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娘歪着脑袋看范谨,他一直都是垂着头,目不斜视,她打趣道:“是他。”又道,“先前换了一身皮,我还没认出来。”
昭庆颇有几分诧异,这般年轻的举人还挺少见,问道:“范郎君今年多少岁了?”
范谨答道:“二十三。”
昭庆又问:“哪一年的举子?”
范谨老老实实回答了。
昭庆默默掐算,“你中间可曾错过了会试?”
范谨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范某父亲病故,丁忧三年,故耽搁了。”
昭庆“啧啧”两声,“倒是了不得,这般年纪轻轻就背了功名,是有一番本事。”又八卦问,“你可曾娶妻?”
范谨:“……”
被对方查户籍似的询问令他不大舒服,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摇头。
窦氏倒懂世情,说道:“像他这样的郎君,可是市井里的香饽饽,身后不知多少人觊觎着,离做官老爷就差临门一脚了,况且还这般年轻,迟早都有机会登科。”
昭庆笑道:“今日一过,估计又有不少有闺女的人家盯着了。”
范谨:“……”
被两个贵妇打趣调侃了一番,昭庆才进入正题,对他们说道:“今儿咱们还是对飞花令,不过玩一点新花样,如何?”
秦二娘:“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我听说先前你们对的是七言花,想必都做足了功课,现在我临时出题考考你们,不知你们敢不敢打这擂台?”
秦二娘:“敢。”
范谨:“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想了想,“一年有十二个月,不如就以十二月为主题,从一月到十二月,七言和五言诗词都行,怎么样?”
秦二娘挑衅地看向范谨,“可。”又问,“范郎君你呢?”
范谨:“可。”
昭庆:“既然说定了,那请二位稍加休息,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做做功课。”
谁知话语一落,秦二娘就道:“不用了,若是做足了功课,还有什么乐趣,要的就是临场发挥。”说罢看向范谨,“范郎君你若是想歇会儿,我等你便是。”
范谨:“……”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娇蛮又凶残的女人,明明都是秦家养出来的小娘子,秦三娘看起来天真可爱,说话也耐听,为什么这个就这么凶悍泼辣呢?
范谨颇有几分无奈,应付道:“那便临场发挥吧。”
双方说定了后,各自到指定的场地。
家奴向在场的人讲述对飞花令的游戏规则,人们听到以十二月为主题,纷纷议论起来,这可比对七言花难多了,况且还是临场发挥。
这不,坐在椅子上的姚氏说道:“没想到秦家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儿却不简单,一个闺阁女郎,竟有胆量跟考功名的举子对阵,确实了不得。”
王简压根就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而是歪着脑袋看那抹藕和。
姚氏推了推他,“那女郎生得好,若不是门第太低,讨来做媳妇儿倒不错。”
王简:“???”
姚氏戳了戳他的胳膊,“秦家二娘你可瞧得上?”
王简失笑,悄声道:“那小娘子可凶悍了,厉害得很。”
姚氏:“???”
王简:“儿不喜欢这样的女郎,会窝里斗。”
姚氏好奇问:“那你喜欢怎样的?”
王简笑道:“有趣一点的,逗起来才有乐子。”
姚氏被这话说得郁闷了,有趣的可不好挑,若说样貌和家世,一眼便知,有趣这种东西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前面打擂台的二人相互致礼,范谨很有君子风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二娘也不客气,落落大方道:“范郎君你可听好了,一月主人笑几回,相逢相识且衔杯。”【注1】
范谨应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注2】
秦二娘:“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注3】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注4】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注5】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注6】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像之前那般斗了起来。
秦二娘反应灵敏,范谨也不相上下。
两个皆是饱读诗书之人,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斗起来谁都不服输,让在场的人们连声喝彩。
这不,方大郎感到很是自豪,赞道:“咱们二娘当真了不得!”
方二郎也道:“若我家这两个崽子能有她一半的学识,何愁科举不成。”
方大郎:“可惜生成了女儿身,若是男儿,定有一番作为。”
秦宛如坐在一旁看着自家二姐傻笑,她觉得自信的女郎可好看了,就像当初在击鞠赛场上一样,总能让人生出一股子敬佩。
他们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了不起的,遇事有胆量有气魄,不比男儿差。
对阵打擂台的两人针锋相对。
范谨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更何况寒窗十年苦读,若连一个闺阁女子都打不过,那才叫丢人,几乎是全力以赴的。
秦二娘同样亦是。
自小到大秦致坤都遗憾她不是男儿身,若不然参加科举定能博得功名,今日难得遇到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对手,正巧可以检验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注7】
“为客悠悠十月尽,庄头栽竹已过时。”【注8】
“……”
随着时间的延长,两人的对答比先前明显慢了不少,因为多数都已经对过了,得在脑子里搜索一番。
在场的基本都是贵人,不论男女,家里头都会请老师。但多数女郎在闺阁里都是重女红那套,家里的长辈对她们的学识要求并不高。
秦二娘能跟范谨对阵,且还能应付这般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家毕竟是专门读书考功名的。
这不,两人斗到后头,秦二娘开始感到吃力。
她反应灵敏,在意识到自己扒拉不出应对的九月诗词时,直接现编了一句九月七言诗,一时把范谨唬住了。
先前二人对的那些诗词范谨都知道出处,乍一听到这句新的,脑子懵了。
他后知后觉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空白感到无法理解。
好在是他是非常谦虚的,很有君子风度地请教道:“范某孤陋寡闻了,恳请秦小娘子赐教,这句诗出自何处?”
秦二娘厚颜道:“出自我秦宛倩,现编的。”
范谨:“……”
他无奈地看向大长公主。
秦二娘钻空子道:“规则说了,从一到十二月,五言和七言诗词都可,但没说过不能是自己作的。”
范谨行礼道:“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也没料到秦二娘会来这招。
她这倒也不算违规,因为最开始确实没说过不能是自己作的诗词,况且秦二娘对出来的九月七言诗押韵也工整,没什么问题。
“可。”
得到答复,范谨挑眉,那今儿就有得耗了,目前他肚子里还有存货,先耗一耗对方。
接下来两人又对了许久。
秦二娘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现编现对灵活自如,并且对出来的诗词工整规矩,且有依据,不是胡掐乱扯。
范谨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最后存货用尽,也跟着现编现对。
在场的人们拍手叫好。
王简抱着手,觉得这两人很有一番趣味,坐在一旁的贺亦岚也道:“这两人斗起来还不依不饶了。”
王简笑道:“是有点意思。”
贺亦岚蹭了蹭他,“你不也有探花的功名吗,若跟二娘斗,又如何?”
王简摆手,谦虚道:“我熟读诗词,但没他们那般融会贯通。”又道,“你也知道,我自小就是学的治国那套,枯燥又乏味,哪有这般生趣。”
从春夏秋冬,从一年四季,从一月到十二月,或花前,或乾坤,或抒情,或喻景……皆在他们口中化为一段信手拈来的诗词。
有粗糙,也有精细,有灵光一现,也有平日里的累积。
毕竟是临场发挥,即兴而作,对阵下来已令不少人折服。
先前秦二娘还莽足了劲儿打擂台,现在对范谨的态度要和缓得多,那家伙是有真才实学的。
范谨对她的态度也稍稍改观,她泼辣娇蛮是有本钱的,毕竟人家长得好看,且有才华,在一众女郎中算得上拔尖儿的了。
这样的女郎,凶悍一些好像也成了理所应当。
大长公主过足了瘾,之前就说过勿要斗得太难看,最后叫了停。
两人这才相互致礼。
秦二娘道:“范郎君当真了不得,十年寒窗苦读,功底委实厉害扎实,后年会试,在此预祝你如愿高中。”
范谨道:“承小娘子吉言,今日范某能得幸与小娘子打擂台,是范某的荣幸,谢小娘子让范某开了眼。”
二人相互吹捧。
窦氏让他们下去歇会儿,她有心推秦二娘一把,对昭庆道:“这丫头大长公主可瞧得上?”
昭庆笑道:“确实不错,算得上拔尖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