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安排完那边,走过来跟她们讲。
“现在暂时还没有定独舞是谁,你们都先练着。沈娇宁上次的飞天舞很不错,咱们团里正好有道具琵琶,你看看能不能把反弹琵琶的动作加上……”
还不待沈娇宁有什么表示,一个尖锐的女声就打断了张老师的话:“我们家的琵琶,不给她用!”
沈娇宁现在听到这个声音,没有别的,就是烦。跟见了苍蝇似的那种烦,它不像蚊子那样会吸人血,但就是在你面前飞啊飞,让人忍不住把它拍死。
张老师还在训她:“……老戏班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收归文工团了,大家都没有私产,你这种思想非常危险!”
沈娇宁一边可有可无地听着甄雪被训,一边偷偷动脚趾,在这三分钟里,用脚趾给自己跳了一场简易版小舞剧,暴躁的心情好了很多。
等张老师教训完人,转过来重新跟她说“跳反弹琵琶行不行”时,她就应下了。
现在她还没有理由拒绝,就先练着好了,甄雪烦了她这么多次,她用一用从戏班子继承过来的琵琶也挺好。
当不成朋友就互相膈应吧,总不能是她一个人被膈应。
宗小琴跳的是另一支独舞,张老师分别给她们两个进行了指导。
中午解散的时候,沈娇宁想问问董乔她的足尖鞋怎么样了,结果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好吧,他有急事就算了。
沈娇宁自己去食堂吃了个中饭,吃完又回排练室。
有人的时候她没法练芭蕾,只能趁着大家都不在先偷偷练起来。
她不喜欢生活中的种种琐事,讨厌那些没有什么用但每天不得不做的重复工作,但跳起舞来,她从来不嫌烦,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严格,一个动作可以练习无数次,从她三岁被国家队的老师带进队里就是这样。
她的恩师曾经说过,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跳舞的,不管她跳舞之前的生活如何、家庭背景如何,命运总会指引她走上舞蹈之路,并且在往后的生命中被舞蹈占据全部。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永不止息的舞魂。
恩师说,她就是一个有舞魂的孩子,所以生来就注定要跳舞的。
沈娇宁近乎痴迷地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里。恩师只说她注定要跳舞,但她自己知道,她这种注定还可以缩小范围,限定在芭蕾舞。
她跳芭蕾时的激动、颤栗,是其他任何舞种都给不了的,包括刚刚跳完的敦煌舞。
练习完所有她现在能练的芭蕾基本训练,她伸展着肢体放松肌肉,心想,就冲着可以重新跳舞这一点,不管什么事她都可以忍受!
正想着呢,文工团里一个女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喊她:“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
“怎么了?”这女生她认识,但根本不熟。
“廖主席他们在你宿舍呢,我被派来喊你回去的,你快跟我走。”
沈娇宁来不及多想,匆匆换好衣服鞋子,就跟着她往宿舍走。
这样子看起来不像什么小事,她尝试套话:“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你……”女生支支吾吾的,“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沈娇宁心下微沉,最近她也就“是否跟赵嘉石有不良关系”这一件比较严重的事,照理来说这件事应该不会被查出什么来,就算他们去秀水村调查到赵嘉石本人面前也一样。
在她看来,这件事本来就只是原主单方面情窦初开,截止到她穿过来为止,赵嘉石都只是用掉了原主的钱票粮食而已,至于喜不喜欢的,他也许有暗示,但那也是为了吊着原主持续给他钱。
按照书里的走向,那可是个原主为了保护他残废了,都能狠心不收留的人啊。
如果不是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宿舍里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甄雪刚搬到她们宿舍,昨天宗小琴还污蔑她们弄丢一瓶雪花霜,是宿舍里面出事也有可能……
她理清楚思绪,终于到了。
宿舍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些是她脸熟的,有些甚至都不认识,可能是唱歌或者演奏的。
廖主席和另一位主管人事行政方面的领导都在,两人脸色都很不好,廖主席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本子。
她思绪飞转间,廖主席已经怒气冲冲地把本子摊开举到她面前了:“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沈娇宁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居然是她准备用来记录舞蹈创意的小本子!
那天晚上已经关了灯,她借着星光草草写下这几个字,直到这会儿,她才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字迹。
那是画着方格的小本子,很薄一本,几个铅笔字斜斜地写成一排,那字有力而漂亮,全然没有因为不与水平线平行而受到什么影响,反而更让人觉得这字写得真好看,如果是用钢笔写的就更好了。
“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一出来,廖主席的脸又黑了三分,谭小秋在旁边急得都想跺脚了,小宁怎么就看不到老师的脸色呢,这么直接承认了,不就把自己的路全给堵死了吗?
甄雪和宗小琴心中暗喜,沈娇宁今天大概是事出突然脑子犯晕,居然直接认了,她们倒要看看这次她还怎么辩解。
廖主席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那位领导替他说:“你跟一个地主的儿子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现在已经有了物证,加上之前有人看到你们在一起,算是人证物证齐全,文工团不收作风有问题的人。”
“你会被文工团除名。”
沈娇宁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写个舞蹈,怎么还能跟作风扯上关系?
一看周围,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的,她简直想把这些人的脑袋拆开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脑回路!
“廖主席,您刚刚让我解释是吧?我还没开始解释呢,现在还能说吧?”
“你说。”
“解释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我特别喜欢舞蹈,不是说文艺工作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我觉得舞蹈也应该有自己的编排。您看,京市和沪市的舞蹈学校都排出了以舞蹈为主要呈现方式的舞台剧,还拍成了电影,大家都知道的有《红色娘子军》和……”
“你别转移话题!现在在说你这封情书!”那位领导打断她的话。
沈娇宁听到“情书”简直啼笑皆非,难怪说这是物证。
不过她刚刚已经铺垫完了,也没再废话,干脆地抛出结论:“所以我这上面写的,是我自己想编排的新舞蹈!《夏夜,一颗星星》,这是舞蹈的名字,要打书名号的!”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这居然不是那种苏联风格的情书,而是一支舞蹈?
第11章 扇子舞5 舞者,唯一的依靠就是舞蹈……
沈娇宁的解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宗小琴和甄雪,她们一个想拉下她好自己去跳独舞,一个想拉下她找回自己的场子,听她这么说,脸都青了。
甄雪开口嘲讽:“什么独舞,就你?能自己写舞蹈了?这么厉害怎么还被送到咱们这小县城来了?”
众所周知,部队的文工团是公开招人的,要真这么厉害,怎么没考上部队呢?
廖主席先是惊讶于学生的才华,随后又自惭形秽,是他的思想不够向上,就凭几个字居然就被带着走,以为是个情书了。
不过听了甄雪的话,他又冷静了一点:“你说这是个舞蹈名,能证明吗?”
“对呀,起码也得把舞跳出来吧,还要切合题意的舞蹈。”甄雪立刻说。
廖主席看了甄雪一眼,却没阻止,只是目含期待地看着沈娇宁。要是他们这小文工团里,真有人能自己创作,那是多了不起的事啊:“要是跳得好,这次独舞就是你的,还能立刻把你的档案转到文工团来。”
沈娇宁手指微微收紧,她想到这个舞蹈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芭蕾,编的自然也是芭蕾舞,即便不跳芭蕾,她觉得这个名字也更适用于现代舞,但显然,廖主席期待的不会是除古典舞之外的其他舞种。
甄雪看她连连眨眼,就是不说话,以为自己说对了:“让你说大话,自己脸疼不?”
廖主席也有些失望,是了,才十几岁的孩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自己创作出一支舞蹈。听张老师说,会跳舞和会编舞根本不是一回事,就算是她那样在古典舞领域已经出名的指导老师,都不敢说自己会编舞呢。
“可以,但是这个舞我还没有实际练过,需要两天时间自己练习一下。”沈娇宁说,“还需要一把扇子,团扇。”
廖主席正想说不会就不会,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她说可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可以?”
“可以。”
“好,团扇咱们团里有,我一会儿就让人去找出来给你。”团扇也是从戏班子继承过来压箱底的东西,“只要两天时间吗,长一点也没关系,好好练。”
廖主席明白,创作出一个舞蹈可没那么容易,久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两天,两天后的早上,请您过来一起看。”
“行,那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廖主席把本子还给她,鼓励道,“跳得好了,我还另外给你奖励。”
然后招呼另一个领导跟他一起走了。
甄雪和宗小琴满心以为今天沈娇宁就要狼狈不堪地滚出文工团了,哪成想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的走向。
甄雪觉得廖主席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恨恨道:“沈娇宁,我看你两天后能跳出个什么东西来,还自己创作?我呸!”
沈娇宁只当是狗吠,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柜,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一边平静道:“夏虫不可语冰,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自古如此。”
甄雪没怎么听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她想骂回去,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沈娇宁不可能跳出她自己舞蹈,到时候比现在还丢人,干脆也不说什么了,就等着两天后看她笑话。
沈娇宁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别来吵她就行。
整理完东西,确定没少什么,又等了一会儿,廖主席就让人把扇子给她送上来了。
甄雪看到自己戏班的扇子被拿给沈娇宁用,还是气不过,但是抬头看到那是最旧的一把,竟然也就不说话了。
主要是扇子跟琵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等两天后沈娇宁滚出文工团,就用不了琵琶了,现在牺牲一把扇子不算什么。
沈娇宁拿着扇子就出门去排练室,走进文工团时,她脚步一顿,算了算身上的钱,拐进了食堂。
“小沈同志,你又来早了。”李大爷笑呵呵地说。
“大爷,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李大爷一听,敛了敛神色,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跟她走到门口:“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件事想拜托您帮忙。”
“什么事,你说。”
她换了个称呼:“李叔,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要加大训练量吗,这两天感觉营养跟不上,整个人虚得慌,想请您帮忙,每天帮我热一个鸡蛋。”
见李大爷似乎要拒绝,她忙道:“钱票您不用担心,我每次提前付清一周的,您看行吗?”
“我倒是愿意,主要是食堂那么多人,免不了会被看到,这样不行的。”
“啊?这样啊。”沈娇宁有些失望,不过多少也有心理准备,“既然这样就算了,谢谢您啊李叔。”
她刚要走,又被李大爷喊住了:“小沈啊,这公家的东西咱不能动,哪怕你是买也不能每天单卖给你一个人,不过有个黑市,你知道不?”
沈娇宁知道黑市是干什么的,对李大爷笑了一下:“我们住宿舍,半夜没法出去买,就算买回来也能当场被发现。”
“不用你自己去,是我老家的大哥,自己偷偷养了一只母鸡,攒了半框鸡蛋,琢磨着想拿去黑市上卖。我说那太危险了,劝他给小孙子吃了算了,他又舍不得。这不正好现在听你说有需要,要不就卖给你?”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我那没法煮啊。”她前世听人说过,农村有些人喜欢把鸡蛋加热水冲着喝,条件好的还能放点白糖,但她不太能接受,向来只吃全熟的鸡蛋。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让你大婶子每天在家煮一个,你早上起早些,我让她每天早上给你送到什么地方。”李大爷说,“就是这价格吧,得按黑市上面的价格来,我好给我老哥哥交代。”
他们这些成家了的职工和舞蹈演员们不一样,都是一家人住一块儿,虽然小,但好歹自己有个厨房。
沈娇宁蹙了蹙眉:“我才来团里两个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更何况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大部分贴了赵嘉石,第二个月的钱又买了布料和麦乳精。
她本来是想,按周付钱,吃得起多久就吃多久,要是一下子按黑市的价格把半框蛋都买了,她怀疑自己这个月都吃不起饭了。
李大爷理解地点点头:“黑市的价格确实是高了些。这样,我自己家里还有些鸡蛋,要不我先让你婶子给你送两天,你就出个正常的价格,后面你要或者不要都行。”
沈娇宁想了想,问:“按黑市的价格,那半框蛋得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