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朱大人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呢?他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真的不可能跟从二品的掌院学士敞开心扉谈天的。
因此,他只当自己才刚来京城不久,说刚开始是有些不太习惯,后来得了御赐的宅子,加之朝廷给官员的米粮炭火都是足足的,因此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两人开始互相打马虎眼。
越是这样,路谦就越觉得奇怪。他对自己的做法是很认可的,两人级别差得太多,让他怎么可能说实话?可朱大人呢?反正要是他的话,真有什么要说的,面对下属那肯定是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祖宗也看出来了:“这头猪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以朱大人的身份,干嘛要对路谦使诈呢?哪怕真的看路谦不顺眼,都不用他亲自动手,但凡稍微表现出一丝不喜,自然有人帮他出气。
眼瞅着就快到翰林院了,路谦索性停下脚步:“朱大人是否有话对学生说?请但说无妨。”
知情识趣也是在官场上的准则之一。
朱大人又开始憋气了,深呼吸一口气却压根就不往外吐,一张脸涨得通红。要不是这段路平常只有翰林官上下衙才会走,而这时又是上衙时间,只怕大家都能看到往日里官位颇盛的朱大人一副尴尬到不得了的模样。
路谦更好奇了,开始思考自己有什么是朱大人所没有的。
倘若不是有求于人,谁会这副模样呢?
半晌,朱大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压低声音问道:“听闻路侍读尚未娶妻,此事可是真的?”
因为他方才的表情太过于凝重,莫说路谦了,就连祖宗都忍不住挤到了俩人中间,结果……
就这?就这?
第41章 这就是天意!
秦举人一直不曾离开京城, 他在等人。
有个他祖父的学生这次也来赴京赶考了,而且还金榜题名了,他想等对方确定入朝为官后, 再一并将消息带回老家。
最新的消息就是,那位成了二榜进士, 今个儿上翰林院馆考去了。
这时候秦举人就庆幸自己认识路谦了, 他没想过走路谦的门路, 只是盘算着回头让路谦帮着打听一下, 看那人考上了没。
结果,当天傍晚他就先等来了杀气腾腾的路谦。
秦举人一脸懵圈的看着路谦。
“你不是说朱大人的小女儿嫁出去了吗?”路谦认真的回想过了,就在那次告别宴上, 好像是那个李姓的举人说……等等!
路谦猛的醒悟了:“不会是你听我说朱大人的小女儿出嫁了,然后跑去告诉了别人吧?”
费了点儿工夫,秦举人总算明白了路谦想说的是什么。可正因为知道了, 他才愈发的纳闷了:“也不是刻意说的, 只是正好提起来了,我想起你跟我说……怎么了?”
怎么了?!
能怎么了?!
当然是又闹出乌龙事件了!
路谦觉得自己跟那些乌龙事件真是有缘, 再看秦举人一脸的无辜,他只能长叹一口气:“没什么。”撂下这话后, 路谦就回到了后院。
秦举人:……???
这就很离谱了。
本来要是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秦举人还能继续他的舒坦生活,毕竟这都已经落榜了,好坏都得三年后再来, 那横竖还有三年时间, 他何必着急复习呢?但偏偏,路谦搞了这么一出,说话只说一半真的是太讨厌了!
这一夜, 秦举人直接就失眠了。
凑巧的是,第二天是休沐日。但不巧的是,路谦把自己关在了后院里,秦举人就算性子有些跳脱,但他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基本的礼节那是打小刻在他的骨子里的。因此,他只能站在二进院子到三进院子的月亮门前,一个劲儿的抓耳挠腮。
关键时刻,救星到了。
就是吧,这个救星可能真的是猴子派来的。
程大少爷从书院回来了,他自然是听说了放榜的消息后,才特地跑来的。一见秦举人在家里,他忙不迭的问道:“怎么样?考中了?”
“你这问得有点儿晚啊!”秦举人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会试都结束快两个月了,你觉得这会儿再问这个合适吗?我没考上。”
这就很奇怪了,你都没考上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呢?
尽管程大少爷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都把心里话直接写在了脸上!
“我又不知道……这不是你还在会试的时候,我就回书院复习去了。我倒是有个好消息,书院的考试我通过了,先生还夸我的基础相当扎实,属于秀才里面的佼佼者。”程大少爷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自豪的。起码,这说明了他这些年也不是平白的在浪费时间,好歹还是有些收获的。
秦举人就一脸的神情复杂,不过到底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鼓励。
他家虽不像旁系那般开了个名气颇大的书院,但秦家既然是书香门第,那肯定是有书院的,只是他们家的书院不对外开放,是典型的只招收本家子弟的家学。但偶尔,还是会有人请托上门,秦举人从小就看得多了,知道先生的话有时候得反着理解。
就像他爹,骂他的时候肯定是很真诚的,但对他堂兄弟,却还是稍微留有余地的。像夸脑瓜子很灵光,那就说明课堂上坐不住;夸勤奋用功,基本上就是个死读书的;夸基础不错的,那就是更深奥的知识完全没掌握好的……
总之,这真不是什么好话。
秦举人不知道的是,尽管路谦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却关不住祖宗。此时的祖宗正对着程大少爷评头论足。
“一个字,蠢!”
“两个字,极蠢!”
“三个字,蠢透了!”
“程氏族学的先生都是榆木脑子,别家是几十年的教书经验,他们是一年的教书经验用几十年。讲的永远都是那些基础内容,就算再度个二十年,也是个秀才公!”
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后,祖宗蓦地住了口。
没办法,秦举人也好,程大少爷也罢,他们全听不到祖宗的话,这会儿就径自聊开了。
祖宗就很生气,年轻人不讲文德啊!
秦举人说了昨个儿的怪事,想让程大少爷帮着他参详参详。但程大少爷完全不了解路谦,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后来干脆让秦举人说说这一届殿试的情况。
“殿试的情况?”秦举人一脸震惊的看向程大少爷,“是谁给你的错觉,认为我竟然会知道殿试的情况?这个你不该去问你表弟吗?我又没参加过殿试。”
程大少爷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我问过的,但谦哥儿不肯说。”见秦举人奇怪的眼神,他又添了一句,“谦哥儿的意思是,让我先把乡试通过。等通过以后,他自然会跟我详细讲的。”
秦举人:……
没错啊!
难道不该怎样吗?
你一个连乡试都过不去的秀才公,为什么要好奇殿试的事情呢?像他都是举人了,那他也没好奇这个啊!
“我就是好奇……”程大少爷越说越没底气,后来索性不说了。
秦举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我也不太清楚殿试的情况,只知道这届考生中,有两个巧合。”
“什么巧合?”
“今科状元蔡升元,乃是康熙九年庚戌状元蔡启僔从侄。探花彭宁求跟康熙十五年丙辰状元彭定求乃是亲兄弟。”秦举人虽然落榜了,但他还是很关心这些事儿的,主要是眼下先记着,免得回头家里祖父他们问起来,来个一问三不知……
那他肯定是要挨罚的。
程大少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久到路谦都忍不住悄悄的打开了窗户,想看看外头怎么了,就听到程大少爷语气沉痛的问道:“谦哥儿的祖上也是念书的,据说还当过前明的大官,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旁边的祖宗骄傲的扬起了头,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然而,程大少爷并没有夸他,而是继续说道:“你家也是吧?你说……能不能考中是不是看祖宗呢?”
秦举人有些不太明白。
“我是说,我祖上多是目不识丁的,最能耐的也不过是认识字会算账。我这样的,是不是就考不上呢?”
路谦终于忍不住了,站在窗户后头出声怼人:“对!你祖宗可没出息了,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
酸味冲天。
程大少爷惊讶的看过来:“谦哥儿你在家啊?那你干嘛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谁躲了?谁不出来了?”路谦没好气的关上窗户,很快就走到了院子里,气鼓鼓的道,“我在屋里写家信呢!你呢?要送信回去吗?一起呗。”
“我好像也没什么事儿……行吧,我回屋去写一封。”程大少爷算是挺不会看眼色的了,但路谦此时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他索性溜之大吉,将地方留给他们二人。
秦举人嘿嘿嘿的凑上去:“说吧,到底怎么了。”
“朱大人的小女儿并没有出嫁。”
“那你为什么……”
“我参加的是朱家七小姐的婚宴。”路谦昨个儿想了一晚上,这才回忆起,当初吃喜宴时,好像听到什么人说过的,这都是朱大人第七次嫁闺女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八次。结果旁边的人就哈哈一笑,说没有第八次了,肯定没有了。
下意识的,路谦就认为朱大人只有七个女儿,毕竟他都这把年纪了,当然就不可能再生闺女了。
哪知,人家的意思根本就是,朱大人的第八个闺女肯定嫁不出去,所以也就不存在第八次喝嫁女儿的喜宴了。
这就很尴尬了。
秦举人多机灵一人呢,虽然经常被他爹痛骂小聪明不用在正道上,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家就是特别会抖机灵。
前后一联系,再看路谦这张苦瓜脸,他顿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嗯……嗯!”
“你嗯个什么?”
“是不是朱大人找你了?我告诉你,我当初撒腿就跑,就是回去越想越不对。但你就惨了,你还不能跑,毕竟他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你就算不是他直属,那也是翰林官。就算真的要拒绝,也得想出一个好点儿的托词啧啧……”
路谦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我要拒绝的?”
“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年岁也相差不多,虽然出身是差距大了点儿,但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我祖上还是一品大员呢,那不比朱大人这个从二品的掌院学士来得强?”
这个比较就很棒了。
朱小姐她爹是从二品,路谦他祖宗是正一品。
谁厉害?
“呸呸呸呸呸——”祖宗又是跳脚又是恶狠狠的啐他,然而路谦的脸皮多厚呢,他昨晚想了一晚,今早起来就开始研磨写信。重点当然是要告诉程家这个事儿,无论如何,他姑父姑母那边肯定是要支会的。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对程家大房过继的那个姑娘要好一些,提前绝了念想,又没坏名声,以后嫁人完全不成问题。
至于程家会不会因此记恨他……
路谦的目光落在了东厢房那边,此时的程大少爷正在里面写信。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欠了程家人情,但也不必非要联姻还上人情,完全可以将人情还在几位少爷身上嘛。
程大少爷忽的背后一凉,本能的觉得似乎有事儿发生了。但仔细一想,好像一切都很太平,他去年乡试落榜落得分外干脆,离下次乡试又还有两年半的光景,除了这些之外,旁的事儿仿佛就跟他没太大关系了。
算了,不想了,先把家信写完,告诉家里,他被书院的先生夸赞了。
这会儿,路谦也想明白了,回头去拜访一下九江书院的院长,旁的不说,总得托点儿人情让先生们对程大少爷多关照一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抓紧时间用功苦读,如何能在下次乡试上高中呢?
再看满脸兴奋的秦举人,路谦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大步流星的回屋了。