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正欲言又止。
秦宛如故意给他压力,“两天内我需要黎县令的答复,若是不行也请爽快回应,我们好寻下家,因为现在需要翻地下底肥为来年开春播种做准备,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黎正没有吭声。
秦宛如起身道:“我若是黎县令,怎么都要去赌一把的,贺家的人脉,功绩升迁,造福民生的大计……种植采收加工运输全在闵县,这得为多少百姓提供劳力挣钱的机会,还有商税等。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相信就算你不愿意,也有其他县的愿意去尝试。”
黎正慎重道:“我明日下午答复你。”
秦宛如点头,“极好。”说罢向他行礼告辞。
黎正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敢像先前那般当普通小女娃轻视她了,亲自送她离开。
待秦宛如主仆走了后,黎正回到自己房里,黎夫人过来问:“打发走了?”
黎正心事重重地点头,“走了。”说罢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道,“一个才十七岁的闺阁女郎,竟有此番心劲儿,着实了不得。”
黎夫人:“???”
黎正当即把秦宛如说的那番话同她细说一番,黎夫人的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身来回踱步道:“这女娃的心思当真了不得。”
黎正:“可不,起先我还犹豫不决,经她这一说,越想越有道理。”
黎夫人严肃道:“若是四郎做出一定的政绩来,搭上贺家的人脉,多半是能离开这个地方的。”
黎正没有说话。
黎夫人:“四郎可要仔细考虑清楚,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他们的前程全系在你身上。”
黎正皱眉,“你莫要同我说这些,我心里头都明白。”
黎夫人坐到他身旁,“我其实是觉得可行的,试一试又何妨?”又道,“那秦家的小娘子才十七岁就那么大的胆子了,你总不能连她都比不上。”
这话黎正不爱听,“我十年寒窗苦读,岂能连她都不如?”
黎夫人:“那就壮着胆子试试。”顿了顿,“这些年你兢兢业业把心思放到闵县,谁看到你的好了?”
黎正没有吭声。
黎夫人:“若得了贺家的人脉,他们只需要托人稍稍提一提,上头考核下来,你不就来了机会吗?”
见他没有说话,黎夫人继续劝道:“你担心佃农的生计,那秦小娘子也说过可以商量采取折中的法子安顿好他们,你也可以同他们谈条件,不能亏了佃农的利益,把事情处理得更周全一些,共谋利,有何不妥?”
黎正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是想让我搭上贺家的?”
黎夫人点头,“四郎觉得换成其他县令,会拒绝这事吗?”
黎正:“这……”
黎夫人:“你若实在犹豫,就去把县丞和主簿他们找来商议,看他们又是什么意见。”
黎正想了想,“就依你的意思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当即命人去把县丞张国申和主簿刘文找来商事。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二人才来了,同黎正行过礼后,黎正才道:“坐。”
两人坐到椅子上,黎正把种白叠子的事同他们细说一番,将方方面面的利弊都说透。
县丞张国申捋胡子道:“若能把白叠子普及,确实是造福民生的一项大计。”
黎正:“贺家要上千亩庄稼地种白叠子,这势必会影响不少佃农的生计。”
主簿刘文问:“可有说过要哪个村的地吗?”
黎正摇手,“未曾,不过种这么多,土壤肥瘦,沟渠灌溉,路道是否便利,必然是有要求的。”
刘文:“后期对白叠子的加工也是在我们闵县?”
黎正点头,“就在咱们县里做加工处理。”又道,“如此一来,在白叠子采摘、做工的时候当地人可以增加一份收入来源,这也正是我考量的。”
张国申若有所思,“若贺家在这里开起铺子和作坊,从长远利益来看,确实能带动咱们闵县的经济。”
刘文客观道:“上交的商税也不少。”
黎正:“这是利,咱们来说说弊端。”
张国申理所当然道:“把庄稼地改种他们没见过的白叠子,必然会引起抵触的。”
黎正头疼道:“这是新东西,并且不能吃喝,不像桑木那样随处可种,得占田地,百姓多半不允。”
张国申和刘文面面相觑,他们经常跟下面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底层百姓想的是什么。
把庄稼地全种成百姓从未见过的东西,而且还没法当口粮,对这群靠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接受的,必定会引起极大的矛盾。
这是黎正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同时也是他们要面对的难题。
三人坐在一起议论起来,他们都觉得引进贺家的白叠子对闵县的未来发展是非常有益处的,但要从老百姓手里拿土地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之前黎正同秦宛如说次日下午会给她答复,结果次日一早他就带着张国申等人去了官驿。
当时秦宛如还在睡觉,忽然听段珍娘过来说黎正他们来了,这会儿在窦氏那里商事,让她赶紧过去。
秦宛如一骨碌翻身坐起,激动道:“黎县令这么早就来了?”
段珍娘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来了,在姻伯母房里。”
秦宛如喜笑颜开,“这事多半成了!”
听她这一说,段珍娘也激动了,“你莫要哄我?”
秦宛如赶忙命彩英给她梳洗,“我哄你作甚。”
匆匆洗漱妥当,她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窦氏房里。
仆人将她和段珍娘请入进去,见到她到来,黎正起身颔首。
秦宛如向他们行礼,张国申和刘文不动声色打量她,似乎都没料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娃居然有这般本事。
窦氏的心情很是高兴,因为方才黎正说了,愿意出面引进白叠子在闵县种植。
昨儿秦宛如也没跟她细说,只说又去哄了一回,哪晓得居然把人给哄来了,窦氏心里头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三丫头,方才黎县令说愿意引进白叠子。”
秦宛如起身向黎正行了一礼,说道:“黎县令爱民如子,闵县的百姓有福音了。”
黎正客气道:“正如秦三娘子所言,你不怕,我也不怕。”
秦宛如咧嘴笑,看向张国申和刘文,“这二位是?”
黎正向她介绍一番。
之后他们说起引进白叠子首要遇到的难题,就是老百姓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接受把庄稼地租出去种白叠子这种新奇玩意儿。
张国申经常跟里正以及下面的人打交道,把他的顾虑细说出来,说白了就是新旧观念的矛盾冲突。
农民一辈子都靠刨地里的食儿吃,结果让他们种成不能吃的棉花,既没见过也没种过,要让他们一下子把传统老观念转变过来接受新的东西肯定会有抵触情绪。
听了这番顾虑,窦氏也觉得是个事儿。
段珍娘看向秦宛如道:“当初董蔡两家也是惧怕,这儿的村民多半也跟他们一样是抵触惧怕的。”
秦宛如:“你莫要慌。”说罢看向张国申,问道,“张县丞,我想了解一下闵县各乡的土地情况,那日我们出城问过一对夫妇,他说他们村里的多数土地都在自家的,隔壁村多数都是乡绅富农的,可当真?”
张国申正色道:“有些村子当地村民的自耕地比较多,有些村子则是乡绅、商贾的地多。一般来说自耕地都是村民自家耕种,像乡绅那些的地要么是请人耕种,要么就是佃农租种。”
秦宛如轻轻的“哦”了一声,说道:“我认为你们先前所说的极有道理,要让村民把自耕地的庄稼换成不熟悉的白叠子,他们多半不愿意,不如咱们折中一下?”
张国申一下子就明白了,“租种乡绅和富农的地?”
秦宛如咧嘴笑,“对!”又道,“这群人跟农民不一样,只要有租子收,给谁都一样,并且乡绅那些都是有名望的,如果你们官府出头搭线,多半会配合。”
张国申看向黎正,他笑道:“我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乡绅手里的土地只要给租子就行,至于佃农,你们给工钱请他们继续耕种即可,种什么你们说了算,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窦氏啐道:“搞了半天,你肚子里早有主意,只是来试探的?”
黎正为难道:“请夫人恕罪,我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考虑到当地百姓是不愿把庄稼地让出来的,若是引起民怨,必生是非。”
刘文接茬道:“像乡绅富商这些人的接受度就高一些,给了租子就好,随便你怎么折腾,待周边村民看到了白叠子的益处,自然会跟着种。”
窦氏看着秦宛如道:“那就租乡绅们的地。”
秦宛如点头,“可。”
黎正展颜,“说妥了,咱们就可以把乡绅们招集过来商议。”
秦宛如忙道:“我们可要好地,贫瘠的莫要丢给我们,最好沟渠灌溉都是现成的,还有路道也方便些的,成片的那种,不要东一块西一块太散,不好打理。”
张国申道:“秦三娘子只管放心,都会给你们找好的,毕竟县里也盼着你们把事情做起来,带动当地老百姓一起富裕。”
秦宛如:“这就好。”
刘文道:“若诸位有空,我和张县丞可领你们先去看看乡绅们的地。”
窦氏:“有空,现在就可以去。”
黎正点头,对张国申道:“那你俩就走一趟。”
张国申:“明府放心。”
秦宛如还没吃早饭呢,彩英给她买了一碗馎饦将就着应付。
一众人由张国申他们领着去龙门村,龙门村在县城周边,出城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
那边的地势平坦,成片成片的土地已经被佃农翻过,沟渠也修缮好的。
恒河要往前面流过进县城,挖了水渠引河进来灌溉庄稼,各方面都备得比较完善。
窦氏对这片数十亩土地感到满意,张国申指着对面的地道:“那边是程家的地,他们家有八十多亩,都是租给佃农的。”
秦宛如好奇问:“那咱们脚下这片呢?”
张国申:“瓷器商曹家的。”又道,“之所以带你们来龙门村,是因为整个村子的地几乎都是他人的,该村很少人有自耕地。”
段珍娘:“这可不是好事。”
张国申忧心忡忡,“是啊,土地全都集中在富贵人家手里,百姓靠租种日子就过得艰难多了。”
土地兼并历来都是疑难杂症,这就上升到国家的决策层面了,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目前他们只关注租地的问题。
曹程两家的地窦氏她们是瞧得上的。
张国申又带着她们看村子另一边的地,她们粗粗合计了一下,这个村能用两百多亩。
想起当初遇到的偷盗问题,秦宛如道:“若是种了白叠子,得劳官府发放告示提醒当地村民不可故意损毁偷盗,除非天灾,不可人为。”
张国申回道:“秦三娘子只管放心,既然官府决定引进,必定会跟下面的里正和村民再三打招呼,保证你们的利益不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