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把领导们交代的事情一件件说了,最后拿出几分报纸:“领导说,国际性的报纸您那都有,不必特意再带,但这些小报估计传不到国内,让我给您一份。”
汪英毅把她刚刚汇报的事情记下来:“都说完了?没有遗漏了?”
“没有了。”
他这才收起本子和笔,连带报纸都装进公文包里,示意服务员可以上烤鸭了。
汪英毅道:“这次国外的反响,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白毛女》反应不会差,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你那个舞剧,我反思了很久,最后觉得,可能是我去年太狭隘了。”
“我那部舞剧,其实真的只想呼吁保护森林。我不是这个专业的,但是我知道,植被流逝会造成很多问题,空气污染加剧、泥石流,好像还有可能会导致洪水更严重?”沈娇宁真诚道,“跟您说这些好像有点班门弄斧,但是我觉得,即使其他地方没办法,几个主要流域的植被至少要保护好。”
“好,我记下了,回头就跟林业部的人说,接下来好好保护植被。”
沈娇宁闻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汪英毅就觉得她还是那个小同志。
烤鸭上来了,这家店的口味一直没变,他们吃得差不多,才又继续往下聊。
“小同志,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什么事?”
“你觉得,还有没有必要举办学习班?”
汪英毅道:“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了,现在各地都有自编剧目,质量还算不错,今年的情况比去年还要好,虽然大部分是延续着样板戏的路子编排,但也出现了《蜜蜂与熊》这样的儿童芭蕾舞剧。可是彻底废除学习班,又似乎不大好,优秀舞剧总不能只在一个团、一个地方演出吧?”
沈娇宁道:“部长,我觉得,优秀舞剧当然要学习,但不是学习班那种学习。”
“其实我近来在想一个问题,咱们的《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其实从编排演出到现在,不过十余年,不能说它不经典吧,为什么就有人看腻了?可是在西方国家,《天鹅湖》从十九世纪开始首演,那边的舞团到现在都还一直在演出,一直有观众,人家怎么就看不腻呢?”qing长lz
汪英毅听完她的说,皱起眉头思索。他的白发似乎比去年又更多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天鹅湖》更经典?”
“经典不经典,需要时间验证。我只是想说明,很多时候舞剧好不好,是由观众决定的。”沈娇宁道,“之前我说反对样板戏就是因为这个,自己选择去看,和只能看这部,感觉完全不一样。用比赛的形式让更多舞剧出现,是一个办法,其实更好的办法是,真正让观众自己去选。”
汪英毅似要反驳,沈娇宁道:“我知道目前要实现这个有难度,所以当时就只说了办比赛,我只是就您刚才的问题引发了一下。开不开学习班也是同理,有舞团觉得这个舞剧好,就会自发地想要学习。国外没有学习班,经典舞剧还不是各个团都会?”
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没有一点领导架子,听到觉得关键的地方,又重新拿出笔记本,记上两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沈娇宁继续说:“还有一点,比如《红》《白》,我们到国外去演,人家也觉得好,但是他们不会学,这些舞剧就只有我们国家的演员跳。可是《天鹅湖》不一样,各国都跳,我们以前不也学过吗?”
“这是因为那些革命故事只发生在我们国家。”汪英毅说,“王子公主的童话却是全人类共通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说革命题材就不好,但是要繁荣发展,肯定会有更多题材,就像您刚刚说的《蜜蜂与熊》。如果真的要走出国门,成为世界性的经典作品,终究要跳出原来的路子。”
汪英毅道:“所以你最开始说要去国外演出《森灵》,就是因为觉得,它更可能被外国人接受学习?”
“可以这么说吧。我只是舞蹈演员,不是政治家,没有您那些政治方面的考量,想的自然都是舞蹈。”
汪英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只觉得这个小同志挺狡猾,要真是一点都不懂政治,怎么会说《女儿》不好出国演,又怎么会在加场的时候改成《白毛女》?而又有谁能想到,别人还把目光放在繁花杯的时候,她已经想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世界级的经典。
这不仅是有实力,有信心,而且目光放得足够长远。
也是,连举办比赛本身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囿于这个比赛?
第121章 喜儿1 举报
一番谈话下来, 汪英毅已经对是否继续开学习班心中有数,也为这个年轻女孩心中感慨。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沈娇宁试图一个人推着文艺界往前走的感觉,想努力让国家的文艺发展再快一些, 好追赶上其他国家。
这些他没说出来,话题一转, 突然道:“对了, 我竟然今年才知道, 你居然是沈鸿煊的女儿, 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
沈娇宁顿了一下:“汪部长怎么知道的?”
“有人写举报信,你父亲被调查了,不过不是太严重, 接受了批评教育,军职还是保住了。因为这件事我才听说了你是他女儿。”
“嗯,确实是。没说是因为我靠自己努力跳舞, 不想被人说取得那些成就都是因为家里有关系。”
汪英毅几乎是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的, 当然知道她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只是根据他听到的说法,沈鸿煊给她后妈带来的继姐走动了关系, 所以才被人举报调查。
做到了他这个级别,虽然是听说, 一般也都是事实。
汪英毅很看好沈娇宁,关心地问道:“跟家里关系不好?当时国庆晚宴,沈鸿煊也在,真没看出来你们是父女。”
“以前有一些误会吧, 现在都已经放下了。”
“放下就好。”他没有过多询问沈娇宁的家事, 只要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到她的事业,他就不会随意插手,“对了, 去年听你说已经是入党积极分子,现在入党了吗?”
“嗯,几个月前刚加入的。”
汪英毅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沈娇宁走出烤鸭店,文工团的人已经都走了,她横竖只能一个人回省会,干脆也不急着走,又拎上礼品,去探望了金夫人母子。
没多留,只是把东西给他们放下就走了。金夫人虽然工资不低,但孤儿寡母总会有各种难处,她别的地方帮不上,只能给他们送点东西,也是正好今天有时间。
她想了想,还是不想去见沈首长,他先前寄给自己那封信还没来得及看,不知道写了什么,也许就是说他这次被调查的事。
她叹息一声,但并不后悔,何况他最终也保住了军职。
离开京市前,她又去了一趟存放保险柜的银行,拿出了沪市那套小别墅的钥匙,带着钥匙回了省会。
这次回去的火车上,她一边看窗外的风景,一边吃顾之晏给她的巧克力。不愧是伦敦著名的牌子,口感醇厚,入口香甜,加上汪部长答应跟林业部说要重视林木,这次一路上的心情还算不错。
……
到了文工团,其他文艺兵已经开始休假。
这次出国实在不算轻省,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好多人身体不太吃得消,便干脆放了他们几天假期。
沈娇宁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沈首长之前寄过来的那封信。
当时怕他写一些无稽之谈,一看之下又把自己气到,影响练功的心情,干脆放着还没看。现在重要的事情都忙完了,她撕开信封,坐在床上好好慢悠悠地看信。
这次的信件内容,却不是沈首长一贯的作风,没有了以往的强硬,反而放软语气,像个坐在窗前的沧桑老人。
他说,沈依依已经被部队开除了,他原本也会受到严厉处罚,幸好有老朋友出面保住了他,就是之晏的父亲。顾开济念着童梅当年抚养过顾之晏的恩情,在他受难时出手相助。
沈娇宁心情复杂,有点梗得慌,怀疑是路上吃多了巧克力,胃里反酸,揉了揉肚子,躺下来继续看信。
“其实我知道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就跟开济说,我走关系是真的,接受处分也并不冤枉。当了那么多年军人,现在退下来也没有什么。你也大了,自己就能过得很好,除了还没看到你结婚生子,我在世界上已经了无牵挂。”
“但是开济劝我说,就是因为你出息,我才更不能拖你后腿,否则大家知道你有一个受处分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你去国庆晚宴那样的场合演出。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有道理,先保住职位,等过两年再慢慢往下退,尽可能不让这些事对你产生影响。”
“对了,那天晚宴你顾叔叔也在,他很喜欢你,你若是实在不想跟之晏结婚,是否愿意认个干亲?”
一页看完,她拿出下一张信纸,翻了个身继续看。
“我跟姜玉玲也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在她带着沈依依走之前,我先让沈依依去改了姓。其实当年我并没有想过要她随自己姓,说起来还是她们自己提的,起初我让她随母姓姜,她自己不愿意,说别人知道了总会问她为什么跟妈妈姓,如今终于改姓了姜。”
“沈聪归我带,这个孩子虽然是意外,但也不能就此不管。我才发现他似乎很怕沈依依。”这里的沈被他划去了,在旁边写了个姜,“他后来又跟我说了一次,说那天你寄影评回家,把姜玉玲吓得直哭。唉,总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沈娇宁挑了挑眉,居然还有这件事,要不是沈鸿煊这次在信里写,她还不知道呢。原本想着,最多让她们母女生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吓哭?
也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吧。【工 仲 呺:nmbooks】
“我也不明白,姜玉玲怎么变成了这样。以前你妈妈很照顾她,她的眼光向来很准,我想着这人一定不会差……终究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人是会变的,在这件事上,我错得彻底,我不该娶任何人,如今我既愧对你妈妈,也愧对你。”
……
沈娇宁看完信,内心无甚波澜,平静地把信纸装回信封放起来,除了吃多了巧克力有点反胃,没什么别的感觉。
沈鸿煊的信,看看就好,不用太真情实感。说什么除了没看到她结婚生子,别的已经了无牵挂,沈聪不是归他带了吗,他还不是要把沈聪养大?
对于顾之晏父亲帮他的事,她倒不是很介意。
那是上一辈的恩情,她无权插手。在外人看来,童梅已经去世,要报童梅的恩,要么帮她,要么帮沈鸿煊。之前顾叔叔帮助自己也很痛快,更别提他和沈鸿煊本身也是战友,出手拉一把老战友很正常。
沈娇宁没有回信的念头,也不打算再做些什么。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那一封举报信投进信箱,她跟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便到此为止,从此他们过得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随手把信丢进行李最底层,顺便也把这些人从脑子里移出去,开始在文工团难得的假期。
***
此时已经是六月初,伦敦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在那里没人觉得热,一回来便感觉到夏天来了。
既然是休假,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何况他们出国大半个月,心确实有些野了,元静竹就在宿舍里穿着从伦敦买的热裤,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大长腿,走来走去。
“宁宁,你不是说回来就要放松的吗?结果真的休假了,你怎么还窝在宿舍写东西呀?”她缠着沈娇宁说,“就陪我出去逛街嘛,就半天,行不行?”
沈娇宁放下笔:“你不是在伦敦都把钱花完了吗,还逛街?”
“嘿嘿,我爹又给我了。”回头看了一下温慧月和黄盼香没注意,又用口型告诉她,“程佑也给我啦。”
沈娇宁突然就觉得,像元静竹这样的性子,一生都会很幸福。她曾经跟自己说,她在家有爹妈,以后结婚了,程佑早就说过以后工资全给她,而且她自己也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觉得像元静竹这样很好,从小就是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的,以后有了孩子,也知道怎么去爱她的孩子。
可是自己不一样,她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父爱母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沈娇宁想着,没忍住叹了声气。
“你叹什么气呀。”元静竹道,“是不是在写新舞剧?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在写提干的材料,等我写完跟你一起去逛街吧。”她这次回来没多久,领导就把表格给她了,几乎没什么异议,写完就能提干。
元静竹立刻很高兴,催她赶紧写,那边温慧月和黄盼香听到她说提干,也都羡慕地看了她一眼。
沈娇宁是他们这批新兵里最早提干的,据说也是第一次有新兵可以这么早提干,算是破了纪录。
一般新兵,哪怕入党再顺利,也得等到明年,提干还得再下一年,也就是比她现在的速度要晚两年,别提竞争激烈,还有那么多老兵一起竞争,优中选优,表现平平的文艺兵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党提干。
可是沈娇宁,先是拿了优秀新兵,又在拉练中表现杰出,缩短了考察期。加之有一部舞剧和一个芭蕾小作品,因为她文工团又得以出国表演,业务能力格外突出,她不提干谁提干。
黄盼香突然冒出来一句:“以后你就是沈干事了。”
元静竹本来乐呵呵地在等沈娇宁把材料写完,一听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来气。
是沈干事没错,但是他们团里不兴这种叫法,现在乍一听就觉得是在讽刺,就是自己心里酸溜溜,然后忍不住刺别人一句那种酸话。
“是干事好啊,以后咱们整个宿舍都是跟着沾光。不是说以后要评优秀宿舍吗?咱宿舍有个干事不得加分?”元静竹道。
温慧月也说:“对,我们也要努力提干,我们宿舍有这一批里最早的干事,不能给宁宁拖后腿呀。”
黄盼香闹了个没劲,反正元静竹和温慧月什么时候都护着她,在元静竹背后朝她翻了个白眼,继续跟温慧月说接下来要重新选拔喜儿的事。
曹丽要退下来了,要重新选一个喜儿出来,不管以后还跳不跳这部舞剧,总之演员得先备好。
就在宿舍叽叽喳喳的氛围里,沈娇宁写完了材料,元静竹终于肯把她那身欧式服装换下来,两人先去领导那交了材料,然后一起出去逛街。
沈娇宁劝她:“你不是想入党提干吗?赶紧抓住机会去争取喜儿,那些舞剧构思也继续写,今年咱们来不及排新舞剧,不还有明年吗?”
他们文工团今年已经完成了出国演出这件大事,领导们肉眼可见地已经觉得满足,距离第三届繁花杯只剩四个月,应该是不打算再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