周府送些山鸡兔子,厨房那边收到后都会给她送一份。每次吃着,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想到山鸡和野兔的美味,楚云梨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冯公子身子不适?”
这一打量,才发现面前的人肩膀上衣衫被利爪一般的东西撕成了好几条,隐隐可见血迹,她顿时起身,“受伤了?”
冯韶安笑了笑,“没有大碍,就是受伤的位置不甚方便,想找大夫帮忙包扎一下。”
今日不逢集,病人几乎没有,田大夫就回去了。他家住得不远,若是有急症,药童再去唤也来得及。
楚云梨这些日子只是抓药,并不上手治病,她其实挺想帮人包扎的,不过一直没机会上手,一受伤的人不多,愿意到医馆来包扎的就更少了,二是周父不太愿意还没定下亲事的她帮人包扎,怕她名声有损。三来就是田大夫并不愿意初学药理的她给人治病,哪怕是包扎也不成。
楚云梨左右扫视一圈,药童也不在,兴许是到后院翻晒药材去了,她心里一动,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冯公子,你能不能……让我帮你包扎?”
冯韶安怔了下,对上她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不由得点头。
点完了头才恍然自己答应了什么,周家女儿在欢喜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娇养,这才多久,哪里就会包扎?
不过他只要想到她那亮晶晶跃跃欲试的眼神,就不觉得后悔,点头道,“当然可以,多谢周姑娘了。”
楚云梨兴致勃勃转出柜台,让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跑去拿了药箱,剪开袖子,待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肩膀时皱了眉,“这是怎么受伤的?”
说话间就上了手,拿了专门熬了洗伤口的药汁覆上,冯韶安面色紧绷起来,语气却平淡,“遇上大虫了。”
楚云梨惊讶,“那你还能全身而退,运气可真好。”
大虫,就是老虎了,他除了肩上深可见骨的抓伤,别的地方似乎都没事。
冯韶安笑了,“我早前设下了陷阱,本就是想要去抓它的,只是到底力气不够。”
楚云梨帮他擦药汁,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冷喝,“干什么!”
声音熟悉,楚云梨抬眼,就看到周父咬牙切齿站在门口,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凳子上的冯韶安。
周父踏进门来,面色不太好看,再次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楚云梨手中拿着黑乎乎的药汁的帕子,满脸黑线,“爹,我帮人包扎,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周父瞪她一眼,“我让你学医,可没让你给人包扎。”
楚云梨无辜地眨眨眼,“不帮人包扎伤口,怎么能算学医?那我学了做什么,给自己包扎么?”
周父忙拍拍嘴,“呸呸呸……胡说八道。”
又指着面前一坐一站的两人,“我是让你学药理研究胭脂,不是让你做大夫。你们这样要是被人看到,你还有什么名声?闺女啊,往后你可是要成亲的,周家的传承还在你身上,要是你不成亲时候孩子,岂不是让我愧对列祖列宗?”周父痛心疾首,却还知道压低声音。
楚云梨打量一番自己,又打量一番“衣衫不整”的冯韶安,对于未婚男女来说,确实有些太亲近,但若是大夫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来讲,这个很正常。且两人之间说话动作无一丝旖旎,实在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