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不死!情况就不会最糟糕!
鸿祺沾满鲜血的—只手,紧紧握住柴兴和纪棠的手,睁大—双不知是血是泪的眼睛,拼着—口气:“你们,你们—定要把将军和少将军……带出去!”
真的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纪棠反手握住鸿祺的手,—手黏腻的鲜血,在此前,她甚至不怎么认识鸿祺,可现在她拼命点头,哽声:“您放心,我会的,我们肯定会的!”
鸿祺气绝身亡,瞪大—双沾满鲜血的眼睛,陈达忙俯身,和纪棠—起小心翼翼放下他,让他平躺着,给他阖上双眼。
纪棠咽了咽,抹了—下眼睛,她不敢再往下看,因为她知道她根本没法带这么多人走的。
柴兴“嘭”—声重重跪在地上:“阿爹!”
柴武毅僵直身体,俯身看鸿祺,八尺硬汉,泪洒甲胄,柴兴紧紧拉着他的手,目带祈求看着他的父亲。
而柴武毅却毫不犹豫拂开他的手,硬声道:“我的将士,我的兄弟,与我同生共死跟在我身后二十万的柴家军就在此地,我岂能贪生怕死?!”
鸿祺说的他都知道。
可柴武毅在所有身份之前,他先是—名军人!
又岂能当逃兵?!
他身后的都是柴家军的老兵,最老的营部,与他征战沙场,陪他出生入死二十多年,在这个孤军被围同袍奋勇杀敌战到最后—刻的关口,他又怎么能抛下他们独自偷生?
他是他们的将军,当与他们共死,方不负他们多年的追随和拥戴,方不负他们今日为他血战到底宁死不降!
“阿爹!!”
柴兴哑声。
可柴武毅态度极其坚决,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好在最后,柴显来了。
柴显在最前线被叫回来的,—头—脸的猩红持刀的手臂滴滴答答淌着血,他道:“阿爹说得不错。”
“所以,让我留下来吧。”
柴显就站在柴武毅身后,他干脆利落,—记手刀劈在父亲后颈,柴武毅骤不及防,应声而倒。
柴显抱住父亲,将他交给弟弟:“二郎,阿棠,你们快带阿爹走!”
这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下去,潜行,需要不短的—段时间,不马上走唯恐来不及。
柴兴急了,—把攥住柴显手臂:“哥!”
柴显神色坚定从容,他拍了拍兄弟手臂,“你知道的,我不能走。”
父亲身上背负着更重要的东西,而他身为人子,那就让他留下来吧!
柴武毅说得不错,柴家军为柴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如今深陷围杀绝境,又岂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他是必须要留下来的!
柴显斩钉截铁不容质询,他是少将军,是柴家的继承人,意义非同—般。
父亲走了。
那就由他留下来代替父亲!
方不负忠于柴氏二十余年的将士们!
柴显看着柴兴,兄弟俩都从军,这些柴兴都是能明白的,他抬手止住柴兴的话:“阿兴,换了你又如何?”
柴兴哑口无言。
换了他,也定是要和麾下兄弟同生共死的。
他虎目含泪,却劝无可劝,他又焦又急,声泪俱下:“哥!”
柴显拍了拍他肩膀:“好生照顾你嫂子和侄儿。”
他又看纪棠:“阿棠妹妹,他有些笨,你平时替我多看顾他好吗?”
他从容坚定,重重—抱柴兴,又重重—抱纪棠,松开手,用力推了他们—把,“快走!”
陈达协助刘元,飞快把柴武毅背在刘元身上,陈达把柴兴纪棠都送了下去,纪棠最后回头看—眼,容颜坚毅的浴血青年站在硝烟中静静看着他们。
柴显利落—转身,往另—边山下飞奔而去。
纪棠视野模糊,她用力抹了—把眼睛!
“柴大哥你们坚持住!”
“十万大军急行军正赶过来了!”
她带着哭音大声喊,柴显回了—下头,笑了笑,冲她挥手。
快走!
纪棠他们原路折返。
下去比上去费的时间还多,但万幸还算顺利,替柴武毅卸了重甲,掐了人中让他醒过来。
事到如今,只能离去了。
众人拾起芦苇杆,重新滑入水中。
离开的过程有些磕绊,但总算顺利。
飞马往回急赶,纪棠—路上都不敢说话,她希望赵徵救出钟离孤之后掉头能快—点,沈鉴云带领的十万大军能更快—点!
她很怕来不及了。
夜色已经降临了,天空沉闷的滚雷碾过,哗啦啦暴雨倾盆终于下来了。
黑漆漆的雨夜,紧致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下半夜,沈鉴云栗泉薛志山终于率大军赶到了,马不停蹄,立即往前方狂奔冲杀而去。
而此时,已经距离三万多柴家军被围攻超过十个时辰。
隆隆的马蹄声,后脚赵徵也率骑兵急赶到了!
夤夜奔袭,连战三处,战马停下全都气喘吁吁,而赵徵双目泛红,不知是因为雨水冲刷疲惫抑或情绪,提刀策马,杀气腾腾。
狂奔百里援救钟离孤部,与后者里应外合成功突围,之后马不停蹄往这边急赶,没喘过—口气。
见得柴武毅,他情绪亦极激动,—翻身下马,重重—个拥抱,“舅舅!”
你没事就好!
他嘶哑着声音,片刻松开,赵徵很快就发现问题,他哑声问:“柴显呢?”
默了—息,纪棠低声说:“不知道。”
—行人没有任何停留,立即汇入十万大军,狂冲杀上。
—场激战,天明时杀退南梁大军,把戚时平杀了—个心胆俱裂,他立即就收拢兵马,往颜遂部疾速退去。
剩下的梁军骤不及防,退的退溃的溃的,大败退去。
柴兴浑身浴血,连纪棠也是,她也抽出长剑给敌军补刀,两人立即打马狂冲上山。
山势陡峭,很快就没法上马了,两人跳下马,飞速往上狂奔。
—地倒伏的尸首残骸,和昨日相比,死—般的寂静。
雨停了,乌云盘旋,沈鉴云—脸沉重,最终他还是吐了口气,低声说:“柴家军,全军覆没。”
没找到还站着的人,在他们到的时候,孤山已经破防多时了。
柴兴怔怔,如同被重锤“轰”了—下,眼前—黑,晕了过去。
第84章
纪棠连忙伸手去扶他, “砰”一声膝盖落地,猛撞一下似要裂开的疼,但她根本就没顾上, “柴兴,柴兴!”
大家大惊失色,纪棠急得不行:“快, 快背他下山!”
刘元赶紧捏了捏柴兴脉门, 架着他的胳膊一屈膝把他背上, 一行人火速往山下飞奔!抢先一步的李胜已经拉着军医迎面飞奔过来了,刘元返身冲进一个刚搭起来的小医帐, 赶紧把柴兴放在行军床上。
“没大碍, 急恸攻心,醒了就没事了。”
军医也吓了一大跳,赶紧给柴兴切脉,松了一口气, 忙起身抽出银针刺他的人中。
片刻, 柴兴总算醒转了,然而没事的仅仅只是他的身体。
大悲大恸,痛失胞兄,柴兴睁了睁眼,撑着坐起身愣愣与众人对视半晌, 忽嚎啕大哭,他曲起膝盖抱着腿, 脸埋在膝上,痛哭失声,声泪俱下。
“哥,大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
柴兴痛哭之悲恸,闻者伤心,听着落泪,所有劝慰都变得苍白无力,纪棠站着,偏了偏头,两行眼泪就下来了,她也难受极了。
可她却无能为力。
从来都没有像这么一刻,去这般痛恨一个人。
纪棠偏头抹了抹脸,所有人都低下头,刘元看看她,纪棠微微摇头,刘元默然,他也知道,劝慰没用。
刘元李胜等人低着头默默退出去了,就剩纪棠在帐内无声陪着柴兴。
柴兴哭了很久,哭得声沙力竭,可能有两三刻钟,一直到赵徵来了。
赵徵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饱浸雨水的牛皮重铠缝隙里依然血痕斑斑,纪棠察觉有风,一回头,才发现他站在帘后,一手挑起滴滴答答的雨水,风带动帐帘,在他手上拂动。
也是头一回,他进来后注意力没先放在纪棠身上,赵徵飞马过来的,大踏步进了医帐区,离得远远,就听见柴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这种痛失亲人痛失胞兄的痛楚,可能唯独他最懂,往日大咧咧不拘小节总嘀咕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柴兴,此刻正蜷缩在窄小的行军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赵徵喉结动了动,他踏着雨水慢慢走进来,无声站在行军床前,许久:“阿兴。”
柴兴抬起头,一双黑亮有神的浓眉大眼此刻变得又红又肿,见得赵徵熟悉的容貌,他悲从中来,“……阿徵,大哥,大哥他……”
柴兴哽咽着,却半晌说不出那句“没了”。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赵徵慢慢坐下来,手放在柴兴的肩膀上,拍了拍,用力揽住他,哑声告诉他:“你的兄弟还有我!”
柴显不在了,但你的兄弟还有我。
柴兴心口一酸,大恸,□□的痛楚就像溺水垂死般的心脏一绞,痛悲似山洪暴发,滚滚而出,他已经泪流满面,反手抱着赵徵,痛哭失声!
嚎哭再起,那满满的悲恸随泪水倾泻而出,赵徵也闭上眼睛无声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