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接过来一看,眼里就有了笑意,但还忍着,转头对莱顿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什么,什么情况?”莱顿道。
沈娇宁把杂志递给他,跟曾立轩说:“谢谢曾部长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汪部长记挂着你,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也高兴。”曾立轩感慨道,“当年在绵安,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破格让你去部队跳白毛女,真是没让我失望。”
“那时候,也谢谢您。”是曾立轩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在省会歌舞剧院争取到一次过年演出。
当时好不容易才能上一次省里的舞台,如今却被各大国际舞台邀请,还不一定能请到人。
“是你自己有实力。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省会歌舞剧院带给我震撼,我相信那天所有的观众都不会忘。沈同志,你创造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曾部长过奖。”
曾立轩微微摇头。她当得起这份夸奖。
“还有进步的余地,当年你能带着绵安市文工团拿到全省第一的评分,我相信你以后,也可以带领南方芭蕾舞团,拿到世界第一!”
沈娇宁又对曾部长道谢,他还要去赶火车,临走前,沈娇宁让他代自己向汪部长问好。
……
莱顿和黛芙妮已经看了评分,南方芭蕾舞团这回竟然真的进入了前十,还不是第十个,把历史悠久的伦敦舞团压在下面,排名第九。
伦敦舞团的两位首席尴尬又不得不折服,沈娇宁早在好几年前就明明白白地打败了他们,南方芭蕾舞团又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排在伦敦舞团前面确实没问题。
但莱顿和黛芙妮觉得,里面问题可大了,沈娇宁个人拿金奖是一回事,最多说明她个人天赋异禀、能力出众,但整个舞团排名上来,就意味着,这个国家都将在芭蕾世界拥有姓名。
西方传统舞蹈的舞团排名里,从此也有了东方国度的身影,其中的意义有多深刻,足够让莱顿和黛芙妮此刻说不出话来,也能让大学里的舞蹈史教授花上一节课去跟学生分析。
南方芭蕾舞团的人却没有像莱顿和黛芙妮一样想那么多,他们挨个传着杂志,直到贺平惠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团长牛逼啊!”
立刻有人接上:“我们排在第九,世界排名啊!”
后面几个还在匆匆忙忙翻杂志的人也不翻杂志了,冲上来围在沈娇宁身边,互相对视一眼,把他们团长抛向了空中。
跳舞的人优势全在身体上,高兴起来就喜欢这么干。
这是真正发自内心才会有的举动,这一刻沈娇宁在他们心里,不是团长,也不是领导,她只是一位值得所有舞者尊敬的顶级舞者。
舞团那边的热闹声,让莱顿和黛芙妮百味杂陈。
黛芙妮小声跟莱顿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那时候气势汹汹地要跟她比试。”
“不不不,我觉得我们舞团当时故意排练舞剧,不理会他们,想给他们下马威,那才是最蠢的一件事。你跟她比试至少还知道了自己跟她的差距,这种机会很难得,不算蠢。”莱顿说。
黛芙妮苦恼得皱起了眉:“这怎么可能呢,才成立两年的东方舞团,进世界排名前十……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
作为老牌舞团的舞者,她对自己的舞团有着绝对的骄傲和自信,过来合作《灰姑娘》,完全是出于对沈娇宁个人的佩服,根本没想到转眼间这舞团的排名就跑到自己舞团前面去了。
莱顿其实也仍在震惊中,他们比那些傻乐的舞团成员更知道要进世界前十有多困难,但此刻也只能跟黛芙妮说:“我们现在过来合作,反而像是过来进修了。等合作完《灰姑娘》之后,我想留下来继续学习他们的代表作《玫瑰与我的祖国》,你呢?”
“我也要留下来学,这部舞剧现在国际评价好得不得了,我们带回伦敦去跳,就不信明年的排名还能排在第十。”
有了这一层考虑之后,他们跟南方芭蕾舞团合作过程中,更加认真细致,也见识到了大家平时排练的刻苦,终于觉得他们这突飞猛进的排名也是有原因的。
等《灰姑娘》排练完成可以上演,已经是1981年的5月。
这是《灰姑娘》首次在国内演出,门票一经开售,便被抢购一空。莱顿和黛芙妮见了摸摸鼻子,他们和人家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原以为沈娇宁的演出在伦敦那么火爆,是因为她不常去伦敦,没想到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盛况比之伦敦只增不减。
汪英毅部长已经退休,但他老人家身体尚可,闲来无事干脆跑来省会,看沈娇宁的演出现场。
与汪英毅在同一辆列车上的,还有沈鸿煊。
沈鸿煊也已经退下来,儿子进了部队,再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每天独自在家浇花剪草,孤独落寞,怀念亡妻,也思念与他离心的女儿。
听说了沈娇宁演出的消息,便买了车票过去看。
演出开场时,沈鸿煊正好坐在汪英毅旁边,他另一边就是顾家的人。
这一部舞剧,不但在内容和舞蹈形式上与本土化舞剧大相庭径,舞美手段更是之前所有舞台剧都没有的。
她在舞台前设置了一道薄幕,投影打在薄幕上时,就仿佛舞台里的真实场景一般。
沈鸿煊对这些不大关注,只想看自己女儿。上一次她结婚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又有两年没有见面,或许是年纪大了,心理越发脆弱,对亲人也愈加思念。
终于等前面几个小演员都跳完了,沈娇宁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出来。
沈鸿煊终于看到女儿,嘴角微微浮起笑容,哪怕她不愿意再理自己,但能这样看到,他也觉得满足了,甚至开始想以后就住在省会,能时不时看看她的演出也好。
他的笑容还挂着脸上,紧接着下一秒,就看到灰姑娘被继母和两个继姐欺负,而她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做的呢?他竟然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把女儿丢在家里不管,自己出门去了!
沈鸿煊上一回看《女儿》电影,就已经狠狠反思过一回,后来那部舞剧北方部队文工团也演出过一次,他找借口推了没去看,怕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回。
他听说这次的舞剧是西方早已有的,国内就是学习而已,这才敢放心来看,结果这一部舞剧竟也是指责父亲和继母。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呗。”
沈鸿煊听到身后有个观众小声嘟哝,顿时如坐针毡起来。
舞剧并不因他的心理活动而停止,当他看到两个继姐和继母抢走灰姑娘的新衣服,把灰姑娘的邀请函扔进火炉中、三人去参加舞会独独把灰姑娘锁在院中数豆……沈鸿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他的哭声有些克制不住,被后排观众数落了一句:“干什么呢,小声点,沈团长的舞剧多难得啊,别影响我们看。”
沈鸿煊哪里管得着身后的人怎么说,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
汪英毅大略了解他家情况,拍拍他的手背:“行了,啊,女儿都大了,也出息了,过去的就算了。”他年事已高,说话越来越慢。
沈鸿煊仍旧嚎哭。
顾开济见他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影响台上演出,到时候不但父女俩关系更糟,他儿子都要对老丈人不满,拉着他走到剧院门口。
“老沈,你这是怎么啦,心里有什么不如意的?”他们是早年便在一起打仗的战友,顾开济深知,沈鸿煊也算是一条硬汉,向来流血不流泪。
“我对不起宁宁啊,对不起童梅啊。这孩子每部舞剧都像是在骂我,我看着难受啊。”沈鸿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跟我说过姜阿姨和姐姐欺负她,我没信她啊。开济,我一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他拉着顾开济哭诉,这些说也只有跟这位老战友还能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再娶了一个,又有了沈聪,我以后怎么面对童梅啊。那回宁宁闹着下乡,我竟然真的一年没去找她,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真是想想都后怕。你知道吗,那回之晏告诉我,宁宁在秀水村没了,我真,我真恨不得是我自己没了!”
“那不是虚惊一场吗,多少年了你还记着。我看你就是最近刚退下来,一下子太闲了,想得太多。”顾开济说。
他心里却想,宁宁很小的时候受了委屈,可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结婚成家,事业有成,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开济只能告诉他:“你也别难受了,她现在嫁到我们家,有我们宠着,我们家一点委屈也不给她受。”
第149章 《灰姑娘》2 Ending
沈鸿煊在南方大剧院, 这座他女儿一手建成的宏伟剧院门口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顾开济见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狠了狠心道:“后悔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我至今后悔让之晏妈妈跟我一起上前线,我的思念难道就比你少?为人父母, 就是要打心底里为孩子着想, 你现在这样只会给她添堵。你要老想着她故意排舞剧骂你, 那不如当她那年真没了算了, 以后也别来看,双方都轻省。”
沈鸿煊茫然地看着他。
“你要是听我的,今天就别到她面前去, 她请了国外专家过来演出,你作为她父亲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她能高兴?”顾开济拍拍他的肩, “你得用心去想, 把官场上那套放下,宁宁不是那种会吃表面功夫的人。”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 他们半辈子的交情,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 顾开济才直白地点了他。
这天沈鸿煊到底没哭到沈娇宁面前去。
他有些不服气,又臊得慌。他是真心实意地哭,真心实意地后悔,到了顾开济嘴里却成了表面功夫。
那些眼泪便顿时尴尬了起来。
……
沈娇宁今天实在忙。
演出结束后, 向过来观看的亲友们一一感谢、道别, 尤其是汪部长,他年纪大了,拄着拐杖, 沈娇宁一直把她送到剧院门口,看着他坐到车上才放心。
回到后台又跟莱顿、黛芙妮道谢,互相拥抱致敬,这次合作十分愉快。
舞团各个成员的情绪她也都照顾到位,顾之晏看她做着这一切,想起她对自己说,良好的关系需要用心维护,她也确实认真践行着这一点。
他耐心等着,直到她终于有空歇下来摘掉头上的发饰,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里等我。”
“你爸今天来看你了。”
沈娇宁摘发饰的手一顿,想问他哪来的票,回忆起刚刚送人的时候,没看到元主任,就说:“他把元主任的票要来了?”
“嗯,是汪部长旁边那个位置。”
“那他怎么提前走了,嫌我跳得不好丢他脸啊?”
顾之晏走到她身后,低声说:“他看到一半哭了,后母继姐欺负灰姑娘那里,可能他有代入感吧。”
沈娇宁愣了愣,她选择这部舞剧,完全是因为莱顿极力想跟她合作这一部,他说这么完美的脚背,不跳一次穿水晶鞋的灰姑娘太可惜了,这也确实是一部经典,沈娇宁便应下来。
没想到沈鸿煊比她的代入感还强,自动代入不作为的父亲去了。
“那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顾之晏哭笑不得:“你以后准备再也不理他了吗?”
“等他老得走不动路,该我养老的部分我自然会负责,现在不是还好得很吗?”沈娇宁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帮他来做说客。”
“我怎么会,只是他年纪也上来了,就怕以后想起来自己后悔。”
沈娇宁摇摇头,书里原主没得早,但沈首长却一直好好的。
其实她刚到这个世界时,曾经对沈鸿煊抱有过希望。她原来无父无母,在书里却有了一个父亲,而且按书里的意思,沈首长并非不爱女儿,第一世他们就好好的,后来只是因为有了沈依依这个因素,才一切都变了。
她那个时候,甚至想把这段父女关系拉回第一世的状态。
后来她逐渐发现,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顾之晏,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为了给你生孩子难产死了,死前早已想好孩子的名字,你会任由其他人把孩子名字改了吗?”
“你说什么傻话,我们不生孩子,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是说如果。”
顾之晏转过她的椅子,扶在扶手上,弯腰凝视她:“当然不会。那是你拼命生下的孩子,谁也别想指手画脚,我爸和我奶奶也不行。”他的眼眶红了,把沈娇宁搂在怀里,“但我们不生,就两个人过一辈子,挺好的。”
沈娇宁心里感动,却还是把话说完:“你都说,我的名字是妈妈在世时,很早就想好的,他要是真那么在意,怎么就听算命的给我改了名呢。”
一个娇字虽然得以保留,却到底不是童梅想的名字,“宁”是听话、懂事、让家里安宁,与她想的娇养背道而驰。
“我那个弟弟是姜玉玲下药才有的,我以前没结婚不懂,以为下药有的孩子,可能真怪不了沈首长,自己结婚了才知道不是这样。”沈娇宁抬头看着他,“还是能控制的,对不对,顾团长?”
原主是因为沈聪彻底对沈鸿煊失望,可是她知道沈聪的来历,还曾在心里为沈首长开脱,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终于明白,有些潜在因素一直存在,没有人诱发时尚且能维持良好的状态,可一旦有沈依依这样的变故出现,这些问题就全出来了。
别的不说,她只知道原主,两辈子都跟自己同名同姓,并没有哪一世叫做沈娇。沈首长没有一次,坚定地保住童梅起的名字。
“嗯,听你的,等他真的老了,咱们把该尽的责任尽到就是。” 顾之晏说。
他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再烈性的药,哪怕去死,他也绝不会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