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举人气得跳脚:“你倒是说啊!你怎么总是话说了一半呢!吊人胃口啊!”
“我不是说了吗?”路谦回过头看他。
“你说你没拒绝……你答应了?!”秦举人的大嗓门惊起了一群飞鸟,他满脸的震撼和不敢置信,仿佛下一刻路谦就会娶一个河东狮回来。
“倘若你连女鬼都不怕,为何还要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相貌是爹娘给的,就算略普通了一些又如何呢?你们啊,就是太执着于表象!”路谦昂着首挺着胸,一脸正气凛然的进屋关门,然后……
一个转身,他就跟祖宗脸对着脸,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祖宗眼里的怒火。
“我有话要说。”
“说!!!!!!!!!”
路谦挤出了最完美的微笑:“我这都是为了您呢!”
“娶那头朱的女儿,对反清复明大业有什么帮助吗?”祖宗抱着胳膊,一副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今个儿就跟你同归于尽的表情。
“你昨个儿太生气了,肯定没仔细听朱大人的说辞吧?那位未出阁的小姐,是朱大人的第八颗掌上明珠,联系到我先前打听的事儿,那位朱小姐的名讳应该是……朱八珍。”
“那你说她怎么不叫朱八珠呢?”祖宗翻了个大白眼,“所以这跟反清复明有什么关系?”
“她姓朱,而且你不觉得她的名讳特别棒吗?跟明太.祖朱重八,重了两个字呢!这就是天意!”
祖宗:……
第42章 两封信。
那一夜, 路谦久久未眠。
他之所以睡不着觉,纯粹是因为祖宗闹事,学狼嚎一整晚。
次日一早, 他是顶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去上衙的。
关键吧,在离开家之前, 他先跟秦举人打了个照面。本来, 秦举人是想让路谦帮忙问问昨个儿翰林院馆考的结果。但事实上, 刚一碰面, 秦举人就面露惊恐,随后就彻底忘了要拜托的事儿。
就这样,路谦在秦举人充满了悲悯的目光中, 离开了家。
“太惨了,路老弟真的是太惨了。”秦举人是个感情充沛的奇男子,他连看志怪小说都能看得两眼泪涟涟, 更别说眼下路谦遭遇的事情确实是惨绝人寰。
于是, 昨个儿在路宅住了一宿今个儿准备早起去书院的程大少爷,也跟着惊呆了。
程大少爷并不知道路谦遭遇了什么事儿, 他俩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实则既无任何血缘关系, 也无太多情分。昨个儿他依着路谦的要求写了一封家书,又因为时间挺晚了,索性就留了下来。本想着今个儿赶早些回书院,至于家书什么的, 直接留给下人转交就可以了。
结果……
“谦哥儿遭遇了什么事儿?”要不是因为程家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程大少爷都要疑心上他们老程家是不是出了事儿。
路谦的亲缘淡薄,爷奶亲爹早就没了,亲娘有跟没有差不多, 跟他最亲近的莫过于姑母一家子。
也就是程大少爷他们家。
秦举人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语气格外沉痛的道:“我先前听程定康说,你们程家有意亲上结亲,对吧?”
程大少爷下意识的点点头。
“如果这事儿成不了,你别怪路老弟。”
“到底怎么了?他有心上人了?”程大少爷心里一紧,他们大房跟二房的想法是不同的。哪怕同是程家人,可如今是因为程老爷子还在,程家自然不会分家。可等老爷子百年以后,搞不好就变成两家人了。
二房的太太跟路谦是姑侄,还不同于一般的姑侄那般生份,对路谦而言,姑母是相当于亲娘一般的存在。
在这样的前提下,程家二房当不在意是否亲上加亲的事情,可大房却不得不在意。
不然,过个十年八年的,大房跟路谦怕是连亲戚都算不上了。
前些年,路谦几次三番的推脱亲事,偏他年岁小是事实,又说忙于正事,程家大房是真的不好催促。主要是他们作为女方一边,本身地位就已经低了,再上赶着,很容易被人看低了。当然,程家也可以拿恩情来说事儿,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希望两家交情更上一层楼,而不是想把关系彻底弄僵!
如此这般,直到今时今日,那桩亲事都没个明确的说法。
秦举人并不知道程大少爷心中的想法,他只边抹眼泪边替路谦解释:“才不是什么心上人。真要是有心上人倒是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朱大人,就是三年前我和路谦考会试时的主考官,圣人跟前的大红人。”那是肯定的,翰林院属于非常重要的机构,会试主考官更不是一般人能够当的,所以人人都认为朱大人非常得圣心。
“然后呢?”程大少爷压根就不想听这些细节,他就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朱大人他娶了两房妻子,原配和继室都给他生了女儿,还有数个小妾,也给他生了女儿。当然,他也是有儿子的,但比起他那默默无闻的儿子,他的女儿们就出名多了。”
程大少爷:……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才华横溢却屡试不第了!
就你这么个发大水式的叙事方法,只怕别人交两张答卷,你起码二十张打底!
秦举人哭着哭着突然猛地一下抬起头来,一脸冷漠的问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秦兄!您倒是赶紧说谦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我这急得哟!”程大少爷就差没给他跪下了,要是他如今还在老家蔚县,那什么问题都没有。可偏偏他如今是在京城里,真有个什么意外,他老爹绝对会骂死他的!
“我这不是在说嘛……对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程大少爷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眼前这人是个举人,举人就算从不曾谋到官职,那也是正经的官身。殴打秀才都会被治罪,殴打举人更是跟殴打朝廷官员无异。
要冷静,要冷静。
“你刚才说朱大人的女儿们很有名。”
“对对,就是这个!”秦举人一脸的恍然,“话说这位朱大人,他原配继室连同妾室算在一起,一共有八个女儿,人称朱家八颗珍珠。为什么不形容为八朵金花,而是八颗珍珠呢?因为他女儿的名讳从来不是秘密。”
程大少爷冷眼看着他。
“据传闻,朱家大小姐长得貌美如花,名为朱珍娘。而后,朱家陆续有了几位小姐,便依序往下排,二珍、三珍……一直到朱八珍!”
秦举人轻咳一声,转身去寻茶壶倒茶去了。
说真的,看到这一幕,程大少爷差点儿就被气得当场撒手人寰。好不容易憋住了那口气,又胸口闷着疼,连捶了好几下后,秦举人去而复返,见他这副憋气的模样,还惊讶的挑眉,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不用去医馆看看吗?”
“秦兄您继续说!”
“真的不用请大夫吗?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眼瞅着秦举人就要转身去唤下人了,程大少爷一把拽住他:“我没事!我只想知道谦哥儿出了什么事儿!”
秦举人一声洪亮的叹息,险些就把程大少爷给吓趴了:“唉——”
程大少爷勉强稳住了身形,拢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还不是朱大人仗势欺人,明明是自家女儿养坏了嫁不出去,偏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还借了掌院学士和主考官的身份,欺负路老弟无依无靠毫无背景。他怎么能这样呢?路老弟太惨了,我方才看到他,眼中带着血丝,眼下青肿一片,这分明就是一整夜未睡的铁证!”
路谦刚才那个状态,对秦举人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以前他就经常因为看话本子熬夜通宵,第二天就是那副样子。
秦举人忙着叹息,程大少爷整个人都傻了。
所以,并不是路谦不愿意跟程家联姻,而是因为他被人逼着娶个祸害当媳妇?
不由自主的,他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就是这样!路老弟太惨了,自幼没了父母家人,又可怜兮兮的寄人篱下……呃。”秦举人飞快的看了程大少爷一眼,改口道,“又舒舒服服的寄人篱下。”
“你就往下说吧!!”程大少爷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他发誓等他弄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后,一定要跟这人诀别,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至于为什么先前他俩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
那不是因为俩人都在忙着复习功课吗?秦举人那性子是不太靠谱的,但面对会试,他还是非常认真的。属于典型的,该用功的时候就用功、该浪的时候比谁都浪的人。本来,等会试结束后,秦举人的本性就会暴露的,可程大少爷就是在会试开始后离开了路宅,前往了九江书院。
总之,完美闪避。
但如今他还是知道了。
“就是路老弟这人命苦嘛!好不容易入仕为官了,眼瞅着好日子就要到来了,结果就这么倒霉,让他碰上了仗势欺人的朱大人。你要知道,路老弟是三年前参加会试的,朱大人是会试的主考官,就是只要朱大人愿意承认,路老弟就是他的门生,这点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是否属于门生,主动权在于主考官本人,只要他承认了,就算那一届没考上,也勉强可以算的。
秦举人认真的解释了一遍,末了叹息道:“还有博学宏词科,那是由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参加的。路老弟就是朱大人推荐的,更别提后来路老弟又进了翰林院,朱大人是掌院学士啊!”
“所以说,不管路谦同意与否,他都不能拒绝这门亲事?”程大少爷最后确认道。
“那当然!除了他想明个儿就致仕!”
生怕程大少爷将责任归咎于路谦,秦举人捂着心口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况都说了出来。
朱八小姐的身份非常高贵,她虽然不是朱大人的嫡长女,却也不是庶出,而是继室所出。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继室所出的嫡女肯定是比不上原配嫡女的,但朱家的情况又是特例,因为那位继室的身份极高。
这也不难理解,朱大人虽说也是名门之后,但别忘了,他出仕时,已经是改朝换代了。因此,他哪怕出身是不错,但的确也是凭借自己本身的能力,一步步往上爬的。他娶妻很早,当时不过才是个举人,娶的倒是门当户对的,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谁知,他后来官越做越大,反而岳家始终没起来。好在,朱大人倒不是那种势利小人,一直对妻子很不错。哪怕后来妻子病逝了,因为当时他已经儿女双全,还真就没想过要续弦,只纳了妾室并不曾想过续弦一事。
再然后……
“他娶了一位满洲姑奶奶。”秦举人说了足足半个时辰,中途还灌了两壶茶,总算说到了点子上,“一位连大选第一关都不曾过去的身份高贵的上三旗满洲姑奶奶,据说家里还是位高权重的。”
程大少爷很懵的,就算他只是一个两眼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明白满洲上三旗代表着什么。尤其,朱大人只是一个汉人,纯正的汉人。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什么身份地位那么高的,却连大选第一关都过不去呢?”
“因为长得太丑太丑了!”
秦举人就跟那说书人一般,猛的一拍桌子:“据说,在那位满十三岁那一年,正是先帝大选时。听闻她的名讳,先帝口谕,准予她撂牌子回家嫁人。坊间传闻,她丑得能止小儿夜啼。”
“那她女儿……”
“当娘的长成那样,女儿能好看到哪里去?据说,丑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就是,那人十来岁嫁给了朱大人,婚后多年不曾生养,人至中年才得此爱女。因此,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传闻脾气异常乖张,还生性暴敛。曾在幼时顶撞朱大人,暴打朱大人的爱妾。”
秦举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京城了,三年后再赴京赶考,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再看到路老弟……”
程大少爷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被秦举人描述的场景吓懵圈了。
末了,秦举人哭着回房了。
程大少爷则犹豫片刻后,也转身回到房中,翻出已经封好的家书,撕毁后重新铺纸研墨,再度提笔写信。
……
两个月后,程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路谦所书,另一封则是程大少爷写的。
第43章 一切都盘算好了,谁知道中……
信虽是同时送到的, 但想也知道,程大老爷第一时间拆阅的肯定是儿子的家信。
尽管程大少爷从小就外出拜师进学,但麓山书院其实就在金陵城外。以蔚县到麓山书院的距离来说, 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就能到了, 送个什么东西特别方便。假如是坐马车, 那就要看具体的情况的, 但总得来说, 真心不算远。
也因此,以前程大少爷人在麓山书院求学时,程府这边并不担心, 横竖身边是有书僮小厮在的。真有个什么事儿,甚至没必要特地派人往蔚县来,直接去金陵城的程家铺子找人就成了。
可如今, 程大少爷人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